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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小青番外之现代青蛇(六)

第57章 小青番外之现代青蛇(六)

当我说完,素贞也望向许仙,听他回一句话。

“这——这样的,我向姊姊姊夫提出自了亲事,本来是不必教他出钱,也甚乐意,以为我自攒得些私房,谁知一看银子,妹夫接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上面凿的字号,大叫一声:“不好了!全家都有祸!’…你们想想,妹夫是个怕事之徒,怎不马上拿了银子到官府自首去。官差握我问话,我只道“一概不知’,然后他们追逼之下,方把这宅子供出——”

“你也以为我俩是赋?”

“连官差也查出不是了。”

“在官差未查出之前呢?”我忙问。

“小青,泡壶茶出来。”素贞打发我走。她在我耳畔,带点央求和威胁,我也分不清是央求抑或威胁了,“我的事,你别管。”

我叹一口气。

撮了茶叶,好好一泡。

唐代饮茶十分讲究,牌羽还写过一本《茶经》来精研细品,那时用的是煎煮法,到了本朝,则改为泡饮法了。我泡的茶,自是最极品的好条,那还是头春龙井呢,摘于清明节前,嫩芽初迸,形似羞心。明前龙井,又称为“莲心”,我把茶端出去。

又听得许仙在道:“…我一生一世,都待你好,请放心。我许仙永远不会二志……”

哈,怎的这个男人,起誓成了习惯?我失笑起来。

这条叫“莲心’,但喝茶的二人,莲也是莲,并蒂的,剔去了苦心。话由他说尽吧,我无话可说了。

一生一世?

人的一生一世,才不过数十年。——最慷慨的男人,也不过爱你数十年;何况,“一生一世”那么重的赌注,有谁会全下了?但素贞,她的一生一世或许是无穷无尽的:千年、万年、十万年……?即使许仙付出了一生,他还是以小博大,抛砖引玉。

“相公请喝茶。”素贞被他看得羞涩了,只支使他喝茶,好等他的视线转移。这样的看下去,只怕她要昏了。

素贞也喝茶。心有灵犀的男女,不约而同地,连举杯的姿态都是一致的——他们自己一定不觉。只为旁观者清,我也看得怔住了,爱侣都心心相印,多美满。日子久了,不知如何?一生一世?

他俩又一齐放下茶杯,说着以后的日子。

“相公,此地出了一点事,令我心中不快,想你也体谅,我不想久留于此。”

“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到苏州去。”

许仙意外地道:“到苏州去?”

难怪他意外。一下子要他离开了亲人,离开了故业,离开了久居之地。不过是一个平凡人,怎禁得起变易。——何况,不是我刻薄,他有啥能耐另起炉灶?

许仙也算有骨气:“我许仙虽穷,但也有养家活目的责任,清茶淡饭三餐不忧。娘子要是眷爱,我俩何不在此扎根。”

因他这样的一番话,我对他又改观了三分。别看他文质彬彬弱质纤纤,也不似个爱捡便宜的。

素贞比我聪明,且中间又牵涉到爱情,她高兴他这样说。

“相公请听我的,”素贞婉言,“我自小倒有点医事上之识见,会得治病开方。要开药店,一来此地全是你熟人,恐生嫉妒;二来,苏州离此不远,你在该处立业兴家,也好让姊姊姊先另眼相看……”

她还未说下去,我便代言:“三来,姑娘有近亲在苏州正有一药店出顶,现成的店子。”

素贞欢喜地朝我点点头。我俩同一阵线了。她很安慰。

许仙还有什么好顾虑呢?今天他送来了一把扇,对了,是异色影花藏香细扇。因这扇,把清焰按起。

许仙又不走了。

每个男人最终目的都是“不走”,只看他支撑到什么地步。每个女人最终目的都是男人“不走”,只看她矜持到什么地步。

我只好走了。

一直以来,她身畔是我,我身畔是她。同吃同睡,连洗澡都在一起,但此后,我要把这位置让出来了。

庭院深深,露湿霜重,我在二人世界以外,见他俩携手共八纱厨。素贞放出迷人声态,颠鸾倒凤。一条蛇,如何令得男人快乐,我明白了。

一个女子,无论长得多美丽,前途多灿烂,要不成了皇后,要不成了名妓,要不成了一个才气横溢的词人——像刚死了不久的李清照……她们的一生都不太快乐。不比一个平凡的女子快乐:只成了人妻,却不必承担命运上诡秘与凄艳的煎熬。

素贞依依送许仙出门,着他回家打点一切,好辞行往苏州。

我在二人身后,不是不羡慕。但我比素贞多了一重冷静。——素贞心底莫非也有隐忧?他可以一去不回,要是他不回来,素贞怎奈他何?天下女子都要吃这个暗亏。要是他回来,谁保他天天都深情若此?

是的,送的时候甚是忐忑:“相公记得……”

幸好结果是在拱定桥边,上了一条船,三人顺风,抵达苏州。

谁知刚抵苏州,此地已有暴雨成灾。

大雨狂下三天,汇成巨流,发生激昂雄伟的雷鸣,大水滔滔,石子皆碎裂。

会又如伸着长腿,一蹬蹬到天涯。大水混着泥屑、砂石,向人间直灌。

屋子冲塌了,庄稼浸坏了。水深及膝,上面浮着猫狗和婴儿的尸体,发胀发臭。

病人和伤者躺在大木盆上,急急延医,但失救的太多了。

瘟疫蔓延。

老百姓染上了,全身都起红斑,还发热发冷。

我们的药店置在观前街,号“保和堂”。

店共三进。一进看病处方,一进作药栈,一进作住家。

市中瘟疫盛了,保和堂门限为穿,好像是唯一的生机。

素贞调了一缸药水,分发予各病人服用,轻的即取,重的病况减轻。因她与瘟疫的力战,使她名声更上层楼。因素贞的能干,连带许仙也门媚焕采。

锣鼓声由远而近,一面书了“妙手回春”的横匾管着红花,给送至药店外,停在“贫病施药,不取分文”的牌子下,看病的群众前。

送礼的人排众而出。

“我家夫人说,送予白郎中留念!”

大伙在夸耀:“郎中又漂亮,药又神!”

是的,闻风而至者日增,有病的来看病,没病的来看人。歌功颂德,永志不忘。

素贞渐渐的,成为杏花烟雨苏州观前街上一位贤慧女强人。

每个人都喜欢她。

她更忙碌了。

许仙自是沾光不少。

他回头望她一下,只能在群众中间,情不自禁地抚抚她的手,牵牵她的衣袖。

素贞体谅地一笑。她用手擦擦额角的汗。依然美丽,但变得凡俗了点,药在炉中发出蒸汽氛红。

许仙忽地端详了好一阵。她娇嗔:“怎么了?”

“奇怪,”他道,“你从前没有汗的!”

他用指头点点她的汗滴,送到嘴唇。背人打情骂俏。无意地:“凉的?”

我看见素贞即时脸色一变。——她不是人!她的血凉!

但许他径往柜台撮药去,非常满足安分的样子。

某一夜,他体贴地为素贞盖好薄被,蹑手蹑足出来关窗户。

我看见他,向着月明星稀的夜空,忍不住暗暗得意地笑了。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一下子什么都有了。

是的,是她先爱上了他。他心里明白。一见他这副表情,我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这样的因缘里,谁先爱上谁,谁便先输了一仗。他太明白了。他也爱她。但比起来,他那么平凡,她竟毫无条件送上了一切。

他除了给她温柔体贴之外,还给得上啥?也只好如此。难怪他踌躇满志得意洋洋。——但,男人都有难以容忍之处。

渐渐地,许仙便有风言风语可听。

“说是连人带店一并送上的。”

“女人能干,是男的“光荣’吧?”

“哈!我亦希望得女人提携。”

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十天半月倒也没有什么,但长此以往,便难过起来。

一般的老百姓,都是长日寂寥,无所事事,甚是希冀有些嚼舌的报由,搬弄他人是非。毫无目的地伤了别人的心,顺理成章巩固了自己一家人的融洽——饭后培养感情,最好是互相贡献这家那家的短长,交换了心得,便有感于自身实是幸福。

许仙成为左邻右里不大看得起的男人。

他憋不住:“娘子,我想,如果你太累了,不苦暂时休止,免致自己也积劳成疾。”

“那日中便太闲了。”

“你可以设计三餐菜式,剪裁四季衣裳,这些也足够你忙的了。”

“相公,我这一身本事,岂不丢荒了?”

他握住她的手抱怨:“娘子眼中只有病人,但病人好了,便不回头,有听过病人与郎中长相厮守的么?”

素贞决意好好向他献媚,把贤慧女强人的外衣脱去,变成柔情万缕的妻,依偎着男人。降低身份,诸般抚慰:“相公,我是你手底下的一名雇员,请你勿把小妻子辞退。”

许仙见状,便扶素贞共坐:“妻子一职,还没辞退二字可言。除非你死了,除非我死了。……”——最后许仙依旧饰演他小丈夫的角色。

人人的妻子都“敢谓素姻中馈事,也曾攻读内则篇”。她们致力于三餐菜式,四季衣裳,就终此一生。如果大夫心有外骛,她们更觉时间不敷使用,要拨一点出来悲哀。——但,这何尝是妖精的生涯?

妖精要的是缠绵。

她要他把一生的精血都双手奉上。她控制了他的神魂身心。她一手提拔,一手兜托,他是她的。

有时,我也向素贞探问一下:“许仙好不好?”

“当然好!”她说。

“男人有什么好?”

“——怎么说呢?对了,那是叫人软弱无能,万念俱灰的快乐。……你不要问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素贞骄傲地道。她觉得比我优胜的,除出多了五百年道行外,还有她已经拥有一个男人。

她见我像孩子等待糖果的神情,等待她告诉我她的快乐,更是难掩跋扈。甚至有一点儿轻视。——别怪我多心。她从前待我那么好,在湿冷的洞穴中,我们自彼此得到暖和,直至春到人间。

自从她与许仙成了眷属,我原想不怀念,又不可以。原想不探问,又忍不住。

我提出一个天真的要求:“一场姊妹,把他让给我一天好不好?”

“哈!”她失笑,“开什么玩笑?”

“好不好嘛?只一天?”

她一直把我当作低能儿。她不再关注我的“成长”和欠缺。她以为我仍然是西湖桥下一条混炖初开的蛇。但,我渐渐的,渐渐的心头动荡。

幸好她没时间去知道。

她的一颗心全放在许仙身上。见他人言可畏,闷闷不乐,不无歉疚。

她不要看男人的苦脸。笑,买不到,便制造。

素贞最是善解人意了。

一见形势不妙,急做话般补偿。好不容易赢得一个男人,万不能大意失荆州。

素贞安排虎丘之游。

我们来了苏州,置业安居,还没好好瞧上一眼。只知城内河道,南北方向的有七条,东西方向的有十四条,一街一河,居民店铺,大都前门临街,后门临河建筑。粉墙照影,台窗映水。水巷中舟揖如梭,我们由小船载过海涌桥。

“根公,”素贞近乎取悦,“你可知虎丘如何得名?”

“据说是丘如蹲虎,所以叫做虎丘。”

“不呢,”她说,“千年以前吴三圈阁埋葬于此,三天后,白虎踞其上。等一阵,我们便可到主景,见一磐石如削,名干人石,便是吴王筑墓,恐机密外泄,将千名工匠骗上此石杀人灭口,血溅岩石,故呈储色。”

许他听得衷波说服:“娘子真是有研究。”

——他怎知道,这根本是素贞的“经历”,而非“研究”。她什么没见过?

我忍俊。三人进大门,过桥过山,经憨憨泉,试刻石,到了真娘墓。

真娘倒为我所知。她才不过是唐代人,于我知识范围之内。她是一位名妓,不知道为了什么,自溢而亡,且葬于此,墓上遍植花卉,号称“花家”。——谁知她为什么而死?我忽然记得,在西湖,不是有苏小小的墓吗?看来这两座女人的墓,也是齐名。

过真娘墓,绕于人石有行,登五十三参,向东至小吴轩,轩前有望苏石,登台眺望,隐约可见苏州全貌。左边,便是虎丘剑池。“喧U池”二字,乃前朝书法家颜真卿所书。

许仙着我等坐下歇息,取出一个小包。

他要素贞猜,小包中的是什么。

这种幼稚的玩意,只能欺哄那些长日在家中刺绣,倚间望夫的女子吧。素贞一眼便看透,还猜呢?

难得她肯纤尊降贵,踉他来这玩意儿。真猜起来了。

“是……糕点。枣泥糕?”

“不。”许仙摇头。

“——糖?”

“什么糖?”

“啊,我猜对了!”素贞雀跃起来,“什么糖?松子糖?胡桃糖?花生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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