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胡总家出来,二人无话。
胡总居住的别墅区算得上是富人区,居住和往来的人非富即贵,环境自然也是一流水准。抛却这些人工的景观,这里毗邻全国闻名的西山旅游风景区,位于安华市的远郊,每年旅游旺季都有大量游客来此游玩。风景区内山水相依,西山的景色令人沉醉,峰峦起伏、林木苍翠、百鸟争鸣;西山的人文景观也让人肃然敬慕,华亭寺、太华寺、三清阁等千年古刹殿宇楼阁隐没于茂密的植被,古寺的钟声响起,山上的树木愈发显得郁郁葱葱。
紧邻西山的就是海埂大坝,大坝后面就是八百里烟波浩渺的昆阳湖,一望无际。每年冬季来自西伯利亚的红嘴鸥,盘旋其上,成为难得一见的壮丽景象。
别墅区和市中心之间,海埂大坝是必经之路。梁晨开车,缓缓而行,若有所思。坐在副驾驶的唐子君,更是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胡总儿子的房间、赖斯敏的叫喊、胡总的咆哮,一幕幕在她的脑海里翻涌。
“我们下来走走吧。”梁晨停好车,顺手拿起早晨未喝完的那杯咖啡,冰咖早就成了常温。唐子君还未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只见梁晨已经正沿着大坝围栏前行,下车,低头跟在后面,仍陷在思考之中。
“嗯——呼——空气真好啊!”梁晨张开双臂,尽情伸张,身上骨骼咯咯作响,积累一天的疲惫,瞬间消弭不见。
“什么?你在和我说话吗?不好意思,我——”唐子君清醒之后,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略感不安。
“以前我读书的时候,周末常常自己一个跑来这里,望着昆阳湖的水波,一待就是一整天。”梁晨将咖啡放在一旁,双臂抱在胸前,伏在栏杆上,眼睛望向湖的远方。
“确实很美。”唐子君才下意识欣赏眼前的风景,此时雨已经停了,湖面上氤氤氲氲,白色的太阳挂在灰色的天空。如果晴日里的昆阳湖称得上是风华绝代的妙女子,那此时则是刚出灶舍的小妇人,不见浓妆艳抹,素净也是一种别样的美。
“你知道吗,关于关于昆阳湖,有一个古老的传说。”梁晨衬衫的袖子被挽到小臂中间,一阵风拂过他的面庞,凉凉的,潮潮的。
“我不清楚。”唐子君在以往的二十多年,眼睛里除了课本,就是生存,生活不允许她分神关注其他的事情。唐子君和梁晨是两个世界的人,从她一出生就决定了。梁晨父亲是公务员,妈妈是大学老师,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不富裕,但是衣食无忧,追求轻奢和小资不是难事。而唐子君连一个完完整整的家都没有,每天一睁眼就是做饭、家务、照顾母亲、上班,下班后依然做饭、家务、照顾母亲。一天24小时,只有母亲熟睡,午夜或凌晨,临睡前的几分钟才是她的自由。连坐下来喝一杯咖啡都是奢望,更遑论逛公园或一次旅行。这样的生活经验告诉唐子君,怎么考出好成绩,怎么维系明天的生计才是最值得关注和思考的,而不是诗歌和远方,更别说什么景区的古老传说。
“传说很久以前,这里并没有水,而是一片干裂的土地。”梁晨说道,“土地上住着一对新婚的夫妇,男人叫子鲲,是一位英俊的猎人;女人叫木阳,美丽动人。由于没有水,他们的生活非常不方便,于是男人依依惜别新婚的妻子,踏上寻找水源的旅途。”梁晨娓娓道来,唐子君渐渐被眼前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吸引,听得入神。
“跨越千山万水,排除种种困难,终于来到了东海边。在海边,年轻的猎人看到一只苍鹰正叼着一条小红鱼,于是取下背上的弓箭,射落苍鹰救下了小红鱼。原来,小红鱼不是别人,正是东海龙王的小公主,小公主一眼就相中猎人是自己的意中人,想要嫁给猎人。猎人思念家中妻子,坚决不答应小公主的求婚。龙王大怒,把猎人囚禁起来,直至他回心转意。”梁晨的面庞逐渐光亮起来,远方的雾气散去,太阳有了颜色。
“真是霸道的老龙王。”唐子君迫切想知道年轻猎人的命运,嘴上却不说。
“年轻的猎人心中只容得下妻子一个人,是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一门心思想要离开监牢,早日和妻子团聚。过了不知多少个寒暑,终于等来了机会,猎人趁老龙王不在,挣脱了年久腐朽的枷锁,吸满一肚子的淡水,星夜兼程赶回家。”梁晨说得起劲。
“苍天有眼,终于逃出来了。”唐子君隐藏自己的想法也是长久形成的性格,此刻心中惦记的却是猎人的妻子。试想一下,在那个通讯不发达的年月里,丈夫一走就是遥遥无期,留守家中的妻子该是怎样的无助和煎熬。
“回到家之后,猎人并没有见到日思夜盼的妻子。因为他的妻子因为思念成疾,早日不在人间,死后化作了睡美人山。猎人悲痛不已,吐出腹中淡水,触山而毙。猎人所吐出来的淡水,就成了面前这茫茫八百里的湖水。人们为了纪念他们,用他们的名字给湖命名“鲲阳湖”,后来流传的过程中,人们以讹传讹,湖的名字就成了今天的“昆阳湖”。”仰头喝了一大口咖啡,梁晨转过头,发现唐子君正失神地盯着自己,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可我只看到了昆阳湖——”唐子君话未说完,梁晨走到她的身后。
“你看那面。”梁晨左手指向西山的方向。
“什么?”唐子君茫然。
“侧着看。”梁晨轻声提醒。
“看什么?”唐子君将头偏向右侧,盯着西山看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发现玄机。
“这边。”梁晨再次提醒,也不禁向左侧着头,并用手指为她勾勒睡美人山的轮廓。
“呃,哪里,哦,好像还真诶!呀!”唐子君像是得到糖果的孩子,开心不已,转过脸时,鼻尖擦过梁晨的脸颊,迅速低下头,又别向另外的方向。
此时,太阳泛黄,湖面上的水波擦到秋风,发出淅淅索索的轻响。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所里了!”唐子君的脸也被湖面映得绯红。
“嗯,回。”梁晨上车,系好安全带,看唐子君还站在原地,“上车吧。”
“喝完咖啡,杯子怎么可以随手乱扔?!”唐子君忽然语气冰冷。
“那你帮我扔一下吧,谢谢。”梁晨摸不着头脑,看她刚才还开心得很,现在态度怎么会大转弯。
“谁污染谁治理!”唐子君语气坚决,上车挺着腰板,目视前方,像是在和谁示威。
梁晨不扔垃圾,过错在先,让女生为自己的过错买单,有失风度,故不好争辩什么,只得乖乖下车,跑了将近一百米将被子扔进垃圾桶,又一路小跑回车里。
回去的路上,梁晨电话响起,是唐主任,让他晚上到机场接机。没错,唐子君素未谋面的唐主任,这次终于有机会见到了。
晚上,回到医院,帮母亲擦洗完身体,浆洗好衣物,唐子君早已经精疲力尽,顾不得吃晚饭,倒在陪护床上,沉沉睡去。当晚,唐子君做了一个梦,梦到传说中的猎人,被囚禁在幽暗的海底水牢,蓬头垢面,枷锁在身,衣衫褴褛。唐子君在水牢铁栅栏外,看不清猎人的脸,忽然背后传来噼噼啪啪的炸裂声和女人幽怨的抽泣声。唐子君回头看,发现身后却是静卧着的母亲,姿态像极了睡美人山,再回头时,猎人已经站到她的面前。
不,不是猎人,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