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娇纵马奔弛在城内主街上,所过之处一片鸡飞狗跳。
一个幼童被人推人,挤到了路中间。
看着朝自己奔过来的马,吓得哭都忘了,一张小脸惨白。
刘娇脑里纷扰世界,早已静止无痕,神智尽失。
她恨不得马儿能长出双翅,一瞬间可以带她飞到赵颜坟前。
越来越近。
旁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位妇人在人群中哭嚎,无助地跪下。
“娘啊!”幼童恐惧到了极致,本能的唤娘。
这声喊叫撕裂了黑暗,乍见天光。
刘娇回神,马蹄已要踏到那孩童身上。
刘娇一跃下马,飞扑到孩童身上,将他拥住,就地打滚。
马儿狂躁的刹不住脚,前蹄重重地踩到了刘娇背上。
一阵巨痛袭来,肋骨断裂,嘴里犯起腥甜。
马儿就跟失了魂似的,横冲直撞,瞧也没瞧刘娇一眼,很快就跑没影。
孩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发抖,好半天才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刘娇。
刘娇对上他的目光,勉强一笑,在他额上轻轻落吻。
孩童奔回娘的怀抱,久久都不撒手。
刘娇撑着大腿艰难站起,看着被踩得面目全非的雏菊花,顾不得身上的伤,跌跌撞撞扑了过去。
她蹲在地上,恨不得把那残花揉进心里。
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凡人总想能脱俗,大喜大悲不形于色,便能比他人看起更洒脱一些。
可刘娇刚来这时,就像一张白纸,所有情绪在这纸上涂画,笔仍在,但白纸却画满了。
所有人愣住了,不明所以。
那孩童探出脑袋,拉着他娘的衣角问道:“娘,那个姐姐为什么哭。”
妇人摸着孩童的头,眼神悲伤的摇了摇头。
世间万态在刘娇五感里,不复存在。
她好似回到了盘古未开的混沌中,万物稠糊不明,唯独胸口的花还亮着光。
可是,这光却一点点以看不见的速度,快萎成了黑。
刘娇想伸手去抓,指间合不拢的缝隙,星河倾露。
“姐姐给你。”孩童胖胖的小手,递来一把新的雏菊花。
刘娇红着眼,颤手接过。
是啊,再漆黑的夜,总有一盏烛火,能照明引路。
前行的人啊,不要害怕。
黑暗的尽头总有光明。
...
刘娇看着肃穆的皇家墓陵出神。
入口处,一左一右两个侍卫犹如被定住般,黑脸不动。
刘娇一靠近,侍卫齐声吼道:“皇家重地,闲杂人禁入。”
刘娇步子一滞,眼神缥缈。
“麻烦放行,拜祭故人。”刘娇冷着嗓子说。
侍卫充耳不闻,从腰间拔出刀,刀尖向着刘娇。
刘娇把花放在地上,不舍得挪开眼光。
肋骨不知断了几根,整个左腰失去知觉。
刘娇在舌尖发狠一咬,人顿时清明几分。
她拱着手行礼道:“并非有意冒犯,确实为祭故人而来,还望放行。”
侍卫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道:“有通行令牌便可放行。”
刀仍然未曾错开刘娇半寸。
刘娇低下头,缓缓后退。
“得罪!”她强提了一口气,斜着身子跳踩一旁的石雕麒麟,借力向前一跃,左右腿瞬间开工,把两侍卫生生逼后三分。
侍卫不曾想一个年轻女子竟有如此腿力,不免正色起来。
稳住身形后,手挽提刀一翻,往刘娇身子两侧砍去。
能看守皇陵的,并不是普通只会三脚猫功夫的侍卫。
而且皇陵各个出口都配有守军,不远处还有帐营。
这些都是刘娇想都没想过的问题。
另一个侍卫显然没有因为刘娇的一腿就把她放在眼里,每天想进入皇陵的人,明的暗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侍卫自然就把刘娇划入想盗墓其中。
他朝天射出信号烟花,刘娇与侍卫缠斗来回后,已被大批侍卫围住。
刘娇左肩挨了一记,手垂下时还在顺着指间淌血。
“何人,报上名来!敢私闯皇家墓陵,如不束手就擒,格杀勿论。”侍卫头目模样的人探着身道。
刘娇嘴唇发紫,从左脚根一直到后颈已失去知觉。
她知道自己不出意外会死在这里,但没有半分畏惧。
从前,她不懂自己穿到这个世间来所求何。
等她终于大梦初醒,洞悉了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心底所求后,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如果可以,她想把过去的时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回来。
她把花别在胸口,呢喃:“你从前说我毫无大家闺秀半分样子,果然如此,现在你要见了我这般模样,该很满意。”
刘娇朝着数不清的刀尖冲去。
使着快要殆尽的气力,吃力的避开来自四面八方的刀影。
可这时,众侍卫却纷纷后退。
包围圈散开,刘娇全身没有一处完好。
血几乎把她淡蓝色的外衣,染成霜红。
她已经感觉站不稳了,终于在众人惊愣的目光中倒下。
上一次,她倒在血泊中时,她坚信地认为赵颜会在前方等她。
而这一次,她感觉过去与现在重合了起来,叫她分不清楚。
她如同上次一样,狼狈地爬着。
她想,死之前往前爬,是不是就能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赵颜,你等我一下。”
“赵颜你个骗子,你说就算我骨头化成灰,你还是会好好的活在世上。”
“赵颜,你说出来啊,出来看我一眼,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刘娇嘶哑地哭道。
侍卫头目抬了抬手,侍卫立刻分成两边,给刘娇让出了路。
“大人,这......”一名侍卫问道。
“无妨,人之将死,了她心愿也好。”侍卫头目似乎眼眶发红。
刘娇不管不顾,好像断成几截地蚯蚓,前方艰难险阻,但却没有一点迟疑。
嘴角涌出大量的鲜血,只靠着右手仅存的一点知觉,爬行。
她在脑中回忆之前看过的墓陵图,赵颜的坟就在最左侧的位置。
她此生都未曾有过这样的体验。
如果有力气的话,她一定跳出来嘲笑自己。
她爬啊爬,爬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刻着赵王的碑出现在眼前。
她缓了口气,满手鲜血的摸出胸口早已被压扁的花,放在赵颜坟前。
她挣扎得坐了起来,用手指在地上写着:
“败花残阳春,陌上故人魂。
春道何处泣,魂应梦三生。”
一笔一划,都是血印。
一字一句,都是心口疮。
写完后,抓起一把坟土捏进了手心。
她好累。
“你为何到处乱靠,半点女子的姿态都没有,这是让人无言,刘娇你给起来!”赵颜指着踏鼻头恨恨说道。
“好,我起来!”刘娇蹦跶起身,拉着赵颜的手走进了夕阳里。
几个侍卫见靠在坟上嘴角带笑的刘娇,不禁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