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清晨,龙少乔装改扮后来到街上。雁回镇本就是个小镇,街道也不长,除了偶有几个小贩,十分的冷清。他细细观察,不信无常会就此罢休。行不多时,忽见吊脚楼的一根木柱之上,张贴着一张画像,脸型样貌就是自己,惟妙惟肖。他实在想象不出,究竟要怎样的生花妙笔才能画的这般像?题写“通缉令”三个大字,另有几行小字:
“天煞星”重出江湖,刚于落雁峰、摩天崖作恶,烧杀数十人,现七州通缉,但凡提供有效线索之人,奖黄金十根。
龙少心中大怒,想无常这卑鄙小人,当真险恶!
他又走了两处地方,发现通缉令四处张贴,民众指指点点,无不大骂“天煞星”。忙回到住处,让苦行和姐弟俩收拾行囊。
临别之际,忽然想到老翁曾说“去过两次”,另外一次却是为谁而去?院里院外寻了一遍,并没见到他人。老妇说:“我让他去买点肉,给你们补补。”老翁从外间回来,手里提着两只雪雁。忽然见到龙少,强笑道:“炖汤喝,给你们补补身子。”
龙少见他脸色僵硬,想这老伯多半已看到街上的通缉令。不能多耽搁了,忙道:“正要请教老伯一事,你第二次去落雁峰,查验的是谁?”
老翁不料他会关心此事,现在知道了他是落雁峰的“叛徒”,心中难免不安,怔怔地道:“多提这些伤心事,徒然的增添烦扰,不提也罢。”
龙少道:“不,我想知道你查验出了什么?”
“是你的……”老翁话一出口,又觉得十分不妥,忙即改口,“是史老之妻,陶然。”
龙少大奇,道:“陶师娘?有重要发现么?”
老翁见他关心,浑不似罪大恶极之人,心中好生奇怪,道:“她乃中毒而死,是被人害死的。”不禁叹气。
龙少的脑中不禁又忆起她的音容笑貌,忆起她的各种好来。她温柔大度,每次见到无常惩罚学生,总会从中调和。她常会烹调各种野味,味道比食堂做的要好。她的年龄比史余音小,死的时候不过四十五六,因驻颜有术,同门常私底下玩笑说她是史老先生的女儿。
老翁见他神色低沉,显得十分伤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道:“少侠,你快离开这里吧。”
龙少听而不闻,问道:“只是中毒吗?”
老翁叹了口气,道:“多说无益,你还是快走吧。”将他的身体往院子外推。
龙少见他着急,心知他已报官,也知不能久留,道:“老伯,我就问这一句,还验出什么啦?”
老翁苦着脸,几次欲言又止。这时苦行已带着龙潇龙玉提了包裹出来,道:“龙少,不能再待啦。”
龙少心道:“不堪往事,还是不要姐弟俩听到的好,以后再来问清楚罢。”便道:“好。”当即辞别户主,带着三人往巨人谷飞去。
四人飞了两个时辰,见下方有座县城,便想下去吃点东西,也好让坐骑休息一下。
龙玉道:“五哥,也许城中贴满了通缉令。”龙少笑道:“不怕,正好看看无常的势力有没有触及到这里。”缓缓往城中降落。
忽见西北角上一对飞骑如两点流星,晃眼间没入砖墙瓦片之间,不知何往。
兴许只是寻常过客。龙少当即抖擞精神,落在城外,让苦行带着姐弟俩找农家歇息,换了一套粗布旧衣,向脸上抹了点泥灰,脏兮兮的像个小叫花子,独身往城中走来。
来到城门外,只见灰暗的城墙高高筑起,约有五丈,下有三道拱门,门前各站着四名卫士,束甲执戟,十分森严。城门边上张贴着好几张通缉令,他缓缓走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几张画像。
心中猛然一震,最中间的那张画像赫然是个浑身缠布的男子,正是王一死时所见的那个白鬼。他因两日前杀了赵桥一家,悬赏五金通缉。龙少记得史香的赵老伯正是单名一个“桥”字,因和落雁峰来往密切,他也见过几次。另有一男两女,都是通缉的逃犯,大字注明“神教”的成员,因烧杀数人,各悬两金通缉。
这些画像画得极是粗糙,比起“天煞星”形神兼备的画像来,简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他看着那“烧杀”二字,陡然想到二师兄的尸体吊在树上,也正是烧死的。心中不禁起疑,难道那些黑衣人都是神教的?又细细瞧了几张画像,将通缉犯的样貌仔细记着,心中不住地想,难道无常是神教的人?
可落雁峰几时与神教结了仇怨?他缓缓通过城门,沿着街道漫步。
街边随处可见玉摊,软黄缎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玉器。
龙少想到金丝玉戒贵重,也许会暴露身份,忙收入衣袋里。抬头恰和摊主目光相触,此人留着山羊胡,戴着瓜皮帽,满脸堆笑道:“这位客官,西玉温润,正配得上翩翩公子,价不高而质好,你看这一枚蓝丝玉,里面有一丝湛蓝的瑕疵,天生一块可增真力的好玉……”
龙少心中隐隐不安,走到街道拐角,便向另一位摊主打探,得知那人外号“玉老汉”,经营玉摊已有十余年,是鉴玉的行家,并无不好的名声。
他站在角落里暗暗观察。玉老汉瞟了四五眼,没见到人,便匆匆收拾摊位,向另一条街道走去。
龙少才知所料不差,那家伙定是见过金丝玉戒的。否则自己这般打扮,他怎么会提到公子,提到真力?刚走出几步,又见街边门廊柱上张贴着他的通缉令,和雁回镇所见无二。前方百米处,一名官差正拿着一沓通缉令,沿街张贴。每贴一张,便有路人围上前去,凑个热闹。
龙少低头避过,拐上另一条街,更见热闹。前面敲锣打鼓,两个武人开道,七八人抬着一顶锦簇艳丽的轿子,缓缓向他走来。街边拥满了看热闹的民众,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只听轿旁随从大声喊道:“鹤夕小红书,初到宝地,将于凝香楼借宿两晚,各位商贾巨富,达官贵人,今儿起便可移足,小红书值得您一阅。”
鹤夕是西州的州府,此去鹤夕少说也有三四百里,她千里迢迢从鹤夕而来,竟只待两日,实在不可理解。轿子慢慢靠近,一股香风入鼻,龙少已觉得骨酥,待帘幔飘起,小红书雪白的肌肤露出来,不禁怦然心动。小红书年约十八,面上蒙着一方洁白绣红的面巾,一缕秀发垂在项侧,轿子缓缓移动,她却似尊菩萨,不动分毫。
民众随着轿子移动,像一条长龙。龙少也跟在后面,忽听房顶上一人声若洪钟,喊道:“春宵一刻,多少纹银啊?”登时将整条街的喧嚣都压了下去。
龙少随着众人目光看去,只见这人膀大腰圆,一脸的络腮胡子,脖子上戴着一串粗大的白牙,蹲在飞檐之上,饶有兴味的盯着轿子。
轿旁之人回道:“姑娘卖艺不卖身,与佳人同处一室,促膝长谈,岂非更妙?”
“一金如何?”
“无价,一切看各位诚意。”
“三金如何?”
“可移步到凝香楼,今晚便知。”
龙少正想探听那络腮胡子的身份,便听路人交头接耳,说他是远近闻名的屠龙大师,外号郑大屠,至今未娶,尤好花天酒地。暗地里常掳掠年轻女子,卖给穷乡僻壤的老光棍为妻,据说牵了很多“红线”。与凝香楼的老鸨是熟人,都说他还掳了许多农家女儿卖到凝香楼中,所以家境十分殷实,许多红娘想给他保媒。
龙少对这个屠龙大师,已没有好印象。常听人言:屠龙者必遭天谴。有些龙类更是某地图腾,十分的神圣。只听郑大屠回道:“近水而不能揽月,近林而不能觅荫,对着美人却只能看一看,还有什么意思?长得美又不能当饭吃。”
轿旁的人道:“客官请便。”又示意轿夫继续前进。龙少怀里只有两个金币,想来是见不了她面的,看了会儿热闹,便挤出人众,找小吃摊买了一袋包子,经另一条路向城门外走去。
途中经过凝香楼,只见楼外人山人海,男女皆有,但女的个个脸色不善,打定主意想看看狐狸精到底长什么样儿。
龙少无心再看热闹,时刻观察着人众,怕被玉老汉暗算。一路相安,远远望见城门,快步走近,才发现玉老汉正站在城门前,和张贴通缉令的衙役说话。龙少吓了一跳,忙转身离开。
“站住。”玉老汉在背后喊道。
龙少加快脚步,转进巷道。玉老汉大喊一声:“抓住他。”随即带人追来。
龙少心跳虽快,却并不胆怯,边走边凝聚真力,先往隔壁巷道甩出一刀。飞刀没入墙头,无形无迹,一垛墙垮在地上,轰隆一声,扬起一大片的灰尘。心中登时有了底气,跳上墙头,连转了四五个弯,见巷道里有一老婆婆推着一个独轮车,上面铺着一块灰布,灰布上有十几个烂了一处的青梨,一看而知是卖剩下的。忙摸出一枚金币,跳到地上,先咬了咬金币,道:“老婆婆,连这独轮车,我一块儿买了,遇到来人,什么也别说。”
老婆婆将信将疑,接过金币又咬了咬,十分开心,忙道:“婆婆不说,什么也不说。”
只一会儿,龙少已推着独轮车离开,一把抽出布,披在身上,减速慢行。前方鞭炮炸响,热闹非凡,龙少知小红书已入住凝香楼,前方人多势众,再不能往前走了。
耳听身后脚步声响,环佩叮当,越来越近。自知铤而走险,心跳也愈来愈快,双掌暗暗蓄力,手心灼热,微微出汗。
“喂,见着人跑过去没有?”衙役问老妇道。
老妇惊惶道:“没有,没有。”龙少不料衙役先到了,待他来到身后,忽地一掌拍出,打得衙役仰翻在地,说不出话来。身后除了老婆婆,再无别人,玉老汉在哪里?龙少心中惊疑,仰头四望,倏地见到一人,蹲在后侧屋脊之上,手心托着一大团火焰,圆睁双眼,像是蛰伏待猎的野兽,模样虽还是玉老汉,神情却已变了个人。
龙少见自己成了猎物,登时动了少年之性,极想与他一斗。稍微压了压怒火,转身往凝香楼奔去。他回眸一看,玉老汉却并没追来,心中更是惊疑,难道他还有帮手?只听“嘭”的一声,一颗信号弹在空中炸开,玉老汉已站起身,疾步向他追来。
他果然有帮手在附近,龙少忙振奋精神,准备迎敌。见凝香楼就在眼前,忙跳上院墙,跃上凝香楼的飞檐,踢破窗户,跳到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房间里香雾飘渺,知是待客之处,不敢久留。耳听外廊上人声鼎沸,一把扯掉布,拿了一件女儿衣服披在身上,大口吞了两个包子,又用纱巾包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开门溜到走廊上。
廊上男人挤女人,都瞅着一楼连接三楼的梯台,
龙少猜想玉老汉必不会破窗进来,便不设伏,沿着廊道往对面走。一楼大堂站满了男人,有老爷少爷,也有武人术士,一人喊道:“两金。”另一人便喊道:“三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