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有事吗?”父亲的声音响起,一如他离开时的冷漠。我抬起头,看到的还是他离开之前的那一副模样:一双眼睛看着我,无神,只有泪水滑落的时候,才看见我,然后就是一阵痛苦的样子,无奈,但又不甘。
我低下头,任最后一滴泪水滑落地上,抬起头,对着他的眼睛,用我一贯以来伪装出来的冷漠和坚强,对他说:“父亲,想走就走吧,我会在这里等你,一直到你回来为止。”
父亲兴奋的抱着我,紧紧的,很久。然后才把我放开,他的双手抓住我的肩膀,眼神充满感激,还有激动的红红的脸,他兴奋的看着我说:“真的吗?我真的可以走吗?”
我看着他那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他的高兴的表情,重重的点了点,说:“真的,父亲,您可以走!”
父亲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我低下头,又一滴眼泪落下后,我抬起头,看着他,还说了一句,“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的!”
也许,父亲并没有听到我的这句话,他只是沉浸在兴奋中,他脸上的表情明白无悟的告诉了我这一点。
“到底是什么让父亲如此渴望要离开?”我看着他的表情,禁不住地想。
其实,父亲离开的时候,我还很小,我对大人的世界还是一无所知。
“谢谢!谢谢你!”父亲又一次抱着我,然后他在我脸上,额头亲吻了一下,转过身,就真的走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有那么一股冲动,我想冲过去,抱着他,说,我后悔了,我不想让他走!可我最终还是控制住了我自己,我就那样看着他越走越远,头也不会,毫无留恋的走了。
泪不停地流。
我抹抹眼泪,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我来到了我曾经生活过的家。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女孩,大概就是六七岁的样子,我卷缩成团,哆哆嗦嗦的看着正在激烈争吵的父母。
父亲说,他想要离开。
母亲问他,为什么?
父亲说,他不知道,他就是想要离开。
然后,母亲生气的把桌桌上的杯子摔到地上,再然后,父亲和母亲就扭打在一起……我大哭。
每每到这个时候,门口总会出现一个小男人的笑脸,他总会抱起我,往外走,然后我就看到几个穿着和尚服的男人把父母分开……
这个小男人长得挺帅的,皮肤很白,穿着灰色的和尚服装,他不是本地人。
他会把我带回庙里,陪在我身边,给我讲故事,哄我,然后,我就会在他怀里睡着了。傍晚时分,父亲就会把我抱回去。
这座庙,就在我家隔壁。
父亲有事无事总爱到庙里找这些和尚聊天。母亲总说,就是这座庙里的和尚把父亲带坏了,让父亲老是想着要离家出走,所以,母亲恨透了这座庙,从我有记忆起,我就没看见她来过庙里。我倒很喜欢去。
有一天,傍晚,下着小雨,父亲说,要出去散散步,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彻底疯了,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她喊着父亲的名字,冲了出去,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村里人找了七八天,都找不到她,最后他们说:“找不到,别找了,好好过活吧。”
我拒绝了村里好心人的收养,独自一个人在家里生活。庙里都是和尚,没有一个女的,他们很少来我这里,但每次,我需要他们帮忙的时候,他们都会出现。
我那时只是几岁的孩子,如果没有他们,我根本不可能生存得下去!
我渐渐学会了洗衣服,做饭,学着村里人耕种收割……
我渐渐长大,长大成了一个大女孩。
爱,能使孩子成熟,没有爱的孩子是长不大的。
我的年龄不断增长,可是个子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而我平时注意保养,样子也很年轻。所以,我说:“我只有十三岁。”陌生人都会相信。
当时的和尚是不能娶妻生子的,除非是还俗了。可是,感情却不是因为“和尚”二字就能“不吃人间烟火的”。
我能感觉到,虽然我们谁也没有说过什么。
这种感觉,举个例子,说。
有一天,在那座庙旁,几个和尚在修里庙旁的杂草,其中就有他,那个每次父母吵架,他都会把我抱回庙里,给我讲故事的大哥哥。
那时候,他也长大了,成熟了,却变得越来越害羞,越不敢见我。
阳光下,我向他们走来,其他的人都看见我了,但他们故意不说,直到我差不多靠近的时候,他身边的那个男人才碰了碰他的手,示意看我。
我想和他打招呼,他却像本能反应似的,转身要走。后来,好像又觉得这样不好,所以就站在那里和我打了声招呼。
我看见他的脸有些发烫,眼里满是光泽。
不过,他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我迷惑不解的问他身边的那些人,“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那些人大笑过后,有一个男人忍住笑,说:“没有!”然后他转过身,低着头割草,我发现,他还在偷笑。
还是那个地方,几天后。我正在路上,赶往庙里进香,他刚从庙里出来,转角,就在庙旁的路上遇到我了。他应该是要去做什么事吧。当时,出入庙的,就只有这一条小路。
他一个人,这次,他并没有躲闪。他站在离小路口比较远一点的地方,算是给我让路了,其实我还在很远的地方。
那是一个早晨,阳光很好,温暖,明亮,白光中,带一点早晨特有的金红色。
阳光从我头顶的方向斜斜的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皮肤还是很白,虽然在这里多年使得原生的白已经染上了一些暗红色,他微笑着,笑容很纯洁,清澈,一如他的人给人的感觉那样——很干净,不染一丝尘埃。那双眼睛流露出的光,晶莹剔透,是太阳光所不能比拟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光,我把它叫做爱,后来,我甚至把它等同于异性之间的爱情的爱。我往往就会捕捉这种目光,然后就会判断他是不是爱我。
再然后的事情就比较模糊了,我们之间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好像曾经他也跟我说,愿意还俗,娶我为妻……
我突然醒过来,看到母亲的脸,那一刻,我似乎从她看到了他,那个大哥哥。我突然感觉头很痛,我跌落在床上,抱着头,在床上挣扎着,母亲的脸,母亲的声音,还有母亲温柔的抚摸,不停地和梦里的他重叠,重叠,再重叠,最后融为一体,又把我带回那个空间里。
但是这次,我再也找不到那个说爱我的小男人了,换来的是一个男人,和他很像,只是充满了悲痛的气息,一双眼睛总是红红的,像是哭肿了的样子,眼里满是泪水,像是随时要哭了。
可奇怪的是,我虽然也很心疼,却没有要去安慰他的意思。好像,我愿意这样的事发生。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天,来了一个人,找他的。我是路过时,无意中看到的。我看到他时,竟然叫了一声“父亲”!然后我就一直缠着他,直到那大哥哥跟我解释说,他并不是我父亲!然后,他又跟那个人解释我的遭遇,那人表示理解,然后就走到庙里进香了。
我看着他,一直看着。他并不是我父亲,其实长得一点也不像,只是身高像,体型像,气质也像,还有就是像我平时时常想象出来的,我父亲他要是回来了,他应该是的样子。这个人是李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