说我大小姐脾气也好,说我有洁癖也好,那么脏乱的人我是不敢邀请他坐在沙发上,一来心疼收拾的人不好洗,二来看着也不舒服,所以我吩咐良婶带他进去梳洗,洗干净了再好好说话。
过了一会儿,良婶带了一位姑娘过来,看起来有些苍老,面黄肌瘦的,瘦的只剩一副骨架,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家里丫头们穿的衣服,空荡荡的挂在她身上,我目光疑惑的看向良婶。
“小姐,这就是刚才带去梳洗的那位!”
我的眼皮跳了一下,刚才她低着头又蓬头垢面的我还以为是个男的,没想到却是个女的。
“你找我有事吗?”我请她坐下,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我……”她的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嘶哑,仅仅说了一个字就开始咳嗽,我才想起她冻了一个晚上,赶紧让人去拿些热乎的白粥给她暖暖。
“没事,我不着急,你先暖和一下再说还来得及。”我看她接过碗,仍怯生生的有点受惊,捧着碗凑近嘴巴像是抿了一口又放了下来。
她低眉垂目我没有注意,当她抬起头后我才发现她的眼神里没有焦距,但却因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眼眶的衬托显得大又突兀,看久了会有些害怕。可是当她一句“酥饼姐”出来后,我整个人就懵了。
我站起身非常不礼貌的对着她上下来回的看啊看,记忆中有一个人的身型和她确实有点像,但我不敢确定。
“你是……你是杨芙?”能叫我酥饼姐的,除了在昆明那个破山寨里共同受苦的人,我也想不出会有谁了,而那里面的我唯一说得上话的就是杨芙,曾经为了让她有活的勇气,我尽力开导她,后来山寨被灭之后她也回家去了,按理现在应该在昆明的家里才对。
然而她却在我的注视下沉重的点了点头。
“天呐!”我开始怀疑眼前看到的人是不是我以为的模样,明明才分别不过一两个月时间,她才十六、七岁,即使是当日意志消沉的时候也能看得出是个俏生生的姑娘,可现在完全不是一个模样,面颊上最有肉的地方只剩嘴唇,颧骨突出,眼眶深陷,皮肤皱皱巴巴的,看起来就像三四十岁的妇人,所以我一开始压根没往杨芙身上想去。
我的惊讶令一室哗然,杨芙更是因为我的过度反应而瑟缩起来,我赶紧止住自己的动静,让旁边站着的人都退下,只留琉璃在身后伺候着,这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习惯。
“之前收到两封没有署名的信都是你写的吗?你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跟我说说吧。”
杨芙低头沉默了许久,才在我鼓励的眼神下期期艾艾的说起她的经历来。
原来当日在外家分别之后,她有打算回家,可是想想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家里交代那几天发生的事情,她害怕自己的事情被那些八婆当做闲话的谈资高谈阔论,也担心家里人会因为这事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在山路上就因为回家还是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这两个选择之间踌躇。但是很快,老天就帮她做了决定,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邻居家的一位阿婆上山摘野菜,在山路上看见她的时候,二话不说直接往家拖去。
“作死的娃,家里担心死啦!”
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自然是抱头痛哭一番,可是当家里人问到失踪的事因时,她沉默了。有些好事的站在门外什么也没听见,却凭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的说的有声有色的,什么她被人抓走去当狗娃子(下人),什么被人玷污了糟蹋了作弄了什么话都有,她又因为心虚不敢辩解,家里人又无从下嘴,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天整个村子都以为知道了她失踪的事实,即使最开始是被人臆造的。虽然与事实很接近,可到底说的都是难听的话,他们家很快就被街坊邻居摘了出来,家里有小孩到处跑的也用她的例子来叮嘱小孩不要到处乱跑,省的怎样怎样,她在家里听的心碎,再也不敢出门半步,家里也和村子里的人渐渐少了来往。她当时还庆幸家里只有她一个娃子,否则连累兄弟姐妹也没个好名声那才造孽。
就这么度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她都不敢去想成婚的事情,她知道这事再也不成了,自己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最清楚,哪家还能要她这样的人,就算本来要一起成婚的张家哥哥也绝对接受不来的。可是有一天,那张家哥哥竟然真的寻了过来,说不介意她的过去,因为他喜欢她。家里的娘是最高兴的,名声都差成这样还有人要那真是祖上烧了高香,那天晚上她就被接去了张家,为了少听些闲话,大礼也没行,新的一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这事就算成了。
杨芙自己也以为以后就会这样好下去,因为她遇见了一个包容她一切的男人。可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和她成婚的张家哥哥叫张鸣,在第一个晚上圆房过后就再也没碰过她,见天的也每个好脸色,刚开始婆婆脸色平淡好似她就是个摆设,到后来婆婆看见她就翻白眼,给的吃的还不如喂狗的,她想出去挣钱,母子两都不允许,她就像个囚犯一样待在那个牢笼里一整个月。有一天她终于找到了机会离开屋子,逃也似的跑到张家村上唯一的一家小卖部,当了身上唯一的首饰写了一封信,往家递去。可是不知道是半路被人截了还是家里根本没打算接她回去,总之信送出去就如石沉大海半点回应也无。她仿佛想起自己在山寨里半死不活的被囚禁时候的模样,可那个时候还有我在身旁劝导,可在张家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她问过张鸣,张鸣却沉着脸不说话,婆婆就不必问了,对她视若无睹就算了,每每有了脏衣服只管扔给她去洗,还不准她喊累。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周她终于觉得自己似乎快要被逼疯了,脑子一热拿起洗衣盆照着婆婆的脑袋上直接呼了过去,再然后脑子让人拽着往边上的石头上一磕就再也没了知觉。
醒来后居然看见亲娘就坐在床边,眼眸湿润。杨芙一开口就是求亲娘带自己回家,可是亲娘说要把人带回去就要退聘礼,可家里没的还,所以她不能走。听到这里,杨芙感觉世界一片黑暗,任凭亲娘在那叮嘱什么改过自新什么三从四德,她一个字没听进去,末了,终于想起了我留给她的地址,哭着求亲娘帮她寄一封信,也就是我收到的第一封信。
可是自从亲娘来过又离开后,张家全变了个样,他们见她娘家人也不管她,开始变本加厉,动辄打骂,饭是再没一顿可以下口的,她再吃不下,久而久之几乎得了厌食症,胃也坏的差不多了。我才知道前头她不是不敢喝粥,而是吃不下。
有一次她趁着洗衣服在院子里的机会向过路的一位大叔求救,可那大叔说什么来着,说她不过是一只破鞋,有人要有地待着就不错了,还想着跑?当天晚上迎接她的是一顿毒打,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想过要求别人帮忙,只有自己才最靠得住,可惜的是从那之后张家母子开始紧迫盯人,她但凡有一点想逃的意思都免不了一顿毒打。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午后,有个女人上门来找张鸣,说是有了他的孩子,这下几个人都变了脸色,她痛心张鸣明明不喜欢她为什么要留下她,婆婆开心自己家终于有后了,而张鸣想的是这女的是有男人的,现在有了他的孩子算什么?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张鸣开始时不时出门,有时候干脆好几天都不回家,剩一个老婆娘哪里顶事?杨芙就是趁着婆婆午休的时候偷了婆婆藏在袜子里的钱拿着一个袋子假装出门买菜,拐了几条路后就开始狂奔,家也不回了,买了张最快的船票坐上了去杭州的船,到了杭州后又写了一封信给我,也就是我收到的第二封信。因她没读过书,信都是托人写的,钱是按字算的,所以她没署名是为了省几个钱,倒叫我好猜。
“那你带了钱在身上为什么会弄成乱糟糟的模样?”我不禁疑惑,按理到了杭州再走水路或陆路到上海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怎么也不会混的像乞丐吧?除非是钱没了。
“因为从没出过门,所以不知道防范,进车站的时候让人给摸去了,我一路讨饭着过来的,来的时候已经深夜了,就没敢敲门,哪里想得到上海的晚上这么冷……到早上还能听见那小哥说话,我感觉自己还活着,那一刻不知道是欣喜多一些,还是心酸多一些,呜呜~”呜呜咽咽的声音在她喉咙里闷着,无力的像只受伤的小奶猫一样,我终是心疼多过于埋怨,轻轻将她拥住,给她温暖,给她安慰。
“你真是勇敢,换了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或许熬不住早就不在了也可能,可你不仅挺下去了,还熬过来了,就说明你有福气,福气都在以后呢,现在想哭就哭吧,在我这里安心的待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一边柔声的安抚她,一边发呆,她的村子就是典型的小社会团体,一点细微的不好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为一个人的污点,更何况关乎人身清白的事?那个张鸣,我既恨他又感谢他,恨他在自己不爱的情况下强把人留住却又不好好对待,可是若是他不将人带走,留在家里杨芙也不会有什么体面,别人闲话的口水慢慢会将她淹没,或许下场不会比现在更好,不过好在她的勇气值得称赞,换成我即使远方有个救命稻草,可我不一定能撑到找到它的时候。
大概是房子里的温度见长,暖烘烘的使人昏昏欲睡,也可能是她在长期的精神紧绷状态下突然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人一放松,整个人就失了力气,很快就在我怀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