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轻送,龙少的身子微微旋转,头与石像的肚子仅两尺之隔。石像乌黑锃亮,处处生动传神,倒真似有一只巨大的狮鹫站在身前。忽地发现石像腹部黑漆之下,有细末大的一点闪光。若不十分仔细,稍微晃眼便见不着了。
他心中疑惑,觉得这闪光似曾相识,心中一动,难道是飞竹?细细一看,石像上果真嵌着一枚比蚊子还小的镜片。
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难道无常早在监视着巨人谷?也许战端便是他挑起的。若自己是燕方,是燕朝的皇子,能借西州之力纳巨人为己所用,方为上策。
一念及此,恨不能马上飞到不测谷去,阻止燕方。否则无常的势力一再壮大,哪还有机会报仇?试着动了动手指,僵硬冷痛微有胀麻之感,全然聚不起真力。睁眼看去,石像前已没有人。远处一条人流,缓缓向北边移动。
“龙大哥!”苦行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龙少循声看去,苦行背着大弓,正过河跑来。心中一喜,嘶声道:“快。”苦行跑到石像前,一边连声道:“龙大哥,对不住,我被关起来啦。”一边解开绳子,托他下地。龙少顿觉血液奔行毫无窒碍,全身一松,索性就仰躺在地,深吸了几口气。
苦行到河边掬了水来,喂龙少喝下,又摔开黄灯果,分成小半,喂给龙少。他不敢吃得过急,道:“你见到燕方了么?”
苦行道:“刚才去不测谷,他还和我搭话,我只说了一个‘滚’字,族长便责备我,我一气之下,就落到了队伍的后面,忽地想到你还在受苦,才跑了回来。”挠挠头,又想起了一点,“对了,好像是他驯服了一只野生的狮鹫,族长才不拿他当外人的。”
龙少登即恍然,沉吟道:“燕方哪有这等筹谋?必是季谋的主意。”
二人就近找了个巨人石堡洗漱,龙少第一次进入巨人家,发现一切物事都很巨大:比人还高的伐木刀,能容纳十多人睡觉的草床,织得又厚又长的兽皮毯……待苦行拿回包裹,便换了一身衣衫。
忽地想起一块儿被吊的那女子来,那一声呼救犹然回荡在脑海。若她果真被燕方拦下,必定就在某个巨人的家中,当即站上一块高岩,放声喊道:“巨人在哪里?”
放眼望去,百米远处的石堡中走出一个女巨人,提着钉耙,朝着这边不住张望。龙少待她离开石堡,便叫苦行拖住,绕道往石堡来。石堡虽高大,里面的陈设却很简单。最醒目的是丈余长的石板床,上面盖着一张宽大厚实的兽皮毯。
床的中心露出一个脑袋来,正是被吊的那名女子。她脸上的脏污早已洗去,龙少久在落雁峰上,极难见到年轻貌美的姑娘,只略瞧了一眼,已怦然心动。轻轻唤了两声“姑娘”,那女子毫无反应,心道:别是被下了迷魂药才好?
忙爬到床上,靠近她的脑袋,想叫醒她。窗口的晨光透进来,映出她娇嫩却没了血色的皮肤,想到之前还欲弃她于不顾,心中便好生惭愧。又轻轻唤了两声,女子还是毫无反应。
心知绝不能再耽误下去,忙托住少女的头,手伸入茅草,便欲抱起她的身子。
哪知便在此时,少女悠悠醒转,见到简陋的屋顶,见到巨大的床铺,都一脸茫然,直至见到龙少,忽地往后一缩,惊呼道:“你是谁?”
“姑娘昨日唤我‘救你’,难道现在忘了?”只觉适才的那一幕,勾魂摄魄,无比的动人。忽觉背上一痛,被那女子一脚,踹得直扑出去,跌在石地之上。
好在他是习武之人,反应机敏,双手撑地,膝盖才不致受伤。微微一撑,又即站起,道:“姑娘,我可是来救你的!”才见少女双手摊开,原被绑在楔进石床的石钉之上。
那女子大骂道:“不要脸,还看?”
龙少心魂欲醉,被她这一喝,才知像个浪荡子弟,忙转过了身,道:“对不起,事发突然。”
那少女气道:“突然个鬼?明明是个色胚,假装什么清高?”龙少道:“我叫你不醒,便想着抱你离开,哪知……”
少女挣得手腕也红了,可是无论如何解不开绳索。一时又急又气,又羞又恨,只好求助龙少,道:“你既说是来救我,那就……帮我解开。”
龙少竭力平定心绪,待脸上不那么烫了,方扭着头慢慢靠近床。那少女急道:“闭上眼睛。”
龙少只好闭上眼睛,慢慢摸索到她的手腕,可那绳子打的结又多又紧,好半天没解下来。少女羞道:“别乱摸。”
终于,龙少解开了一只手腕,忙即离开床边,睁开了眼睛。便待那少女解另一只手腕,过了良久,忽觉背上一凉,一霎之间,身子便没了大半的力气,腿脚一软,又栽倒在地。便知是那少女用了暗器,他的心一阵阵痴迷地跳,跳了半晌,才见那少女走至身前,气定神闲地道:“我最恨没规矩的人,哪只手不干净,哪只手便要遭殃,你想要左手还是右手?”
龙少忙道:“都是误会,我若想非礼,又何必解开你的绳索?”
少女蹲下身来,讪笑道:“被我发现,便想冒充好人是不是?”
龙少见她一颦一笑,风采动人,心中便极想澄清,不想成为她所恨之人,哪知越是关键时候,神思越是恍惚,竟有几秒为她所迷,忘了辩解。忽听少女银铃般笑起来,忽地一收,笑容便就此僵住,道:“还真是个愿在花下死的人,那就右手吧,我先给你剁了。”说着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捉住龙少的右肘,便欲刺下。
龙少脑中登时清醒,忙道:“姑娘若不信,可到堡外一看,这偌大的巨人谷,是否只剩下了两个巨人?我刚从石像下地,你可以看看我的手腕。”说话十分费力。
少女果然抬起他的手腕,细细地看了一眼,道:“手腕还是乌的,倒是没说谎,可是你刚才双眼乱瞧,很不守礼,我该挖了你的眼珠才是。”
龙少一想到血海深仇,心中便满是怨愤,哪能就此没了双眼?忙道:“这里地形复杂,女侠若杀了我,只怕没人带路,走不出这里。”
少女站上石台,扒着窗口看了看,见四野无人,登时松了口气,道:“没人带路,我不是照样来了么?你只要老实承认,刚才意图非礼我,我便放了你,如何?”
龙少心道:“这话一听就靠不住。”微微笑道:“姑娘,我若非礼你,大可将你绑起来,哪会似现在这样?”
少女眉头微蹙,细细思索,忽地计上心头,龙少刚抬起头,心中又是咚的一跳,忙低下头,急道:“你这是做什么?”试探我?
少女见他没有盯着看,心中略安,披上外衣,冷冷地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你可看看你的皮肤,都成啥样啦?”
龙少冷不丁一瞧,手臂皆成青绿色,仿佛变成了青蛙,骤然想到白枫林中见到的那具士兵尸体,不禁哑然失色,道:“原来是你。”
少女闻言颇觉诧异,道:“料来你定不认识我,此话何意?”
龙少便将白枫林中所见简要说了,道:“那家伙定是手脚不干净,真是活该。”少女脸色一缓,道:“小哥哥,你倒挺会说话。”龙少心中一暖,知生还大有希望,倒真想多说些好话给她听。可惜此时此刻,却全无这样的闲情,忙道:“姑娘,在下还有大事要做,能否网开一面?”
少女闻言大乐,笑得眼泪也出来了,龙少也跟着笑,却不知她笑什么。少女哈哈笑道:“你还有大事要做?到底是多大的事,不妨说来听听。”
龙少忙道:“我有一位老伯要救,他跟我一块儿被吊了起来,还有一群人的阴谋要去阻止,你虽觉得可笑,我却绝没有说谎。”又将张柏龄的事简要说了,呼吸微弱,仿佛就要昏迷过去。
少女却听得入了神,道:“你说的张柏龄多大岁数?”
“看起来六十多岁。”
“你确信他姓张么?”
龙少摇头道:“路上巧遇,并不确信。”
少女沉吟一会儿,忽地有了个主意,道:“要我放你也好,我们须得约法三章:其一,手脚规矩;其二,不准对我撒谎;其三,必须听我命令。”
龙少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心道:说得好像我真是个小色狼一样。少女走到他身前,手腕轻轻一抖。龙少便又觉肚子一凉,不过一会儿工夫,身体便恢复了大半的力气。忙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问道:“你认得张柏龄?”
少女摇头道:“我不过随便一问,敢问尊姓大名?”说到“尊姓大名”时突然银铃般笑了起来,好似在附庸风雅。
“龙少,你呢?”
少女道:“就叫我小姐吧!”龙少莫名其妙地道:“一般都叫姑娘,敢问小姐是哪家的闺秀?”
“我虽不是大家闺秀,却还不能假扮几天么?”
龙少听她这么一说,倒也颇觉有趣,便叫了一声“小姐”。少女高高“嗯”了一声,道:“按你们的说法,我该说我姓柳名未还,未来的未,还乡的还。对了,我比你大,叫我姐姐也可以。”
龙少听她这么一说,登觉好笑至极,连日的压抑愤怒都好似被风吹走了,被严寒冻住了,道:“我看你不过十一二岁,哪里能做我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