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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庆功”宴上的丧钟

谷敬文从白马山峡谷赶回他的老巢之后,就接到了升任三县“剿共”司令的消息。并且得知特派专员陈鲁夫将亲自带着委任令来为他祝贺。

谷敬文要大大地庆祝一番,立即向四岭山区的周武、南屏山区的汤三磙子等发了请柬。他一面疯狂地对游击队进行“清剿”,一面加紧庆功的准备。

经过一番修整的谷家寨已和过去大不相同。高墙重垒,碉堡林立,壕沟纵横,铁丝网一圈圈地围绕着,阴森狰狞。在四个用铁皮包裹着的寨门上,八个青铜大字:“坚如磐石,固若金汤”擦拭得闪闪发亮。

谷敬文的府第,经过几天的忙碌之后,粉刷一新。这个灰色大院,一共分为三进。第一进正面是个穿厅,东西两排厢房,住着用人和家丁。沿着石铺甬道,通过穿厅,便走入第二进,这第二进是谷府的核心,正面就是谷敬文的议事大厅,大厅两边的耳房是谷敬文的卧室和书房。左右两排厢房是家人和客人的住房。正厅前的甬道两边,有两座奇形怪状的假山,假山四周是小小的花苑。此时,紫丁香、夹竹桃、月季、蔷薇、玫瑰……正在开放,给即将举行的“庆功”宴增加了色彩。第三进是后院,另有后门出入,库房、马厩、厨房和长工的住所都在那里。每逢一进,都有影壁一面,四角有四只蝙蝠作为装饰,中写一个比方桌面还要大的“福”字,以取“福、禄、寿、康、宁”五福之吉兆。

这时的谷敬文已经不是过去的谷敬文了。他脱去了绸缎长衫、马褂,穿上了米黄色的斜纹哔叽军装;他脱去了绣着云朵的缎鞋,换上了发着幽光的黑色皮靴。此时此地的谷敬文完全陶醉在沾沾自喜、称心如意之中了。他不由得倒背起带着雪白手套的手,昂着头一步一耸地在他的议事大厅里来回踱步。不知是由于自鸣得意还是由于刚穿上皮靴不习惯,走路活像一只大公鸡,脚下的方砖咯噔咯噔地响着。他环视着挂满喜幛贺联的墙壁,欣赏着上面的书法和颂辞。他尤其喜爱“盛名扬四海,威力震群山”那一副贺幛,足足地品味了半个小时,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把傲视一切的目光,投向大厅正中的—幅猛虎中堂。

这幅中堂是当局特派专员陈鲁夫送的,上画一只猛虎穿林而出,虎视眈眈,贪婪地望着前面,露出要吞噬一切的神情。这种精神状态,正和当前的谷敬文相似。更有意思的是那副隶书的对联:

叱咤风云三尺剑

运筹帷幄五车书

这副对联也正是他那野心勃勃,自命不凡,不可一世的狂妄心情的写照!

满面含笑的谷敬文又向紫檀木的雕花茶几上投了一瞥。上面放着一张十天之前的《民国日报》。报上刊有“共患基本肃清”和他“荣升三县剿共司令”的消息。此时谷敬文的心情,恰像是灌了一肚子老酒,深深地陶醉在甜蜜之中,有些昏昏然、飘飘然了。

谷敬文的“荣升”并非偶然,这位“司令”确非一般地主豪绅可比,他名曰“敬文”,其实“尚武”。他平时自诩谙熟兵法,满腹韬略,有运筹帷幄之中而决胜千里之外的军事才能;他为人虚伪奸诈,处事惯使阴谋权术,他把集反动之大成的刽子手曾国藩当作祖师爷,并把曾国藩的文集奉为圣典。他目空一切,像任洪元之流,根本不放在眼里。

谷敬文踌躇满志地在大厅里来回踱着方步,展望着飞黄腾达的未来,间或也回想着他那引以自豪的过去。

九里十八坪一带的政权机构,从前清以来就是因袭旧制,从未更动过。尽管经过多次改朝换代和辛亥革命前后的动乱,县以下的机构都依然如故。因为不管是哪一个朝代、派别和集团,都需要这些机构来横征暴敛。这些地方政权机构也绝不反对当局,不管是前清的道台、制台,也不管是民国的省长、主席,他们是谁当家孝敬谁。只要上司不妨碍他们鱼肉乡民就心满意足了。

政权的系统是县—区—会—保—甲。但当时虽有区的划分,却无区级政权机构的设置,县和会(比乡大,比区小)直接发生关系。自从民国以来,挂上“革命”的招牌,稍有变动,这就是增设了一个所谓的民意机关——谘议局。

谘议局局长,名义上是民主选举,实际上是省里钦定。本县谘议局长不是别人,正是大土豪谷敬文。各会会长以至保正、村正也都是地主豪绅。他们专门从事征粮敛税,包揽诉讼,从中勒索。在他们内部也都是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互相倾轧。当时有不得势的文人送他们这样一副对联:

一伙假名公:猪公、狗公、阉鸡公;公不言公,公道何存?公心何在?如此借公图势利。

四门成立局:茶局、酒局、谘议局;局中斗局,局内者生,局外者死,何时了局待清平?

这副对联算不上高明,更算不上革命,却道出了地主豪绅们的卑鄙行径和谘议局的虚伪面目。

九里十八坪,分为东西两会。一九二五年秋,县谘议局大选,能同谷敬文竞争的就是史家坪的大地主黄汉臣。

黄汉臣,是个暴发户,是九里十八坪的最大的高利贷者。他虽然土地不多,却是银满箱,金满柜。黄汉臣深信,“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可以把局长的位子买到手。他一心做着“半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好梦,却忽视了他的对手。

在选举之前,谷敬文瞒着黄汉臣和他的亲信,召开了一个极其秘密的地主豪绅会。他在会上说:“我能否当选谘议局长,就我本人来说,不过是区区小事。但是,我想让诸位在选举中发一笔大财。”谷敬文用阴险诡诈的目光扫视了与会者一眼,继续说,“我知道黄汉臣要贿赂各位。……”

“谷局长,我们绝不会受黄汉臣的贿赂,我们拥护你连选连任。”几个乡绅急忙阿谀奉承地表白着,他们并没有猜透谷敬文的真意。

谷敬文生怕他的狐群狗党摸不透他的心计,所以说得特别露骨。他故作谦和地说:“我衷心地感谢诸位对我的信任,但是我绝不愿意为了我当选局长,而使诸位失去一个发财的机会。所以我再次提醒各位,为了让黄汉臣出更大的价钱,你们必须积极为我宣传,表示坚决拥护我当选。我必须说明:这绝不是为了我,因为我已经向诸位申明过,谷某当不当谘议局长,是无所谓的。所有这些为我宣传的做法,只不过是为了抬高黄汉臣竞选活动经费的价码。这个吝啬鬼,平时虽然一毛不拔,为了当谘议局长,他是不惜血本的!”

“啊,谷局长真是舍己为人,公正无私。”乡绅们称颂着,“我们终生忘不了局长的大德。”

“这点小事,何足挂齿,不是谷某夸口,对于黄汉臣的家底,我比诸位清楚得多。若是诸位信得过我,请你们把他活动经费的数目如实告诉我,我可以向诸位提出建议——是点头接受呢,还是让他继续加码。”

在大选揭晓的前一分钟,黄汉臣还做着走马上任的黄粱美梦,但一声霹雷,把他从梦中的咨议局长的宝座上震跌下来。谷敬文突然当众公布了他贿赂的丑行,受贿人的姓名、数目,桩桩俱在,铁证如山,这使贿赂者和受贿者都惊得目瞪口呆。

受贿人为了开脱自己,都纷纷揭发黄汉臣的恶劣手段,甚至发起了连名控告,把一切丑恶肮脏,像污水一般全都泼到黄汉臣身上。为了保住自己的名誉地位,他们都纷纷倒向谷敬文,拿黄汉臣作了牺牲品。

这位高利贷者,偷鸡不着蚀把米,花了几千元大洋,弄了个声名狼藉,一败涂地。他气得一病在床,三月不起,差一点断了气。谷敬文却得到了成功,不仅在本县,而且在省里也大大地扬了名。

黄汉臣从病床上挣扎起来,灰心丧气之余,凭着所剩资产,仍图东山再起。奸诈的谷敬文果然“雪中送炭”,派谷中一给他送来了发家致富的锦囊妙计。谷中一对黄汉臣说:“为了竞选谘议局长,让黄先生蒙受过多损失,谷局长是不得已而为之,故心甚不安,特命中一代为深深致歉。……”

“哼,”黄汉臣满怀愤懑地说,“多谢谷局长的好心,当我这个穷光蛋提着打狗棍子登门讨饭的时候,请谷局长赐给一碗饭吃!”

“黄先生大概误会了我的来意。”谷中一装出一脸委屈而又诚恳的表情说:“谷局长是让我来向黄先生献发家之策的。常言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发家致富是有捷径的。”

俗话说:“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黄汉臣果然发生了兴趣,伸长了脖子问:“你说这捷径是什么意思?”

“眼前贩卖烟土是一本万利,谷局长可以帮忙,保你三年之内,重振家业。”

“这我也知道,犯法的事我可不敢。”

谷中一鄙视地说:“要想吃鱼就不能怕腥嘛,要发家不冒三分险是不行的!谷局长答应竭力相助,定然化险为夷啊!”

黄汉臣听了谷中一登门献策之后,陷入了沉思。按一般常理推论,黄汉臣上过谷敬文一次大当,深知谷敬文手段的毒辣,这次该不再上当了吧?不!社会上的事情可不那么简单。在地主阶级内部,充满着尔虞我诈,钩心斗角。有时他们可以互相联合,互相利用;有时他们又可以互相排挤,互相倾轧。所谓一打一拉就是他们互相之间惯用的手段。黄汉臣手段虽然没有谷敬文“高超”,但他却十分明白,他们之间的交往完全是建立在利害关系上的。“谷敬文为什么打击我?”黄汉臣这样想,“那是因为我和他竞选谘议局长,是对手;可是在贩烟土这样事上我发了财,对谷敬文并没有害处,所以他拉拢我。但是谷敬文一生专干损人利己的事,没有好处他是不干的。”于是他问谷中一道:

“谷局长的美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不明白,他身为谘议局长,为什么怂恿我干这犯法的事?”

谷中一哑然而笑,说:“什么叫犯法?抓赌的人就是聚赌的人,官场里的事哪一件不是睁一眼闭一眼啊?!谷局长为什么请你干呢?就是因为他有公职在身,有碍声望,所以想和你合股经营,按股分利。……”

黄汉臣感到有了可靠的后盾,便接受了谷敬文的“劝告”,贩起烟土来。

但是,狡猾透顶、毒辣无情的谷敬文,这次却施展了一打再打的手段。等黄汉臣第一批烟土刚刚到手,谷敬文就告发了他(谷敬文和任洪元事先串通好了,一个要浮财,一个要地产)。当天夜里,任洪元就派兵抄了黄汉臣的家,烟土充了公,黄汉臣坐了牢,浮财归任洪元所有,地产宅基为谷敬文所占。那时黄汉臣的儿子黄国信正在省城里读书,由地主少爷一下子降到了一无所有的破落户了,他只好自寻生路,当了私盐贩子。

当黄汉臣在监牢里死去的时候,谷敬文不禁拊掌大笑:“哈,哈,哈,黄汉臣啊黄汉臣,在我谷敬文面前你还是三岁的小孩子哪。竟敢同我斗法哩。我这手只是翻了两番……哼,莫怪我谷敬文手下无情,常言说,‘无毒不丈夫’啊!哈,哈,哈……”

九里十八坪起义的时候,谷敬文的保安团被打垮了,他逃到了省城。半个月后,他就跟着任洪元的三十二旅杀了回来,重又整顿和扩大了保安团。

当谷敬文接到他受任洪元节制的指令时,他就确定了他和任洪元关系的性质——狼与狼的关系。不是你吃掉我,就是我吃掉你!他很清楚,当局对他这样重视,一是因为他大儿子谷福春在总司令部供职,后台硬,根子粗。二是因为他剿共坚决,而且有一个同共产党作战的保安团。这个队伍的扩大和缩小,他的身价也随之提高或降低,因此,实现他野心的第一步是扩大队伍,队伍就是势力。实现他野心的第二步就是占领四岭山区,割据一方,以作为他建立霸业的根基。

他已经不止一次地盘算过:一定要把任洪元搞掉,把他的三个团拿到自己的手里。一般地方势力,只要保住自己不被国民党正规部队吃掉,就算不错了,谷敬文却要倒过来,想吃掉正规部队,这就是谷敬文不同一般之处。为了实现他的野心,他是敢于铤而走险的。他和参谋长谷中一日夜策划,要火并他的对手,由于力量的悬殊还无法做到,但他终于找到了一条达到目的的稳妥道路——取得当局的最大信任,而中伤任洪元就是取得信任的主要手段。

谷敬文可真是心满意足、得意扬扬啊!新的升任,对实现他的野心提供了有利的条件,他可以和任洪元分庭抗礼了。他一直馋涎欲滴的四岭山区正在他的“三县”范围之内,霸占四岭山区是可以名正言顺了!眼看霸业将成,焉能不喜?

谷敬文想到这里,喊人请参谋长来,问一下“庆功”宴的准备是否已经就绪。参谋长谷中一奉命来到。他的左腿微跛,像一只被打伤的瘦猴子,手里提着手杖,披了一身黄皮,两只毒蛇般的眼睛闪着冷光。

“司令,奉你的命令,两个大戏班子都已请到;后天用的二十桌酒席也已经置办齐备;本寨的防务重新作了调整,又调了一营加强本寨的防卫力量。”谷中一像往日报他的流水账似的向谷敬文报告了一通。谷敬文满意地听着,停止了踱步,扬扬得意地坐在披着虎皮的太师椅里,继续听取谷中一的报告。

“我从各保抽了二百名民团,特务连也都换了便衣,准备在祝贺的那一天,都混到老百姓里去。共产党不来便罢,如果来,哼……”谷中一恶狠狠地用力一攥拳头,代替了他那没有说出来的意思。

“好,好,我想共产党总是要借机来捣乱的,那就不用我们漫山遍野地去找他们了,很好,这叫自投罗网。把他们一网打尽,叫他们有来无回。”他赞许地看了参谋长一眼,“其他事我就不必讲了,你看着怎么好就怎么办吧,你是从来不叫我失望的!”

谷中一怀着受宠若惊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向外走去。刚刚跨出门槛,谷敬文又喊住了他。

“近来,郝大成和史太昌的活动,有什么新情况吗?”谷敬文的脸上浮上了一片乌云,并示意转回来的谷中一坐在他的对面,显然是要和他细谈。

“郝大成现在驻扎在南屏山,是惊弓之鸟漏网之鱼,虽说袭击了汤家楼,占了点小便宜,但不会有多大作为了,顶多是个占山为王的草寇。史太昌在豹子山被我们击溃之后,下落不明。……”

“不不不,”谷敬文连连摇头,不同意参谋长的判断,“要知道,郝大成并不是惊弓之鸟漏网之鱼,而是一只被我们打伤了的猛虎。他一旦把伤养好,就会向你扑过来,这是我们的心腹大患。他们在汤家楼暴动,打死了汤三磙子,这对我们进剿南屏山的计划有很大不利。……至于史太昌也不可轻视,史家坪凌晨的爆炸说明他并不是下落不明,而是行动更加诡秘。”谷敬文说到这里情绪忽而一转,幸灾乐祸地说,“哼,多炸他几下也好,教训教训任洪元这个老鬼!”

谷中一没有讲话,他猜度着谷敬文此时此地的心境。

得意忘形,气焰嚣张,趾高气扬,正是谷敬文新官上任时的特征。他仿佛感到有些疲倦,为了提神,“嚓”的一声划着了火柴,又点上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感慨地说:“中一,后天的‘庆功’宴上,没有郝大成、史太昌的头颅来助酒兴,真是莫大的憾事。”

“司令放心,这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也对,”谷敬文有点无可奈何地自我安慰道,“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我相信总有这么一天。”谷敬文一转念,又变得兴致勃勃起来。他“嚓”的一声,又划着了火柴,但没有点烟,“中一,要知道,要有更高的地位,要有更大的权势,就要用穷小子们的尸骨堆成台阶!”火柴烧尽了,烧疼了他的手,他把火柴棒甩到地上,摇晃着烧疼的指头。

电话铃急急地响起来。

电话就在谷敬文的手边。但他没有立即去接,他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这是谷敬文的私人电话机,这个电话从来不给他传来不愉快的消息。

纵然有许多不愉快的事件发生,他的部下谁也不会直接和谷敬文讲的,而是经过各级斟酌修改后才向谷敬文报告。可是,如果真捉到了红军游击队员,哪怕是一个伤员,或是得到一把大刀,就可以直接给谷敬文打电话了。他曾经命令他的卫兵,即使是在半夜三更也要叫他起来。

这次电话铃声,又给他送来什么“胜利”消息呢?是谁在这“庆功”宴的前夕,给他送来一份“厚礼”让他夸耀一番呢?他怀着愉快的心情拿起听筒,习惯地问道:“喂,哪里?”

但他的笑容立即消失了:“是任旅长吗?有何见教?”

“你知道史家坪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电话里传来任洪元嘶哑的声音。

“旅长,”谷敬文厌恶而带讽刺地回答对方,“爆炸我是听到了,不知是什么原因?”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弹药库叫红军游击队给炸了,炸死炸伤两个排!”

谷敬文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但他故作关切地问:“游击队抓到了没有?”

“没有抓到活的,跳了崖,摔得粉身碎骨啦!”

谷敬文刚要放下电话,听筒里却又传来嘶哑的声音:“我要到豹子山进行一次清剿,请你派一个营配合我的行动!”

“要多少人?”谷敬文恼怒地说,虽然他已经听清了对方要的数目。

“一个营,最少一个营。”

“遵命!”谷敬文把听筒一摔骂道:“这只老狗!”然后他对谷中一说,“给他派一个连去,这只老狗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谷中一胸有成竹地说:“正像司令说的,‘你想高飞吗?我先拔掉你的翎毛’。”

谷敬文激动地摘下眼镜,用手绢擦了擦他的血红的眼睛,显得更加凶狠疯狂:“哼,看谁拔掉谁的翎毛,看谁折断谁的翅膀!”

“司令,你该休息了吧?”谷中一殷勤地说。

“不用,”谷敬文越加精神抖擞起来,“我还要坐一会儿。中一,后天的集市要搞得热闹一些,把街道打扫干净,家家户户要张灯结彩。下令各保、甲长,把各村的老百姓,都给我赶来。让陈特派员看看,让那些名声显赫的将军们看看,在他们所谓的‘共产党最猖獗的地区’,在他们听起来就毛发倒竖的地区,我谷敬文是怎样建立起秩序来的!”

他说到兴奋处,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头直灌下去。谷中一出神地看着他的司令,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谷敬文这样得意忘形。

“司令,人参汤都凉啦,还不进去喝?”随着娇滴滴的声音,走进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妖艳的女人来。

谷中一向这个女人瞥了一眼说:“三姨太,把司令扶进去吧,该休息啦!”

当三姨太把肥胖白嫩的手,搭在谷敬文的膀子上时,谷敬文才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他的思想仍集中在飞黄腾达的欲望上。

他在三姨太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下台阶时,扭头对三姨太说:“你懂吗?乱世出君王啊!”

三姨太吃了一惊,似懂非懂地笑笑说:“我可不懂你整天想些什么,我只盼着享个平安福。”

“你啊!真是妇孺之辈!”谷敬文昂首向天,哈哈大笑起来。

一向死气沉沉、阴风惨惨的谷家寨,今天突然人为地沸腾起来。九里十八坪的居民,按照各保、甲长的命令,络绎不绝地向谷家寨走去。

人们的心上虽然积压着仇恨和悲痛,但是,在通往谷家寨的路上,还是间或有说笑声和山歌声。当然人们并不是来给谷敬文庆功的,有的人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到谷家寨来应付应付;有的人却怀着好奇心,想亲眼看一看谷家寨到底是什么样子,因为在传说中,谷家寨比魔鬼的窟穴还要可怖。

史少平、林景元、赵星海和小芬,也都杂在赶往谷家寨的人群中。

小芬看看前后没有外人,便忍不住唱起了山歌:

地主狠似狼呀,

豪绅毒似蛇呀,

勾结那白匪和军阀,

杀我亲人烧我的家。

烧了我的家

……

“不要唱啦小姑娘,听了叫人怪伤心的。”一个和他们同行的老妈妈抽抽搭搭地哭起来,“我那孩子就是让白狗子们丢到火里烧死的!”

“让她唱吧,苦水吐出来总比闷在肚子里好!”另外几个同路的乡亲们说。

小芬继续唱着:

不怕他们烧呀,

不怕他们杀呀,

起来跟他们拼到底,

革命要开出幸福花。

开出幸福花

……

“小芬,你看,”赵星海指着高耸的谷家寨的围墙说,“我们快到谷家寨啦!”

“这回,还不知谷敬文安的什么心呢?”刚才那个啼哭的老妈妈看着围墙,忧虑地说。

“咱们都是黄土埋到脖颈儿的人啦,怕什么?”另外一个老头说。

“就算是来给谷敬文吊丧吧,唉,我这两条腿都跑酸啦!”

“我本想不来,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哪来的一斗粮食啊!”

人们纷纷议论着。

“天下竟有这样的怪事,不来给他庆功,就罚一斗粮,他妈的,天下还有说理处没有?”一个中年人愤愤地说,“我又不是你谷敬文的佃户!”

“嘿,管你是他的什么?谷敬文可抖起来啦!当了三县司令,哪有老百姓的好果子吃!”

“你别看他娘的谷敬文得意,我看他也过不安生,”谈话的人突然放低声音说,“今天‘庆功’宴准得出点事。”

“你怎么知道?”

“郝大成派人回来啦!”

“真的?郝大成在哪里?”

“听说在南屏山!”

“为什么不到九里十八坪来?”

“那是不到时候啊!……田世杰也回来了,我看,九里十八坪非要大闹一场不可!”

人们悄悄议论着,大声吵嚷着,经过寨门岗哨的严格检查,然后进了谷家寨。

今天的谷家寨可不比往常,在皮鞭的威逼下,人们把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在刺刀的恫吓下,各家门口挂上了过节的灯笼。空场子上两座戏台的飞檐老远就能看见。花花绿绿的标语贴满了大街。谷敬文决心用他的权势制造出一个节日的气氛,来陪衬他的隆重盛宴。

刚吃过早饭不久,戏台上的锣鼓已经“铿铿锵锵”地敲打起来。饭馆子、小商贩的叫卖声和人们的吵闹声混杂在一起。谷敬文的保安团的匪兵一队接一队地、荷枪实弹耀武扬威地穿过人群,在大街上巡逻。……

史少平、林景元进了谷家寨,就和赵星海分手了,他们装做逛大街看热闹的样子,四处走动,并时常和巡逻队擦肩而过,准备寻找一切机会夺取武器。至于要冒多大的危险,他们并没有认真考虑过。他们考虑的是寻找游击队,夺取武器,打烂谷敬文的“庆功”宴!

在举行“庆功”宴的这一天上午,客人还没有到达的时候,谷敬文在他的厢房里同提前到达的妹夫周武密谈:

“……愚兄有一言相告,吴可征、郝大成非一般军人可比,千万不可轻视。汤万田落此可悲下场,皆因大意所致。你来之前,四岭山可有安排?”

“大哥,你放心好了,我周武不是汤三磙子,四岭山区也不是汤家楼,不用说郝大成进不去,就是进去,也是自投罗网。再说,家有二叔(他指的是周祖荫)照料,可保万无一失。”

“郝大成是四岭山的外患;你所说的共产党不是被消灭了,而是潜伏起来了,这是四岭山的内忧。还有,齐心会也是个麻烦,四岭山两分天下有其一,不把齐心会搞掉,你是难以统一四岭山的。……”

“我那位族兄(他指的是周威)和我不对头,可是他也不敢反对我。按照你的主意,二叔时常到太平寨去开导他。这是个高招,他还是听老头子的话的。”

“这要看什么事,”谷敬文不以为然地说,“你不是把田世杰抓到了吗?为什么让周威把他要走了?”

“真没有办法,”周武无可奈何地说,“田世杰是他的救命恩人嘛!”

“可见他并不完全听祖荫老头子的话。现在田世杰跑到九里十八坪来了。董二先生和黄老四向我报告了,这两只老狗,眼看着让他走了也不敢动手,真是脓包。”

“由此可见四岭山的共产党已无立锥之地了!”周武得意地说。

“你想错了。”谷敬文像老师教训学生似的说,“你以为田世杰是逃到九里十八坪来的吗?不,若是逃,荒山野岭到处有,他绝不会逃到这刀斧丛里来。我估计他是来找史太昌的,他不会在这里待很久。共产党的脾气我知道,四岭山他们有根基,他们不会放弃这块地盘。九里十八坪就是证明,即使重兵压境,史太昌的游击队不是还在猖狂活动吗?你回去告诉民团和各村保正保丁,田世杰不回四岭山便罢,若是回去,一定要把他抓住。要舍得花赏钱,这回抓住,不要叫周威知道,立即杀掉,以除后患!”

周武听谷敬文一说,倒觉得四岭山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安全平静了。不禁低头默然而思。谷敬文看透了周武的心境,便进一步说:“愚兄早给你想好了个万全之策,等陈特派专员一到,我给你请个委任,把你的民团改编成我的保安第二团,那时你可就是国军了,有饷有枪有子弹,力量一大,先把齐心会吃掉,四岭山的太上皇就是你了。”

周武听了之后不知是喜还是忧,狐疑地问:“不会把我的队伍拉走吧?”

“不会!保安团是地方部队。此外,还可以再成立民团,那你的势力就会更加扩大……”

谷敬文看看时间不早,给他的妹夫一颗定心丸之后,便连忙来到布置得辉煌异常的大厅里接待客人。

最先来到的是特派专员陈鲁夫。他是一个干瘦的中年人,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头上戴一顶盔式凉帽,身穿银灰色哔叽西装,脚下牛皮鞋闪着幽光,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更显得身材矮小。

“陈特派专员大驾光临,使寒舍蓬荜生辉,谷某真是三生有幸啊!”

“岂敢,岂敢,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

谷敬文和陈鲁夫寒暄了一番,各自嘻笑了一阵。这时丫头献上茶来,陈鲁夫接杯在手,呷了一口茶,把茶杯放在彩色的盘碟里,斯斯文文,感慨地说:“现在九里十八坪一带,总算太平无事,老百姓得以歌舞升平,全赖谷司令之鼎力啊!”

“哪里,哪里,这全凭陈特派专员的指教,更托蒋总司令的洪福。”谷敬文客气地笑笑,“谷某无德无能,承蒙陈特派专员大力提携,得任三县剿共司令之职,某当终生难忘,但所辖地区,所统兵力均和原保安团无异,空有其名,并无其实。”

“谷司令,有什么你就直说吧!”陈鲁夫猜度着谷敬文的心思说。

“请上峰明令将四岭山区、南屏山区……”

陈鲁夫打断谷敬文的话说:“这很清楚,你既是三县司令,这些地区自然全归你管辖。”

“可是卑职力量有限,除九里十八坪外,其他地区鞭长莫及,尚请陈特派专员呈报上峰,将四岭山周武之民团改编为保安第二团,把西屏山任中元的保安团改编为第三团。……”

陈鲁夫深感谷敬文胃口太大,摇摇头说:“任中元另有上属,又加是任旅长的兄弟,恐不好办。你可以把周威搞掉,把齐心会改编成第三团。”

“齐心会绝非民团可比,都是些黑泥脚杆子,一来不服改编,二来改编之后,恐怕也不可靠。”

“这就看你的手段了。”陈鲁夫忽然把话题一转说,“现在蒋总司令正在联合桂、冯、阎,对张作霖作战,不久即可攻占北平、天津,无暇顾及南方各地,共产党一定会乘机大肆活动。你对四岭山区应当特别注意,必要时你要亲自出马,确保四岭山区的安全。……至于各保安团的委任令,那很好办,不久即可下达。……”

这时谷中一进来,先向陈鲁夫行了礼,然后向谷敬文报告:各会长保长都已到齐。

“先请他们西厢房用茶,”谷敬文吩咐说,“我和陈特派专员还有要事相商。”他用手绢擦擦汗,然后叫丫头拿两把扇子来。

陈鲁夫接过绢扇,在手里玩弄着,由于太瘦的缘故,他并不觉热。他瞅着绢扇上的喜鹊登枝的画面,试探地说:“任旅长今天亲临前线,进兵豹子山,这次恐不能来为谷司令祝贺了。”

谷敬文两颊一阵红晕。他很清楚,任洪元今天的行为是一箭双雕:一、有意借口不来祝贺;二、做出积极剿共的样子给当局看。但谷敬文不摸陈鲁夫派系的底细,不敢说出对任洪元的不满,也试探地说:“旅长重任在身,军务繁忙,谷某何德何能,敢劳他旅长大驾亲贺!”

谷敬文很不自然地苦笑了一下。陈鲁夫正狡猾地窥伺着谷敬文的面部表情,猜测着他的心事。

“哪里,哪里,”陈鲁夫故作不平地说,“谷司令智勇兼备,可谓一世之将才。想从前,谷司令带一团之众,东征西战,所到之处,共军望风披靡,现在却受这个老朽节制,弟实为兄惋惜。”

陈鲁夫这些挑逗怂恿的话,就像烈性烧酒一样,使谷敬文因受刺激而变得急躁、疯狂。他想把他对任洪元的怨恨发泄出来,他想把他的野心披露出来,但他忽而一转念,又克制了自己的感情,他想:“也许他是故意来试探我呢!”老奸巨猾的谷敬文对谁都存着戒心。他很清楚,在国民党的官场中,派系斗争非常激烈,都是尔虞我诈,钩心斗角,互相倾轧。在他没有摸准这个特务的真实态度之前,他决定把自己的野心和不满,深深埋藏起来。他说:“陈特派专员,谷某为国为民,生命亦在所不惜,哪里会计较这些权势名位呢!”

陈鲁夫对谷敬文的回答甚感意外。他没想到这个素怀野心的家伙竟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他便装出追悔的样子说:“小弟量小,为司令之处境深感不平,想不到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当之处,请司令海涵。”

陈鲁夫这一讲,倒真把谷敬文弄糊涂了。心想:“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呢?如果他是反对任洪元的,这将是一个取得帮助和支持的好机会!假如他是任洪元的后台,是用圈套来骗我的呢?那将是十分危险的。”他真是左右为难了。只好仍旧继续他的试探:“不知当局对任旅长如何看法?……”

陈鲁夫对这个问题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正好谷中一进来了,他报告说:“刘玉龙团长到了,还带来了任旅长的贺信。”

“先请到东厢房里坐。”谷敬文说完以后,便以目探询当局的代表,到底是谈下去,还是以后再说。

陈鲁夫熄灭了吸了半截的烟,说:“贵客均已到齐,我们还是酒后再谈吧,不要怠慢了客人。”

谷敬文从大厅里走出来,先到东厢房接见了刘玉龙,他知道刘玉龙是任洪元的亲信,有意拉拢。

“谷某何德何能,敢劳刘团长亲临庆贺。”谷敬文装出一副诚恳谦恭的样子。

“谷司令真是太客气了。久仰司令英才,指挥精明,领导有方,战果赫赫,众口皆碑。”刘玉龙说完,把任洪元的贺信呈上。

这时客人都已到齐。爆竹声突然噼噼啪啪地响起,吹鼓手也嘀嘀哒哒地吹打起来。人群熙来攘往,整个谷府一片喧嚣,散发着酒味、菜味和爆竹的火药味。

谷敬文、谷中一和三姨太忙得团团乱转,不可开交。他们和客人们施礼、问候、寒暄……吃过茶点之后,酒菜已经备齐,盛宴随即开始。

在宴席上,陈鲁夫正式宣读了对谷敬文的委任令。刘玉龙高声朗读了任洪元的贺信。

宴席上响起噼里啪啦的掌声和叫好声。各会、保长也都相继离席祝贺,无非是大大恭维一番。接着,哈哈哈的狂笑声,叮叮当当的碰杯声,吆五喝六的划拳行令声,响成一片。

谷敬文的脸,被酒灌成了猪肝色。他已经有七分醉意了。他摇晃着站起来,斟满的酒,从杯子里往外洒。谷中一宣布司令要讲话,宴席间好久才安静下来。谷敬文用低哑的嗓门说:“谷某才疏学浅,无德无能,有负众望,承蒙诸位过奖,实感惭愧。”他停顿了一下,音调陡然提高起来,“某当不遗余力,誓灭共军,为国为民,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郝大成、吴可征、史太昌,至今仍逍遥法外,谷某誓当剿灭他们以报党国。为了我们的剿共大业,大家放量干杯!”

由于过分激动,谷敬文的酒杯举得太高太猛,碰落了自己的眼镜。他慌忙去接,恰好同几个扑过来接眼镜的人碰了头,引起了一阵骚乱和窃笑声。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尖厉的枪声,子弹呼啸着从谷府的上空掠过。

“出了什么事?”

宴席上的人都吃惊地互相瞪着眼睛,就像一锅翻滚着的沸汤突然浇进了一瓢冷水,立即静止下来了。

这枪声使谷敬文心头一震,但他立即镇静下来,沉着地戴好眼镜,端起酒杯:“诸位莫慌,今天是大喜大庆之日,也是红军游击队自投罗网之时,今天本来有捕捉游击队的布置,怪我事先没有关照,致使各位受惊。我想不一会儿,就可以抓几个游击队员来,以助各位的酒兴,各位请酒!……”

谷敬文的声音未落,枪声却突然变得密集起来。他那举杯的手不由得在半空里僵了一瞬,他迅速地向席上扫了一眼,发现贵宾脸上都流露着张皇的神色,他感到自己也是惴惴不安的。红军游击队来捣乱他的“庆功”宴,谷敬文本来是有预料的,但他很不愿意这种事情发生,因为它会破坏“庆功”宴的气氛。即使能抓到一两个游击队员,也弥补不了这个损失。……枪声仍在街上响着,嘈杂的人声也隐隐传到宴席上来。客人们虽然也随着谷司令举起了酒杯,但举得十分犹豫,十分勉强,脸上那强做出来的微笑,很是难看。

“谷司令说得是,今天应该抓几个共党以助酒兴。”陈鲁夫为谷敬文帮腔说,“我久居城市,没见过红军游击队是什么样子,今天我也开开眼界。哈……哈……”

这时院子里却跑进几个慌慌张张的人来。谷中一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怕影响贵宾们的雅兴,赶忙离席,走出大厅,迎了上去,低声问道:“什么事?”

“谷二少爷,他……”

“他……他什么?”

“死了……”

这声音虽然微如细丝,谷中一听来,却是一声沉雷。他失去了应有的镇定,心慌意乱,失神地叫了一声:“这不可能!不可能!”

大厅里变得死一般沉寂。客人们各怀鬼胎,眼睛一直望着院子里那几个带来噩耗的人,虽不知道具体内容,却知道发生了十分严重的事情。

谷敬文极力克制住内心的惶恐,从大厅里走出来。他不断地警告着自己:“镇定,镇定。”但他觉得有点天旋地转,全身血液都涌到头上,好像在梦里一般:“中一,出了什么事?”

“司令,真是不幸!”谷中一脸色蜡黄,怯生生地喃喃说,“二少爷……”

“啊!”谷敬文失魂落魄地呆了片刻,摇晃了一下,谷中一赶快扶住了他。接着,张彪和几个卫士跑了过来,架住了司令的摇摇欲倒的身体。

“司令,……”

谷敬文突然从别人的搀扶下挣扎出来,嘶哑地吼叫着:“你们这些酒囊饭桶!”谷敬文毕竟是谷敬文,他似乎又恢复了他的镇静,“还围在这里干什么?快,快关寨门。一定给我把凶手抓到,把游击队一网打尽!”

就在这时候,在谷家寨的上空,升起了两股浓烟。

“火!”

“好几处呢!天啊!”

客人们惊叫着拥到院子里。

枪声阵阵,烟火腾腾。

谷府里笼罩着惊慌、沮丧的气氛。有一个人却例外,他默默地观察着谷府出现的混乱,心头有一种快感,这个人就是刘玉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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