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刚开始得知将与中央红军会师的兴奋，到逐渐了解了中央红军的实际情况，张国焘的内心是无比纠结的。
这天清晨，张国焘跟往常一样，在水盆洗了一把脸，拿毛巾擦了擦，这时警卫员端来早饭，放在桌子上。张国焘坐下来一边悠闲地吃饭，一边拿起一本书浏览着。刚吃了两口，他突然皱起眉头，又夹了一块小菜，细细嚼了嚼，然后把筷子一放：“警卫员！警卫员！”警卫员立刻跑进来。
张国焘不悦地问：“今天的饭菜味道怎么这么淡！”
警卫员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张主席，我下去问问啊！”
说话间，王孟进了屋：“不用问了，张主席，徐总指挥已经吩咐把盐巴拿去支援中央了，我们剩的也不多了。张主席要是吃不惯，我吩咐他们下次注意。”
张国焘听了挥手示意警卫员下去，说：“不用了。革命正处于困难时期，中央红军远道而来，该支援的应当支援。”
这时，张国焘看到王孟手里的文件，王孟随即递过去：“中央又来电报了。”
张国焘接过来看了看，“还是那一套。北上，抗日，赤化川陕甘三省。与前两封无异！”
“看来中央北上是铁了心了。”王孟说道。
“这肯定是毛泽东的意见！我与这位毛泽东是老相识了。当年在北大，我是学生会主席，他是图书管理员；中共一大，我受独秀、大钊先生委托，主持会议，他是湖南代表……”说着张国焘看了王孟一眼，似乎觉得不该说这些，就此打住。
王孟观察着张国焘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那张主席的意思是……”
“两军会师统一指挥是必需的，但中央初来乍到，并不了解情况。岷、嘉一带水深流急，地形、粮草均不利于大部队行动，再者，敌已有准备，不易过。沿岷江打松潘，地形粮食绝无。茂县、理县的粮食较懋功更为困难……”张国焘说着连连摇头。
“中央是抗日心切吧。”王孟猜测着。
张国焘有些激动：“蒋介石兵强马壮，坐拥飞机大炮尚不敢轻言抗日，我们微弱的红军又怎可一味充大？……”
王孟猜不透张国焘的心思，小心地问道：“张主席，那您的意见……”张国焘看了王孟一眼没说话，王孟不再言语。
傍晚，张国焘召集徐向前、陈昌浩开会，他想了解一下其他人心里的想法。张国焘坐在椅子上喝着茶，静静观察着面前的徐向前、陈昌浩：“二位觉得中央的计划如何？”
徐向前开口道：“我觉得中央的计划有道理！这条路线尽管也有困难，但北上能够接近抗日前线，也能靠近苏联，得到共产国际援助。”
张国焘不置可否地笑笑：“昌浩啊，你怎么看？”
“想法很大胆，但是实施起来有相当大的困难，对红军发展是否有利？”陈昌浩捉摸不定。
“有利？我看是一着险棋啊。”张国焘意味深长地说道。
徐向前、陈昌浩都愣住了。
夜已经深了，张国焘仍趴在昏暗的煤油灯下，静静盯着眼前的军事地图，沉思良久，最终他还是拿起了纸笔。他决定在与毛泽东会面之前，向中央发一封电报，诉说自己的反对意见。当然，他很谨慎地隐瞒起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意图，而是以一种隐晦的、保守的方案来表达。
昏暗的灯光下，毛泽东看完张国焘的电报，眉头紧拧，递给周恩来：“人还没有见面，嘴皮官司就打起来了，看来川西不好过啊！”大家轮流看了电报，张闻天气道：“这个张国焘，老毛病又犯了！”
“组织远征军，向青海、新疆方向进攻，如有困难，可暂时南下向川康地区进攻！这，这……完全远离了抗日中心了嘛！”朱德也失望地摇着头。
毛泽东在地图上指点：“看看，大部队经阿坝草原游牧区进入甘肃、青海，将会遇到很大困难，南下雅安、名山、邛崃、大邑，即使一时得手，也缺少继续发展的前途。因此，北上力攻平武、松潘，打通陕、甘通道，是最好的方向。”
“我们干脆不要理他，下个命令他敢不执行？！”博古说。
毛泽东忙摇头：“此法不妥，两军刚刚会师，还是以和为上。我们要不要再发个电报，把北上的有利因素和南下的不利因素再摆一摆？”
“对，还是再做一做工作，恩来啊，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喽！”张闻天望向身旁的周恩来。周恩来点头答应。
2
日本侵华加剧，许多爱国学生、志士不断举行示威游行，抗议国民政府的不作为。蒋介石在成都的行营里也是烦躁不安。这日，他正在商厅听广播，一条新闻击中了他的耳膜：平津地区再次爆发了大规模的学生游行、抗议活动，同学们群情激奋，口中大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禁止在华经商，还我东北等口号，场面一度非常混乱，为此政府部门紧急出动军警控制事态发展……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蒋介石起身关掉收音机，接起电话，静静听着电话那头，片刻，蒋介石下令：“当前剿匪是头等大事，这件事我们不要插手。”说完，挂上电话。
此时的大街上，一个个报童手举报纸奔来跑去，口中不停地大喊：“号外号外！汪精卫禁止排斥日本在华北地区经商啊！号外号外！察省主席秦德纯与日本签订退让条约啊！”
人们听到这样的消息，纷纷围住报童：“给我一份！给我一份！……”报纸拿到手看过后，一个男人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狠狠将报纸撕烂扔在地上。众人皆纷纷效仿之。
行营里，望着书案上摆满了的电报和信件，蒋介石烦躁地翻了一阵，仿佛烫手般，猛地全都丢下。这时，杨永泰走进来。
蒋介石愁眉不展：“杨先生，实不相瞒，中正心有负罪感啊！与日的《秦土协定》一签，尽管不是我蒋中正所为，但作为一国之领袖，确是中正的失职啊！”
杨永泰劝慰道：“华北近来不太安宁，委员长心烦也是在情理之中，但是切不可心乱啊。”
“可是，任由日本人骑到我们头上，中正心里不安啊。连续几天各方的批判之声如潮水般涌来，我实在感到心力交瘁。最可气的是汪兆铭这个家伙，放由日本人胡来，不过是为了打压我们几家在华北的经济根基罢了！”蒋介石很是无奈。
杨永泰出谋划策道：“美国政府现在尚未有所行动，我们还是等等看。对于汪氏，委员长何不来个顺水推舟？汪氏阴险，我们就助他一臂之力，送之于耻辱架上，一来打压他在平津地区的势力，二来给我们留出时间剿灭赤匪。”
蒋介石猛然顿悟：“先生所言甚是！中正一时迷了心窍，险些误了大事，那舆论方面，就交给杨先生了，以期能达到一举削弱的目的吧。”
杨永泰点头：“是，委员长。不过，委员长久不露面，舆情上恐怕会有所不利。”
蒋介石一惊：“外界有说法吗？”
杨永泰道：“委员长，孔子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蒋介石点点头：“好，看来得露露脸了。”
经过一番策划，这天，蒋介石通知各界人士在南京召开大会。上午，在夫人、杨永泰和两位手下的陪同下，蒋介石早早来到会议楼，站上演讲台，他先环顾底下记者、各界头面人物和精英人士，这才庄重落座，宋美龄、杨永泰等人随他落座。
“关于华北问题，大家迫切地想在我蒋某人口中得到一个说法，是啊，一个中国人，任由邻邦在地盘上肆意妄为而无所作为，不光是大家感到羞耻痛心，我蒋某人也是要皮要脸的人，眼看着祖宗的土地被人践踏作弄至此，中正身居庙堂之上，深感愧怍失职啊，然而，华北不比金陵，正所谓山高路远、鞭长莫及，个中缘由，中正不便言明，大家也应该有所体会吧……”蒋介石语气中肯，态度谦恭，他望了望台下频频点头表示赞同的人们，又继续说道：
“当今国际格局，风云变幻，不只是我们中国，美洲欧洲亦是气氛紧张，作为主持大局之人，中正所做的每一项决定，无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中正不敢不慎、不能不慎！大家或许对党国的决策存在误解，但是中正还是想告诫一句，国境不安，何以攘外？今时今日之中国，赤匪之乱尚未根除，一旦动武，难免不存在后院起火之虞。所以攘外安内的既定国策不能变……”
会议结束，蒋介石、宋美龄回到南京府邸，他们刚推门走进大厅，宴道刚就上前汇报刚刚史密斯先生前来拜访的事，并且看起来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宋美龄想了想：“达令，史密斯这次来访，我想也是因为日本人在华北地区的经商活动触及了他们的利益。”
蒋介石无奈：“美国佬，就是这副德行啊。”
宋美龄思索了一下：“要不要我亲自出国协调一下？”
蒋介石沉吟片刻：“那就辛苦夫人了。”
与此同时，相似的场景、相同的戏码，也正在北平上演。不同的是主人公换作了汪精卫。他们都认识到了舆论的重要性。
汪精卫一身西装，正襟危坐在会议室主席台上：“有人骂我汪兆铭是卖国贼，毕竟有些公告上的落款写的是汪精卫三个字，白纸黑字，我无权为自己申辩什么，说多了，不过是推托之词。可是一句话不说，也正好中了某些人的下怀。唉，怪只能怪兆铭地位尴尬，不能一抒心中之胸臆……”
汪精卫一会儿痛心疾首，一会儿慷慨激昂：“邦与邦相交，伐，为下策。客观来讲，日本人的经济实力与武器装备，实在比我中华民国拉开了不小的差距。螂臂当车，心气虽佳，但未量力。兆铭之意并非长他人志气，只是想借此激励国人，认清自身，谋求发展，他日未尝不可昂首称雄于世……”
蒋介石、汪精卫的表演很快传到了川西，毛泽东、张闻天、周恩来、朱德围坐在一处，轮流看完那张登载消息的报纸，纷纷愤慨地谴责这对隔墙对骂的恶妯娌。
周恩来愤愤地将报纸拍在桌子上：“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再这样下去，中国可真是要不战而亡了！”张闻天忧虑道。
毛泽东摇头点烟：“他日本人就等着这一天呢！要我说啊，这帮人就是丧权辱国，实乃我华夏不肖子孙！”
朱德忧心忡忡：“国焘怎么还不来，北上抗日的大计少了他是没办法实行的啊。”
“催！接着催！一直催到这位张主席屁股坐不住为止！”毛泽东说道。傍晚，张国焘正坐在屋子里思考什么，王孟拿着电报走进来。张国焘接过来：“……从整个战略形势着想，如从胡宗南或田颂尧部突破任何一点，均较西移作战有利，请你再仔细考虑……兄亦宜立即赶来懋功，以便商决一切。张朱毛周。”看完之后，将电报递回给王孟，王孟询问是否要复电。
张国焘摇摇头，“罢了，打嘴皮子仗还是缓一缓，明日动身吧，别说他们着急，我也坐不住了。”
王孟略一思索：“主席，我看去是应该去，但不该去懋功，要换一个地方。”
张国焘诧异地看着王孟。王孟笑笑：“他们是来投奔咱们的，不应该咱们去投奔他们。”
张国焘转念一想：“有道理，王孟啊，进步不小。那，地点应该放在哪里？”
“我看放在两河口镇比较好。”王孟说道。
“两河口，两河口，嗯，这个地方好。这样吧，你立即复电，告诉他们我一周之后赶到。这回，你带着我的亲笔信过去，出面迎接党中央，我们也不能显得太冷淡嘛。还有，你见到苏义同之后可以向他了解了解情况。”张国焘满面笑容。
王孟答应着出去了。
很快，中央接到张国焘电报，决定立刻赶往两河口。这天傍晚，张闻天与凯丰在屋子里聊天，张闻天忽然想起凯丰和张国焘好像是江西萍乡老乡，于是想请凯丰出面去迎接张国焘，为中央与四方面军的成功会面做好准备工作。
凯丰边点头接受任务边回忆起这个骄傲的人。原来他们不仅是老乡，曾经一起在苏联的时候，也是关系非常不错的好朋友。只是一晃多年不见，不知道这位老朋友是否依旧自信骄傲。想着这些，不禁勾起了凯丰对昔日友情的怀念。夜深了，为了不耽误第二天一早出发，凯丰起身告辞。
中央红军也要出发了，李先念前来送行：“去往两河口镇，要经过一片藏民区，要不要我派一个团随行保护中央的首长们？”
毛泽东摆摆手：“先念同志，你放心好了，藏民区过了不知有多少个，我们懂得该怎么和他们打交道。”
李先念点点头，但还是有些犹豫。
周恩来看出他的担心，微笑着安慰道：“没有关系的，就这一点路嘛，先念同志，你去忙吧，我们趁早出发。”
李先念行了个军礼，满含感情地目送着中央领导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