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盈月无端照别离
“皇上,臣也以为这凌国狼子野心,一直对邻国虎视眈眈,近年来更是频频进犯其他小国。如今我北应国富民强,日益威胁到他们的地位,这凌国又怎肯坐以待毙,必定会想着法子来阵压我国。若我们此时不予以反攻,只怕他日……”
秦鸿犹豫着未说下去,只是人人心中都甚是清楚这后面的话是什么。
“奚彦,若此次由你亲自率军出征,有几分胜算?”青帝问的近似小心翼翼。
实则问了也是枉然,谁人不知这凌国是诸国中实力最为强胜的一国,若不与其他几国连手,只凭一对一的作战,只怕能撑上几日已属难得。
“皇上,若对上那凌国三皇子,臣亦只有三分把握。”
一席话,众人听得皆是脸色苍白。十分只有三分,这已是注定的一场败仗,那还有再打的必要吗,只是平白多添上几条性命而已。
“三分,连你都只有三分。”即便是坐着,青帝的身躯仍能明显的看出轻微的摇晃,萎顿的神情令他仿若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父皇,不管胜算有多大,我们都要一战,北应怎可不战而降,这会让我们被子孙后代世世痛骂。”
二皇子玄琪大声而言,气势不凡,直至今日,我是头一回看到他如此严谨有担当的样子,到有些让我刮目相看。
“皇儿说的有理,我堂堂北应怎可不战而降。”青帝被玄琪的一番话说的气势如洪,“奚彦,朕命你亲自带兵出征。”
他站起身来,大踏步而来,走入人群之中,缓缓的转悠着。
“龙玉宸,朕封你为镇军大将军,随太尉一起出征。”
众人一片哗然,我亦是不信的抬头,对上那浑顿中又略显清明的厉眸。他在打什么算盘,我一个从未上过战场之人,又不会纸上谈兵,派我去,这场原有三份把握的仗只怕是连一份都没了。
“皇上,这龙尚书年纪轻轻,资历尚浅,只怕派他去不太妥当。”荣铮率先提出异议。
“资历尚浅?你们当中有谁人上过战场,杀过敌,站出来说予朕听听,哼。”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执意要将我派上前线,但却无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奚彦皱着眉看着我,我只能不解的冲着他轻摇着头。
“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便出发,一刻不得耽搁,绝不能让凌国进犯我北应的一尺之地。”
“是,皇上,臣遵旨。”
跪地接旨,亦接下了属于我的命运。
或许这一去,我便再也回不来了,更不用说替玉诩他们报仇。若真是那样,我只会觉得不甘,不能亲眼见着他们受到惩罚,将是我一生的遗憾。
“父皇,儿臣自动请缨做监军,与太尉将军一道出征。”玄琪跪下身来。
这今天怪事还真多,二皇子是吃错了药不成,何时对国家大事如此的用心上进了。
“玄琪,你真的想去,这上战场可不是儿戏,你若被凌国所掳,朕是绝不会因你而降的。”青帝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透露出的是赞许。
“儿臣明白,若被凌国所掳,儿臣自会自裁,绝不会害得父皇为难的。”
自裁?若他真被掳,不必他自己动手,我定会帮他解脱的。
含着冷笑,心中期盼着青帝能点头答应。
“好,朕便答应你了,明白你便同大军一道出发吧。”
“谢父皇。”
随军出征的人员终于定了下来,也定下了生死难料的未来。
心头是出奇的平静,没有恐惧,也没有兴奋,平静的如湖水难起波澜。
像是猛然间才发现,枝头的嫩叶已长成,点缀着褐色的枝条,随着轻风柔柔的摆动。它们总以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生长方式,永远是顺着风,朝着阳光,努力的吸收养分,无虑的成长,哪怕它们的生命很短暂。
“在看什么?”
侧过头,看到风吹起的发。奚彦背着手,于我一道站在离宫门不远的一棵树下。
“没什么,只是看到长绿叶了。”
他抬头看着,刚硬的脸廓上带着一丝的平和。
“是啊,总是无意见才会发现这些细微的东西,往往越是身边的越容易被漠视。”他像是意有所指,但我不愿去细想,那怕浅得如在表面。
“你是否在想,若这场仗败了也好?”
见我未有回应,他又压着嗓子问着。
我仍是不答,只是扯着嘴角笑着。他到是猜到我的想法了。
“这场仗若真是败了,这北应的百姓便跟着受苦。”他淡淡一句,却更像是在指责我的自私。
“打仗,最苦的本就是百姓,只要仗不打了,谁做他们的统治者,他们都不会再乎,他们只关心能不能活下去,谁能让他们活下去,便是他们拥戴的。”我缓缓说道。
这便是人的私心,人人都一样,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这一点都是一样的。
“败了他们更受欺压。”他仍努力的想证明这场战争胜败会引起的后果,只是,这并不是我所关心的。
“若大人真为百姓着想,便不应该在此处跟玉宸说这些。毕竟这些话对这场仗的输赢毫无关联。”我闲闲的整理着衣衫,“大人若无事了,玉宸便先告辞了,明天即要出征,还得回去做些准备。”
不待他回答,我便甩着宽袖大步的向前走着。
宫门口的侍卫看到我,恭敬的行礼,现如今我是正二品的镇军大将军了,自是更受礼待了。只是这短短数月,我便连连升官,连自个儿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坐着马车回到府里,已有人率先帮我传了话。
看到与燕铃一道坐在花厅内的瑾之,我只能无奈的叹气。
“玉宸,你真的要去打仗?”
燕铃起身,黛眉深皱,愁肠满腹。
“瑾之定与你说了,我明日清晨便出发。”
伸出手握住她的纤纤玉手,贪婪的眷恋着她的温暖。
“我走了之后,这府里和酒坊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由你担着了,若是实在是遇上难解之事,便去找瑾之,他定会帮你料理的。”
我的视线越过她看向瑾之,他重重的点着头,我才安心一笑。
“我还让他找了几个武艺高强的人来,我不在府里的这段时日,你们自个儿也要小心,难免那些麻烦便自动找上门来。”我拉拉杂杂的,总觉得有交待不完的话。
“玉宸,这些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帮着看着,你出门在外,府里的事便别挂在心上了。”瑾之打断我的话。
我淡淡一笑,复又看向燕铃。
“老天真的待你不公,为何总让你吃尽苦头,如今竟要让你一个女子上战场,难道这北应再无第二人能担任此职了吗?”她愤愤而言。
“别傻了,我们燕铃怎变得如此傻气了,”我伸手轻抚她的脸,轻笑着“别担心我,你看这样如何,进攻之时我跑最后一个,逃亡的时候我跑第一个,如何?这总该安心了吧?”
她噗嗤一声被我逗笑了,连瑾之都强忍着才未笑出声来。
“放心去吧,我们都不在你身边,要照顾自己。”她柔柔的目光划过我的脸,略昂着头说道,“我想他和画儿会守着你的。”
我一怔,看着她那不安的神情。她猛然间像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微垂下头,急急的说着,“我去替你收拾行囊,你们慢慢聊。”
她急步走出了花厅,留下我与瑾之。
他怔怔的看着我,沉默无语,不论我如何躲闪,他总是牢牢的注视着我。
“想说什么便说吧。”
我坐到对面,任由他看着。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现下我悔的要命。后悔自己为何没有强硬的阻止你。”
“瑾之,虽说我不能真得如我刚才所言那般,但我也未必会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有太多的事我还未来得及做呢。”
“只是我总是心中不安,你还是想个法子别去了,装病,病着他们总不能让你上战场吧。”
“瑾之,”我无奈的叫着他的名字,为何他钻起牛角尖来会如此难以说服,“我是非去不可的。”
他的背重重的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大力的喘着气。
我起身走向他,看着他近似痛苦的表情。我又害得他为我担心了。
“瑾之,”我蹲下身子,将手覆上他无力搁置在扶手上的大手,“我从出生便未见过家人,从不知家人的意义,而你,只你一人,便给了我一个家的温情,这辈子我都不会忘,也忘不了。”
他睁开眼看着我,大手反握住我的。
“这辈子我欠你的,下辈子一定还,但愿下辈子我真的是你的妹妹,一生都赖着你。”
他无语,松开我的手,将大手搁在我的发顶,轻柔的一次又一次的抚过。
“如此,我们便说定了,下辈子要赖我一生,可不能变卦。”
浓得如墨的黑眸中,尽带柔情,我眯着眼,放纵自己沉浸在这温情之中。
若真的回不来,这便是我与瑾之的约定,来生之约。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那便是战场,一个令人惧怕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地方。
多少人与亲人话别之时,总是说着会平安归来,但真正有几人可以安然无恙的回到故国,人人都心中清楚明了。此去生死难料,总是看着亲人的脸庞,一眼又一眼,想牢牢的将他们记在心底。
盈月照了一宵,燕铃便替我准备了一宵的行李,一边整理一边续续叨叨的说着话,一直都不曾停歇。
当东方第一道曙光透过窗棂射入房内,她才像是猛然间清醒一般,停下了手中杂乱无章的动作,怔怔的看着我,像是羽化成了雕石,一动未动。
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是难言的伤感,那是被命运捉弄却又不肯服输的难过。
悠悠的长叹一口气,吐出心中的郁结之气,我走近她,伸出手臂紧紧的搂着她。
“燕铃,若是……我若万一真的回不来了,你便带着陈全他们,回去莞南吧。”
“你要回来,”她的头便搁在我的颈侧,呼出的温气柔柔的拂过我的颈项,“事情不该是那样结束的,你要回来,完成你未做完的事。”
我眯着眼,轻笑一声,扶着她的双肩微微推开,看着她的脸。
肤脂如凝玉,面色若春桃,如此美人却随着我这个假男人走南闯北,整日里还要为我提心吊胆,如今我前途难料,她却仍是如此执念,这叫我情何以堪。
我不再多言,知再多话语也无法改变她的固执。
“爷,该走了。”陈全在房门之外,清着嗓子叫着。
“这么快,”燕铃一惊。
是啊,时辰过的怎这么快,才见日头,我便要走了。
“再等等,吃了早膳再走吧,我这就去准备。”她松开手,急急的想出门而去。
我忙反手拉住她,对着她哀伤的眸子轻轻的摇着头,也让她红了眼眶。
“怎这么急,就吃了再走吧。”她哀求着。
“燕铃,我不饿,别忙了。”
松手,我走至床边,提起那个她整理了一晚却仍是瘪瘪的包裹,里面只放了几套换洗的衣物而已。
“玉宸。”
才走出房外,她便在身后叫着。
回头,她便倚在门侧,定定的看着我。
这场面是多么的熟悉,我也总无数次倚门而归,只等那人平安归来。心终是被狠狠的狞痛了。
“放心,我定会……活着回来。”
说完,我一狠心,撇过头便大步流星的向府门而去。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一身铠甲,安坐于战马之上,身前同是铠甲裹身的奚彦。
泛着寒气的盔甲映衬着他,这才让我看到他身为太尉的威严,再也找不到丝毫书卷之气。
身后,是手持长矛盾剑的士兵,齐刷刷的一眼看去望不到头,只看到那泛着阳光的银色盔甲。
我的眼光缓缓扫过前几排的人,中间不乏还泛着稚气的男孩。
换作是在现代,这现孩子正是学习、玩笑、谈恋爱的时候,而在这古代,却已要扛起保家为国的重责,将生死交到老天手中。
记得杜甫在兵车行中道:生女犹比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一场仗,要添多少血泪,多少悲痛,一场战,要添多少副白骨,多少份缺憾。
收回视线,我回过头不愿再看,免得心中更觉哀痛。
青帝单手执杯,正与奚彦说着话,趁着此机,我翻身下马,走到瑾之身前。
“瑾之,我将燕铃托付于你了,若我有个万一,你便派人送她回莞南,倘若她不愿回去,你就帮我照料于她吧。”
看着他的眼,神情凝重的像是千斤压顶一般,他比我更不安。
“我只能答应帮你照料她一段时间,再怎么她也是你的夫人,还是你自己回来照看她吧。”
他许是不喜欢我说的那话吧,连我自个儿都觉得像是在临终交待遗言一般,只是我知他听进去了。
“拜托了,我会活着回来的。”伸手拍拍他的肩,我转身回去。
才翻身上马,青帝便站上了高台。
“今日,朕亲自为众将士送行,愿苍天僻佑我北应,愿各位能平安归来。”
洪气如钟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士兵扬矛举盾,士气十足。
奚彦便在我身前,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眸中透露出的尽是耐人寻味的神情。
我无声无息的在队伍之中,看着他发号施令,看着大队人马开始缓缓的前行,看着瑾之离我越来越远。最终,墚都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出了城,景致便显得荒凉起来,即便已逢春,但万物仍在沉睡中未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