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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金瓶梅》人物论

【以词话本,即《新刻金瓶梅词话》文字为准,基本上以出场先后为序。崇祯本,即《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以及清康熙年间的《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其中的人物姓名有的与词话本有出入,所涉情节也有改动,都不再注明。】

1.武松

2.武植(武大郎)

3.潘金莲

4.迎儿(蝇儿)

5.王婆

6.乔郓哥

7.何九

8.西门庆

9.吴月娘

10.李娇儿

11.孟玉楼

12.孙雪娥

13.李瓶儿

14.西门大姐

15.陈经济

16.玳安(西门安)

17.庞春梅

18.应伯爵

19.谢希大

20.吴典恩

21.孙天化

22.云离守

23.花子虚

24.祝日念

25.常时节

26.白来创

27.宋惠莲

28.来旺(郑旺)

29.来保(汤保)

30.韩道国

31.王六儿

32.韩爱姐

33.如意儿

34.林太太

35.李桂姐

36.郑爱月儿

37.蔡京

38.蔡攸

39.翟谦

40.刘太监

41.薛太监

42.何沂(何太监)

43.夏提刑

44.文嫂

45.秋菊

46.蒋竹山

47.张胜

48.书童

49.磨镜老儿

50.吴神仙

1.武松

《金瓶梅词话》第一回从武松景阳冈打虎讲起,令人恍若在读《水浒》,这是“借树开花”的写法。此武松确实就是那位后来上了梁山的英雄,堪称中国传统好男子汉的楷模;他力能克虎,排拒女色,忠厚孝悌,疾恶如仇,行动果断,敢做敢当。不过,在《金瓶梅》里,武松打虎后与哥哥武大郎相逢的地方变成了清河县;而在他识破了西门庆与嫂子潘金莲通奸并鸩杀哥哥的罪行后,奔到狮子街酒楼去找西门庆报仇,急忙中却把一个李外传错当成西门庆打死,因此被捕发配孟州,结果不仅西门庆漏网,潘金莲与教唆犯王婆也得以苟活多日;这颇有失《水浒》中那武松粗中有细的光彩;然而这并不是著书者要恶意地“歪曲”武松形象,而实在是为了让本书的主人公西门庆、潘金莲得以从容地演出一幕幕俗世的活剧——直到很久以后,才终于“恶有恶报”。

武松在《金瓶梅》里只是一个牵出故事的“由头”。然而武松的雄伟刚烈之正气,却浓烈袭人,令人难忘。

2.武植(武大郎)

他是武松的哥哥。为什么胞弟相貌堂堂、充溢着健壮的阳刚之美,而他却偏长成个“三寸钉,谷树皮”的奇丑矮陋怪相?命运何捉弄人一至于此?

就是因为他模样猥衰,而且性格又懦弱,因此到了现代社会,才出现了为他那美貌的妻子潘金莲抱屈,乃至于做翻案文章的人士——他们问:凭什么要求一个被大户人家惩罚性地下嫁给他的、如花似玉的女子,为他坚守贞操?

在《金瓶梅》里,武大郎的命运与《水浒》中一样地悲惨。这是一个每天制作出许多热烘烘的炊饼,在清河县的街巷中诚实地售卖给顾客的人。一个谦卑、本分、忍让、耐辱的人。甚至在对西门庆、潘金莲“捉奸捉双”,被西门庆踢中心窝后,躺在床上喘息时,他还对潘金莲哀求道:“你若肯可怜我,早早扶得我好了,武二回来时,我都不提起!”但他所面对的是人性中最酽黑的部分,他仍然被极其残忍地杀死。

《金瓶梅》里死了不少的人。武大郎是死得最惨的。就《水浒》与《金瓶梅》里的描写而言,我以为找不到为潘金莲辩护的坚实理由。贫非罪,相貌丑陋更不是罪过,性格懦弱算不得多大的缺点。你可以不爱他,乃至于偷偷对他不贞,甚至于在被他觑破奸情后,爽性弃他而去,你怎可那样残忍地鸩杀一个善良的生命?

武大郎的形象让我联想起法国文豪雨果笔下的“钟楼怪人”,最善良与最丑陋相属连,这“不谋而合”里,有着怎样的玄机?

3.潘金莲

潘金莲因《水浒》已具有很高的“知名度”,到《金瓶梅》里,她更跃为“女一号”。按书中所写,她是所有女子中生的最美,也最擅风月的一个。《金瓶梅》这个书名,一说是“金色的瓶子里插着梅花”的意思,一说是由该书头三号女角(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的名字各取一字组成;显然后一说更为通顺。《水浒》里的潘金莲,形象还比较单薄,《金瓶梅》里的潘金莲却是一个极其丰满、极其鲜活的复杂艺术形象。

潘金莲生于一个贫困的裁缝家庭,早年丧父,九岁卖入豪门充当家伎,后又被转卖到土财主张大户家中,被“收用”,又由于财主婆不容,被张大户下嫁给了矮丑的武植。潘金莲究竟懂不懂现代意义上的爱情?回答是否定的。她却是一个性欲极其强烈的女人。这本来也并非一定构成罪恶。武植不能满足她的合理性欲,她追求从天而降的壮伟男子武松又不得,于是转而投入富有而英俊的西门庆怀抱。在王婆的教唆下,她鸩杀亲夫而排除了被西门庆娶为“五房”的“障碍”,于是开始了在西门庆家中与其他女人争宠的“战斗”生涯,由于她的美貌她那灵动波俏的性格特别是她纵淫的性技巧,使得她大体上是“败少胜多”;她的旺盛性欲达到变态的地步,因此,在得不到与西门庆性交机会的情况下,她便私通仆人,勾引西门庆的女婿陈经济……由于在封建社会里,作为家长的男子之所以妻妾成群,除了纵淫而外,传宗接代更是首位的需求,因此当潘金莲自己养不出孩子时,她对西门庆去跟别的妻妾女人睡觉的嫉恨,便更是成倍地蹿升;当李瓶儿竟生下了官哥儿之后,如何害死这个“眼中钉”便成为她的“当务之急”;官哥儿终于被她唬得受惊并生病死掉后,她拍手称快,但新一轮的争宠之战又掀起了硝烟……潘金莲的淫荡、狠毒、变态乃至于癫狂,令我们在惊诧之余,也不能不悚然于那个黑暗的时代如何在调动着人性中的阴鸷……

但是《金瓶梅》里的潘金莲形象又是多向度多层面多棱多角摇曳多姿的,她忽然会很天真,忽而又实在爽朗,她有时站出来“说公道话”,有时颇能“抱打不平”,一次听取了磨镜老叟那有明显破绽的诉苦后,她居然不假思索地把小米和酱瓜茄拿出来作为救济……

我们相信,世上曾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潘金莲。当然,她罪有应得,最后被武松找到,挖胸掏心割头,其状惨不忍睹,那段文字成为书中与色情糟粕并列的暴力糟粕。

4.迎儿(蝇儿)

《水浒》里没有她。《金瓶梅》里讲,武大郎在娶潘金莲之前,是曾有过妻子,并与之生下了一个女儿,即迎儿的。潘金莲做了继母后,对已十多岁的迎儿倍加虐待。在父亲被鸩杀后,只因潘金莲认为她蒸的面角儿少了一个,认定她偷吃了,便剥光她衣服,拿马鞭子抽打,还用尖指甲在她脸上掐了两道血口子。潘金莲被西门庆接娶走后,她像废物一般被扔给了王婆。后来潘金莲被赶出了西门家,寄住王婆处,被武松寻到杀死,迎儿当时被倒扣在房中。再后来怎样?竟不知所终。其一生之孤苦、凄凉,令人思之鼻酸。

迎儿有时又被写作蝇儿。人若蚊蝇,那是怎样的一种命运!

作为一部离开了英雄史诗的模式,尽情地展开描摹市井社会的长篇小说,《金瓶梅》在迎儿这种小角色的安排刻画上是很具特色的,它使阅读者于细微处咀嚼到苦涩的人生况味。

5.王婆

在《水浒》里人们已经熟悉了她。只是《金瓶梅》里的这个王婆还有个儿子王潮,并且她与潘金莲的被杀都被大大地推迟了而已。

王婆在促成西门庆与潘金莲的通奸苟合上,有“理论”,有步骤,有技巧,也很有耐性。

有一个问题很有意思,《西厢记》里的红娘,也是促成一对男女的非婚性交,并最终令他们结为夫妇,其间也有不少的噱头巧技,为什么红娘成了一个美好的形象,甚至于在现代成了一个“成全好事”的代码?

王婆则遭到历代人们的唾弃。难道仅仅是因为潘金莲属于“有夫之妇”?

其实《西厢记》里的莺莺也是定了夫家的,这在封建社会里与“有夫之妇”几无区别。而且据《西厢记》的描写,张生与莺莺也实在谈不到有多少思想交流,他们也就是性吸引而已。

细想起来,红娘与王婆的区别,只在于红娘是出于无私,而王婆却自始自终是出于贪婪。王婆每行一步,都是把那当作一桩生意来做的。

《金瓶梅》在刻画王婆的唯利是图、贪得无厌上,比《水浒》细腻深入得多。当潘金莲被逐出西门家,寄住她家由她代为发卖时,面对着武松,她也还在试图多吞些银两,真是死到眼前犹做发财梦,令人对其人性的黑酽,产生出一种惊悸。

6.乔郓哥

这个生在郓城的老兵之子,十多岁便在清河县里靠卖果子养活老父和自己,他在艰辛的市井生涯中,形成了以自我眼前利益为行动轴心的习惯。

他介入到武松报仇的事件里,是偶然的。

那天他带着一篮雪梨,跑到王婆那里寻西门庆,本是为了去向西门庆献殷勤的;因为平时西门庆待他不错,常给他一个好价钱。没想到那时西门庆恰好与潘金莲在王婆家“成就好事”。王婆千不该万不该对他蔑视,倘若王婆用些花言巧语哄走他也便罢了,却以栗暴凿之,一篮雪梨也滚落满地;这就激起了他的愤恨与报复之心。

于是他找到武植,以请吃一餐为条件,将王婆撮合西门庆与潘金莲的事告诉了那可怜的人。

他配合武植到王婆家捉奸。在紧急关头,他用头将王婆顶在壁上,使其不能动弹。

事发,武松找到他,要他一起去打官司作证,他必得武松拿出了五两银子,足够他老父三五个月的嚼用,这才应允。

《金瓶梅》没有把这个市井少年写成一个见义勇为的角色,而是很实际、很准确地刻画出了一个在自我利益驱动下,灵活应变的小人物。

7.何九

在《水浒》里何九是一个具有正义感的人物,由于他作为县里专门负责敛尸的小吏,在为屈死的武植敛尸时存下了能证明其死于非命的骨殖,从而才使武松有了为兄报仇的准确依据。可是《金瓶梅》里的这个何九却被刻画为一个不能坚持良知的劣吏。他在西门庆的胁迫收买下,掩盖了事实的真相。也许在那个时代里,同为敛尸小吏,这两种人都是有的。《金瓶梅》把何九作这样的处理,是为了铺陈后面故事的需要,但也加深了对人性黑暗面的皴染。这类的处理使《金瓶梅》愈发显得阴沉。

这个何九,在《金瓶梅》后半部里再次出现,那时西门庆已是财主兼官僚,声势煊赫,不可一世;何九的兄弟何十因犯案在押,请王婆进府找到潘金莲,辗转代为求情,后来西门庆果然放出了何十,另拿别人顶了缸,何九感激不尽;这时的何九卑微不堪,他已根本见不到西门庆本人,而只能行贿于西门府邸的仆人。想当年西门庆为了求何九掩盖鸩杀武植的真相,把何九请入酒肆,声声“老九请上座”,真不禁人世沧桑之感矣!

8.西门庆

他是《金瓶梅》无可争议的大主角。这是我国古典小说中第一个,并且也是塑造得真实丰满、栩栩如生的市井俗人形象。《金瓶梅》一书的中心内容,便是表现西门庆这个人的发家史与性史。

西门庆出身低下,贩药的父亲给他留下了一爿生药铺,这在清河县里本也算不得多大的财主,可是西门庆却一方面勾结县里的社会渣滓,“热结十兄弟”,充当流氓头子,一方面通过诱娶有钱的寡妇,极有手段也极有效地膨胀起了自己的资财与势力,后来他更进一步巴结到京中权贵,利用行贿为自己谋取到了县里掌刑副千户、千户的官位,俨然一方霸主,作威作福,炙手可热。

《金瓶梅》托言宋朝故事,其实是明代中期社会生活的真切写照。西门庆堪称那一成熟中的商业市民社会的“乱世英雄”。他以钱开路,买官买权,最后取得与贵族世家出身的那些官僚平起平坐的社会地位,甚至于到后来那些原本是看不起他的人为从他那里得到钱财,反而要主动奉承他。西门庆开创了一种不同于簪缨世族与书香门第的“高贵”传统的新富生活方式,他在家里公开接待他那些流氓混混的兄弟,乐伎妓女到他家可以登堂入室,在灯节庆典时他的姬妾可以在楼头乃至长街上抛头露面,他并不追求雅致而恣意粗鄙,那意味着一种新的社会力量与新的文化趣味正在繁孳。

西门庆有着超常的性欲,他不仅与多达六房的妻妾都保有性关系,还奸淫丫头仆妇奶妈,从贵族郡王的美丽遗孀到身份下贱的紫膛面皮、眯缝眼儿的陋妇他全都染指,有时甚至以年轻的男仆“救急”“泄火”;他的性生活不仅放纵无度,而且变态疯狂,书中有关的描写文字时常秽亵不堪,实为糟粕。然而书中却又写到他对李瓶儿产生出高于“性趣”的情爱,使他作为一个艺术形象富有了立体感。

《金瓶梅》还不能像清代中期才出现的《红楼梦》那样,对人物的心理状态给以描述。西门庆的形象基本上是通过他一系列的语言行动勾勒出来的。但本书赋予西门庆的语言与行为细节是生动、细腻、融通、丰沛的,他有时作恶不皱眉,有时却又颇具软心肠;他有时故作姿态、装模作样,有时却又真率自然、憨态可掬;简单地用“恶霸”两个字是概括不了他的。

《金瓶梅》将西门庆的结局表现为在纵欲中暴亡,他死后西门家族分崩离析,他的遗腹子最后也遁入了空门,终究还是“绝了后”。作者以此表示“天道不罔”。但西门庆这种人其实是并不那么容易“绝后”的。西门庆这一艺术形象所能引发出的思索,是意蕴深长的。

9.吴月娘

她是西门庆续娶的正房妻子,清河左卫吴千户之女。生的面若银盆,眼如杏子,举止稳重,持重寡言。

《金瓶梅》的文笔基本上是一种“无是无非”的“纯客观叙述”,对于众多的人物在描写中很少流露出褒贬臧否,然而对吴月娘则是一个例外,这是该书不加掩饰地给予肯定甚至赞美的人物。在该书作者笔下,西门庆在世时,她不参与争夺“同房”的“战斗”,还常在众小老婆的“热战”中起些制衡、润滑的作用,其前提则是照顾西门庆的身体、维护西门大家庭的整体利益,所以尽管那些小老婆以及家下仆妇人等多是些难缠的货色,终究还是能被她慑服,而西门庆虽一度与她关系紧张到不过话的地步,到头来也还是觉得这个大家庭里不能或缺她这样一个主妇。她在一般情况下,对西门庆的恣意胡闹尽量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但在关键时刻,她却敢于放言直谏,数落得西门庆哑口无言。西门庆暴亡后,她勉力维护支撑大家庭,虽终不免败落凋零,但她算是弃逐了该弃逐的,保留了该保留的;在“大闹碧霞宫”等情节里,著书人以夸张的手法,表现她临危不惧、坚贞不屈,把对西门庆和残留的大家庭的操守,保持到生命最后关头。这是一个恪守着封建社会“三从四德”礼教规范的女性形象。这样的女性在那样的时代和社会环境中是一种真实的存在,并非作者的理想化产物。她的性格基本上是含蓄蕴藉的,但有时她也流露妒意,有时词锋锐利,有时语带双敲,特别是关乎她的“正房”尊严与地位、利益时,她处事果断,寸土不让,这些刻画都令人感到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可触摸形象。

10.李娇儿

她本是勾栏里唱曲儿的妓女,西门庆一时兴起,将她娶回家中做了二房。像西门庆这样的财主,娶正妻时是要考虑一下其出身背景的,总得是大户人家的正经千金;纳妾时就不那么讲究了,尤其是西门庆这匹性欲旺盛而且在性事上颇有怪癖的色狼,他真是不管腥的臭的,只要兴之所至,都可接纳。李娇儿是个肥婆,额尖鼻小,房事技巧似也平平,然而西门庆逛窑子寻她解闷惯了,懒得再一趟趟地奔走,便爽性将她接到家里,形同“常包”,这也是只有商业市民社会发展到较为成熟的阶段才会出现的婚嫁景观,并且人们都司空见惯、不以为奇。

李娇儿自知出身卑微,并且毫不具备潘金莲那样的姿色可供竞争资本,因此进到西门府中后,处处以低调的守势来为人行事。她可以说是相当地忍气吞声、息事宁人,可还是不能避免经常袭来的嘲讽挤压。她其实一直是“客居”在这个大家庭中,对之从无归属认同感。因此西门庆一死,她便立刻开始实施清醒而机谋的脱离计划,终于卷财而去,“抱琵琶另上别船”,成了另一新财主张二官的二房。

像李娇儿这样的妇女,一旦堕入娼门,她的命运便无非是在“零售”与“常包”的状态之间摆动。在那个时代,这不仅是她个人的悲剧。

11.孟玉楼

她也是西门庆的妾,排行第三。她生得长挑身材,瓜子脸儿,稀稀多几点微麻,更显得天然俏丽。

西门庆急匆匆把她娶进来,主要为的是图她的钱财。那时,西门庆的“性趣”尚集中在潘金莲身上,他和潘合谋鸩杀了武植后,潘急切地企盼他将自己娶进家去,可是他却将潘暂且搁置,先去娶回了孟玉楼。

孟玉楼本是布贩子杨某的当家娘子,杨某贩布死于他乡,遗留下大笔资财,这是最令西门庆垂涎的所在;当然一见孟玉楼人也长得不错,风月心亦盛,西门庆便更欲人财两得了。

在那个时代,那种人文环境下,西门庆以市井流氓头子的威势,出面娶下阔寡妇,在他来说是一种敛财的常规手段,在阔寡妇来说也是一种摆脱亡夫家族争夺遗产的威胁、寻求可靠庇护的最佳选择。

孟玉楼前脚进入西门家,潘金莲后脚跟了进来。孟玉楼性格平和融通。她在妻妾争宠大战中常取随其自然的态度,因此进退裕如,并得以跟最富嫉恨心的潘金莲交好。她为人处事小心谨慎,尽量不多说多道,当比如说遇到潘金莲露骨地切齿诅咒李瓶儿及其官哥儿,并越咒越烈时,她便默然走开,不劝不附,亦不报不传。但若以“善良”来概括她的性格,亦未免过奖。她总是以自身利益为前提来周旋的。当西门庆要放过肆口恶骂的“反奴”旺儿时,她却仅仅为了交好于潘金莲,对之通风报信,潘金莲于是进一步撺掇西门庆对旺儿狠下毒手,导致了旺儿被含冤发配;这是因为整个事儿与她一己的利害无关,所以她便很随意地支配着自己的言行。

西门庆死后,她不像李娇儿那样急着另觅前程,但最后她还是改嫁了当地的知县李衙内。她的命运,似乎不算凄惨。这在那个时代的妇女中,算是难得的了。

12.孙雪娥

像西门庆那样的财主,所纳的妾除了从青楼引入(如李娇儿),从“良家”霸占(如潘金莲),以及接纳有财产的寡妇(如孟玉楼)外,另一“品种”便是将家中本是丫头仆妇的女子加以“提升”。孙雪娥原是西门庆原配的陪床丫头,其貌不扬,举止猥琐,可是却“幸运”地得到“提升”,成了排行第四的小老婆。但她虽有小老婆的名分,却鲜能享受到小老婆的待遇,她在一般情况下,只能待在厨房里为西门庆和大老婆甚至全家人侍弄汤水饭食,实际上只相当于一个厨房的管事,并且还得亲自上灶。

除了吴月娘对她稍有怜恤,孙雪娥在西门府里是个人见人嫌的角色。她颟顸愚蠢,心胸狭隘,对人刻薄而不自爱,毫无实力而贸然犯人,结果经常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她与潘金莲结仇,几次跑到西门庆跟前去“告发”潘金莲,却反遭西门庆毒打。她与府中男仆来旺私通,却又中了潘金莲的计,在与来旺媳妇蕙莲的吵骂中,道出西门庆欲置来旺于死地的真相,导致自以为西门庆能看在自己“献身”的情面上放过来旺的蕙莲,羞愤地自缢身亡。西门庆亡故后,来旺出狱,孙雪娥与来旺拐盗出走,被官府抓获;结案时吴月娘不肯将她领回,衙门便将她交付官媒变卖。因为西门庆在世时,她不仅与潘金莲交恶,也与潘金莲的丫头春梅结下了死仇;谁知在官府发卖她时,春梅竟已贵为周守备的夫人,便故意让周守备将她买下,打人府中灶房,对之极尽挫辱。后来春梅怕将她久留后道出昔日西门府里的丑事,又设计将她变卖到酒楼充当下等妓女,在一场变故中,她上吊成鬼。

孙雪娥的下场,十分不堪。这是由于她自己太鄙陋粗蠢,还是由于那个社会太狰狞黑暗?或许两方面的因素都有,但谁能准确地衡出各占多少呢?

13.李瓶儿

她是《金瓶梅》中与西门庆、潘金莲并列的一个丰满而生动的艺术形象。著书人对她的塑造刻画更体现出原创的独特性与超凡的艺术功力。

她出生时,贺喜者送了一对鱼形瓶儿来,故得此名。生得甚是白净,细弯弯的两道眉儿。早先,她被大名府梁中书家纳为妾。梁中书是东京蔡太师的女婿,地位十分显赫。但梁中书夫人嫉妒心甚重并极其狠毒,婢妾被她打死后多埋在后花园内,李瓶儿因此无法得近梁中书,只在外书房内与养娘同住。后梁山好汉李逵在翠云楼杀了梁中书家中老小,梁中书与夫人各自狼狈逃生。李瓶儿在乱中带了大量珠宝与养娘往东京投亲。东京的花太监正欲为侄儿花子虚娶亲,经媒人撮合,李瓶儿嫁给了花子虚为正室。花太监告老还乡,花子虚与李瓶儿随之来到清河县住,其宅恰在西门庆家隔壁。

西门庆与不务正业的花子虚等人拜了把兄弟,整日在妓院鬼混,以至花子虚经常不在家中;西门庆一次在花宅中见到李瓶儿,两人一见有意,后来便频频通奸;花子虚因在家族争夺遗产的诉讼中失败,竟至气死;这样李瓶儿便欲嫁给西门庆,而西门庆除了喜欢与李瓶儿行房中术,也如看上孟玉楼一样,亟欲将落到李瓶儿手中的花家家财收归己有。李瓶儿比孟玉楼更加富有;比如说,她拥有六十锭元宝共三千两白银,两口描金箱柜里全是珍宝古玩,还有四十斤沉香,二百斤白蜡,两罐子水银,八十斤胡椒,等等。

但正当西门庆欲迎娶李瓶儿时,东京发生了政治变故,西门庆的亲家受到牵连,这样西门庆便全力对付这一突然事故,顾不得去理会李瓶儿,李瓶儿在苦闷中遂招赘了一个为她治病的医士蒋竹山为夫。谁知这蒋竹山并不能满足她旺盛的性欲,逐渐为她所厌。蒋竹山被流氓欺侮,吃了冤枉官司,李瓶儿不但不维护,还爽性将他扫地出门。这样,西门庆在对付完京中的危机后,又趁便娶进了李瓶儿,她也便心甘情愿地当了西门庆排行第六的小老婆。那时西门庆早已占有了花家昔日的宅地,将其改造成了宏大华丽的花园;李瓶儿拥有的财宝,当然也随之悉数归到了西门庆名下。

李瓶儿的身世经历相当曲折离奇,她的性格也相当复杂多面,她对花子虚与蒋竹山这两任丈夫都相当狠毒绝情;但是自从当了西门庆的小老婆,也许是她对西门庆这个男人确是情有独钟,内心里甚为满意吧,竟从此敛去了其性格中那阴冷残酷的一面,而越来越充分地显现出她性格中那温和娴雅,乃至于为了情爱而隐忍、屈就的自我牺牲的美好一面。著书人在刻画她性格的各个层面,特别是表现她进入西门家庭后性格稳定于温婉状态,都毫不牵强突兀,令人觉得十分可信。

李瓶儿为西门庆生下了传宗接代的官哥儿,这使她在西门府第中的地位无形中暴涨,这当然令本来便妒火中烧的潘金莲更加焦躁;潘金莲软硬兼施,阳谋阴谋双管齐下,终于利用雪狮子猫将官哥儿惊唬成疾,不治而亡。李瓶儿因之深受打击,精神身体都走向崩溃。在李瓶儿生命的最后关头,西门庆与她之间忽然显现出一种超越了性享乐与世俗功利的真情挚爱,特别是西门庆不再视她为性伙伴或传宗接代的工具,而把她视为了一种心灵中不可或缺的因素。李瓶儿死后,一贯视人死为蝇落的西门庆竟在房里离地跳的有三尺高,大放声号哭。

14.西门大姐

她是前房夫人为西门庆生下的独养女。故事开始时她已嫁到东京,成为颇有权势的陈洪家的媳妇。可是不想没多久陈洪在朝中的靠山被劾倒,她只好与夫婿陈经济带着妆奁箱笼和五百两银子,狼狈地回清河投奔娘家。

她生母早亡,父亲只顾勾结权贵、鱼肉乡里、荒淫无度,根本不把她当成一回事儿;她既是势败而回、寄人篱下,西门府里的妻妾家下人等对她充其量也只是敷衍而已;陈经济初看似乎还勤谨本分,后来就越来越露骨放肆地释放出灵魂中的污浊秽垢,先后与潘金莲、庞春梅乱伦私通;这样,西门大姐在温饱上虽然不存在问题,在身心的孤苦无依、求告无门上,和武植那前妻遗下的迎儿,其实已毫无区别。

西门庆死后,吴月娘将陈经济赶出了家门,西门大姐的处境更加尴尬;后来几经波折,吴月娘把她送回了陈经济家中,陈经济将她毒打,并向她逼索寄放在西门家中的箱笼财物;后来吴月娘虽将妆奁箱笼送还,亦无助于她处境的改善;在陈经济与其买回的妓女冯金宝的联手凌辱折磨下,她上吊自杀。

在《金瓶梅》里,西门大姐是个影子似的人物。这是一个凄惨的影子。

15.陈经济

他父亲陈洪曾是朝廷重臣杨戬的死党,但杨戬被劾倒后,陈洪受牵连而枷号充军,他只好与妻子带着箱笼财物到清河投奔岳丈西门庆。

在西门府里,他开头表现得颇为本分,也许是因为自己家里败落,已无靠山,既是寄食岳丈家里,且求一时安稳;他为岳丈家监造花园,每日起早睡迟,带着钥匙,与伙计查点出入银钱,收放写算皆精,因此深得西门庆与吴月娘信任;这阶段里他与妻子西门大姐亦相安无事。

但日子一久,陈经济的恶劣本性便逐步在奢靡淫乱的环境引动下暴露了出来,并越演越烈。在西门庆死去前,潘金莲便不时地对他挑逗、撩拨,他也积极地暗中呼应;西门庆死后,他便肆无忌惮地与潘金莲和春梅乱搞起来,甚至三人混作一处鬼混,导致潘金莲怀孕、堕胎;事发,他被吴月娘痛打并驱出家门。离开西门家后,他一度流浪乞食、托身庙观,彻底地丧失了人格尊严,下流到充当同性的玩物。他还三次经商,人骗自赔,一塌糊涂。后来他被已经成了守备夫人的春梅接进府去,春梅对守备佯称他是自己失散的表弟,背着守备他们淫交求欢;但因一次他和春梅私下议论的话被守备随从之一张胜偷听,张胜得知他们要结果自己,便先下手为强,把他血刃了。

16.玳安(西门安)

此人原是西门庆的小厮,到最后却成了西门庆家族的法定继承人。

作为西门庆的随侍小厮,他对西门庆的忠诚首先表现在尽可能地为主子的寻欢纵淫提供方便与掩护。西门庆有的在外淫行不想让家中妻妾知道,他都能代为掩饰得很好。像西门庆勾引王六儿、林太太等妇人,他都不辞辛苦地打探、牵线、引进,“成其好事”。他腿勤嘴甜,乖觉伶俐。他对西门庆也不是“愚忠”,对家中主妇吴月娘、深受主子宠爱的潘金莲,他也都伺候得很好,而且有时还恰到好处地有意透露些关于西门庆的“情报”,以讨信任与欢心。他几方讨好,八面玲珑。有时看准了不会产生“副作用”,他便或假传“圣旨”,或敲诈勒索,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胆子大起来时,他也能到蝴蝶巷妓院大闹一番,或狎弄西门庆正宠爱着的书童。

西门庆生前一直把他视为心腹。西门庆死后,吴月娘一直把他当作持家的帮手。在吴月娘为西门庆所生的遗腹子被度化出家以后,吴月娘便将他正式收为义子,改名西门安,以继承这个破落家族的家业。吴月娘始终不识玳安的“庐山真面目”,这位“西门安”真的就能使已然破落的家业“安康”起来么?真是“只有天知道”!

17.庞春梅

她原是吴月娘房中的丫头,西门庆将潘金莲娶进来以后,把她派到潘金莲处。她长得俏丽性感,人也乖觉伶俐,在潘金莲房中不久也就被西门庆奸淫,但她居然能使潘金莲减却妒意,并逐渐视为心腹,可见很有心机。她有时表现得颇为高傲,对西门庆的涎颜求欢冷然躲避;有时仗宠使性,对伶工乐妓大发威风;她伙同潘金莲极为残忍地折磨粗使丫头秋菊,毫无良善怜悯之心。

西门庆死后,她先是帮助潘金莲与陈经济通奸,继之自己也参加进去,白昼宣淫,三人乱交。事发,吴月娘率先宣布将她付与官媒发卖,她倔强不惧,毫无乞求之意,决然离去。谁知她竟“因祸得福”,买她做二房的周守备在大妻亡故后,将她扶正,她俨然成了一位贵夫人。尽管守备对她十分尊重喜爱,荣华富责任她享受,然而守备经常因军务外出,她那强烈的性欲不能得到畅快满足,所以并不安分;一个偶然的机会使她知道了陈经济的下落,于是她派家人张胜将陈经济接进府中,对守备佯称是她失散多年的表弟,并为陈经济娶了个富家女子葛翠屏为妻,在骗取了守备的信任后,她便暗中与陈经济胡搞;她与陈经济密谋,欲灭张胜之口,不想恰被张胜偷听到,于是张胜去拿凶器,“先下手为强”,她只是因为偶然地离开了现场,才未与陈经济一起被杀。此事过后,她仍得到守备信任。守备战死后,她与仆人周义私通,在纵淫中暴亡。

庞春梅性欲之旺盛变态,最后达到“骨蒸痨病”的地步。她报复心极强,在孙雪娥被官府作为“犯妇”发卖时,她派人将其买来家中,为的只是加以凌辱折磨,以泄当年在西门府中的积怨。但当她后来与吴月娘相遇时,却又能以礼相待,并在吴月娘遭到诬陷官司时,出面求守备加以解救。书中还特意写了“春梅游玩旧家池馆”一回,她在西门府败落后回到昔日府中花园,抚今追昔,不胜沧桑之感,似乎又是个颇有正常柔情的人物。

作为本书用之命名的“金、瓶、梅”三个女性之一,庞春梅的形象不像潘金莲、李瓶儿那样较为能让当代读者理解,特别是后半部中,她的行为逻辑显得不够统一,刻画她的某些细节也略觉突兀。也许,那个畸形的社会就是专门培植出一些这种畸形的性格与人生,我们必须将个体生命放置到大环境中去考察,才能获取到“开锁的钥匙”。

18.应伯爵

西门庆在清河县市井社会里,“热结十兄弟”,自己居老大,这应伯爵列为老二,西门庆称他应二哥,府中下人称他应二爹,而在街巷里坊,人们给他一个诨名叫“应花子”。所谓花子,就是讨饭的。其实“伯爵”的谐音也便是“白嚼”。

这应花子家里原是开绸绢铺的,传到他手里后,被他吃喝嫖赌荡光了,从此他专在妓院里鬼混,自己掏不起钱,便帮嫖贴食;因为他会踢一脚好气球,又会陪人玩双陆棋子,更能插科打诨、说噱调笑,特别是能自我作践,以博一笑,所以西门庆等财主都喜欢让他跟着白吃白喝,有时也让他占一点妓女的便宜。这确是一种比街头求乞略为“高级”一点的花子。

西门庆生前,应花子可以很随便地跑到西门庆家里登堂入室、同桌吃喝;西门庆买了官后,官面上来往时他得回避,但只要没有“同僚”间的应酬,西门庆倒也乐得跟他这样的狐朋狗友一起消磨,他们之间的吃喝、听曲、说荤道素,构成了一种市井文化,这是在贵族府第或书香世家里看不到的一种景观。除了在性事上纵欲,与应花子吃酒听曲胡嚼乱侃地鬼混是西门庆人生中的一大乐事,他俩真可谓好得如胶似漆、不分彼此,“合穿一条裤子还嫌肥”。

西门庆死后,应伯爵却并无什么失却了“知遇之恩”的感觉,他若无其事,另觅帮嫖贴食之处;甚至还积极张罗富户张二官来娶潘金莲为妾,瓦解西门家族;他自己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头之处。

应伯爵这种市井寄生虫,其子孙未必已经灭绝。这是值得我们掩卷太息的!

19.谢希大

在西门庆“热结”的十兄第中,他排行第三。

这也是一个破落户的飘零子弟。跟应伯爵一样,他也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正经手艺没有,只是善赌,也会踢球,并能弹琵琶,靠这些手段每天到妓院里鬼混,分吃些风流茶饭。

他和应伯爵二人是黏附西门庆最紧的,西门庆对他二人也最优厚。书里多次写到他跟着西门庆到妓院里占些个便宜,以及跑到西门庆家里帮闲凑趣。

但这种混混生涯,也有其酸辛的一面。因为生活不能自立,必得像苍蝇一样有他人的宴飨可以趋附,方能从中获得满足,而这宴飨却未必总能在其最需要时出现,因此他实际上是饥一顿饱一顿地在捱日子。书中有一回写到他和应伯爵二人跑到西门庆家里赔笑奉承,小厮们搬上茶碟和面条,那面条不过是浇卤配醋蒜的一般吃食,西门庆连两碗也吃不动,他和应伯爵却三扒两咽就是一碗,登时吃了七碗,还意犹未尽。

20.吴典恩

在西门庆“热结”的十兄弟中,他排行第四。

他是清河县的阴阳生,因事革退,专一在县前与官吏保债。

这是一个破落的小吏。按说在衙门当过差的人,应是懂得法典,并能施恩于人的,但著书人给此人取的名字谐音是“无典恩”,可见是个卑鄙无耻、只知攫取的恶棍。

按书中后面所写,他当了西门庆店铺的管家,曾被派到东京去给蔡太师送礼,蔡太师在给西门庆封了一个官的同时,也给了他一个小驿丞当。他当了驿丞需银子上下先打点一番,但囊中羞涩,西门庆正喜事连翩,遂财大气粗地借了他一百两银子,还不要利息。

但在西门庆死后,他却在行使官权时,企图将吴月娘诬害,幸得吴月娘求了庞春梅,经庞春梅丈夫周守备干预,才得解脱。这就更说明他确实是个连一丁点儿的朋友恩情都无所顾念的恶棍。

21.孙天化

在西门庆“热结”的十兄弟中,他排行第五。

他年纪比西门庆大许多,有五十出头了,却老而无耻,诨名“孙寡嘴”,专在妓院里“闯寡门”,为那些一时无人来嫖的小娘子传书递柬,勾引富家子弟来妓院里逍遥,从中讨些风流钱过日子。

他和另一混混祝日念与东京黄太尉侄女婿王招宣三公子拉皮条,惹怒了黄太尉,于是黄太尉将他们名字送与了朱太尉,朱太尉批行东平府,着清河县拿人,结果他与祝日念双双在妓女李桂姐家被薅了出来,捉拿归案,在县里监了一夜以后,第二天,一条铁索,解上东京。

王招宣三公子的事发后,李桂姐逃到西门庆家寻求庇护,西门庆即派人去为她疏通化解,但对孙天化、祝日念的被捕解递,却只是当作笑谈,甚至认为他们是自作自受,毫无救援之心。这充分说明所谓的“热结”,其黏合点只是共同的流氓习性而已,并无什么真正的友情可言。

22.云离守

在西门庆“热结”的十兄弟中,他排行第六。

此人是云参将的弟弟。云离守的谐音为“云里手”,可见是个为了一己私利将手伸得很长的家伙。

在本书中,西门庆的这位结拜兄弟却出场不多,在几回西门庆家的重大婚丧嫁娶的场合,书中即使开列出颇长的一串来客名单,也很难找到他的名字;应伯爵很难得地为人借银拿到了一些“回扣”,兴冲冲地在郊园请客会诸友,他似乎也没有去;但后来提到他从云参将那里带了两匹马要卖给西门庆,并且在云参将死后,他继任了其兄的职位,从此与西门庆有些颇体面的宴请交往。

虽然云离守在本书中还构不成一个艺术形象,然而他的存在说明着那个时代里市井社交圈的某些复杂情况,对我们仍具一定的想象与认识价值。

23.花子虚

在西门庆“热结”的十兄弟中,他排行第七。

他是京中花太监的侄儿,花太监有四个侄儿,他是二侄,但花太监对他比较偏心,李瓶儿这个既有姿色又有财物的媳妇,便是花太监给他娶的,花太监告老还乡,是把他和李瓶儿两口子带回清河县,在西门庆家隔壁住起大宅子,过上舒服安稳的日子的;花太监死后,家宅财物全都归了他,他便整日和“热结”的兄弟们在妓院里鬼混,经常三五日不归家,大把地挥霍银子,纨绔放荡到了昏天黑地的程度。

就在他沉溺于青楼乐妓,“乐不思家”的空当里,西门庆乘虚而入,勾搭上了他的老婆李瓶儿,两人在他家里通奸取乐,他竟蒙在鼓里。这固然说明花子虚荒唐已极,同时也证明所谓的“热结”根本不可能形成真正的友谊关系,那完全是市井混混们基于共同的下流趣味与荒淫的生活方式所乌合成的一种社会关系。

花太监的另三个侄儿因为没分到花太监什么家财,便在东京开封府递状子告了花子虚,结果批下来着落清河县拿人,公差在妓院里把他从酒席上给锁走了。西门庆和李瓶儿虽一方面也设法解救他,但更主要的是从两家相连的墙头将他家的财物转移到西门庆家中。等到花子虚事脱归家,发现家财全无,连房产也被变卖。花子虚再找西门庆,“热结”的大哥竟躲匿不见,李瓶儿则骂声不绝于耳,气得他发昏,害上了伤寒,卧床不起,李瓶儿开初还请大夫来看,后来为怕使钱,干脆让他躺着等死,这位太监的宠侄遂在绝望中一命呜呼。

花子虚死后,他的家财、宅院、妻子、奴婢最终都由西门庆全盘接收。“热结”的闹剧里,这可谓最令人“叫绝”的一出。

24.祝日念

在西门庆“热结”的十兄弟中,他排行第八。

祝日念是“逐日念”的谐音。他逐日念叨些什么?无非是跟在几个“哥儿们”屁股后面,骗吃骗喝,到妓院里厮闹鬼混。他还有个诨名“祝麻子”。

他在妓院酒席上,两片子嘴聒噪个没完,以涎皮厚脸而闻名青楼乐坊。

他和孙寡嘴合作,给东京黄太尉侄女婿王招宣三公子拉皮条,将其勾留妓院,掏腾出大把的银钱,从中取利,结果惹恼了黄太尉,将他们的名字送给了朱太尉,朱太尉批行东平府,着清河县拿人,结果让公差从妓女李桂姐家里擒获,在县里监了一夜,第二天,一条铁索,解上东京。

像他和孙寡嘴这类地痞人渣,本犯不上东京的大官僚亲自过问,但黄太尉深知,倘若通过“正常”的程序到清河县解决这一问题,那么,因为地痞流氓大都与当地恶霸劣吏沆瀣一气,是很难达到目的的,所以采取了“递条子”的方法,果然,大官僚一“批条子”,立奏奇效。西门庆之所以对这两位“热结”兄弟被逮不救,甚至还加以奚落,也正是基于这事是“上面”批了“条子”的。

25.常时节

在西门庆“热结”的十兄弟中,他排行第九。

常时节是“常时借”的谐音。可见他是个离不了靠借钱过日子的市井混混。在诸“兄弟”中,他在西门庆面前脸面最软。他因付不起房租,房主要收回住房,他趁赴宴之便,跟西门庆借钱买房,西门庆最初爱搭不理,后来他求与西门庆混得最黏的“二哥”应伯爵帮他美言,两人到了西门府中,正遇上仆人往里抬衣箱,一打听,原来是西门庆为妻妾们添秋衣,一个妻妾就添一箱以上,令常时节惊叹不已,因为他自己家是秋凉在即,皮袄却还在当铺里赎不出来;他连赞西门庆“哥果是财主呢”,逗得西门庆高兴,又经应伯爵在旁一再帮他哀求,西门庆才慷慨散财,给了他一包十二两碎银子。他欢天喜地跑回家去,老婆原对他恶骂不绝,一见了银子顿时转嗔为喜,两个人丑态毕露。书中写到,常时节回到家中,轻轻把袖子里银子摸将出来,放在桌儿上,打开瞧着道:“孔方兄,孔方兄!我瞧你光闪闪响当当的无价之宝,满身通麻了,恨没口水咽下你去!”活脱脱地刻画出一个见钱眼开的市侩形象。

26.白来创

在西门庆“热结”的十兄弟中,他排行第十。

白来创是“白来闯”的谐音。这也是专以帮闲乞食度日的混混。

他除了“例行”的会茶摆酒、红白喜事,平时也要闯到西门府里混吃混喝。有一回西门庆严令看门的小厮以“主人不在家”挡客,他却偏要探头探脑,坐等不去。结果西门庆不知,走了出来,顶头撞见,他忙唱喏,西门庆只好硬着头皮接待他。主人称忙,未叫倒茶,他也不走。西门庆的同僚夏提刑来访,他躲到西厢房从帘里偷看,仍不离去。西门庆送走了夏提刑,他又到厅里坐下,西门庆最后只好让仆人厢房内放桌儿,拿了四碟小菜,带荤带素,一碟煎面筋,一碟烧肉,他酒足饭饱之后,才起身离去。西门庆事后把没能拦住他的仆人严刑拷打了一顿。

27.宋惠莲

她原名宋金莲,因为与潘金莲重了名,才改叫宋惠莲。

她原来的身世也与潘金莲有几分相似。她原系卖棺材的宋仁的女儿,先卖到蔡通判家做婢女,被主子老爷引诱奸淫,从此把与男人发生关系看成无所谓的事,甚至卖弄风骚,主动求欢。蔡通判把她嫁与厨役蒋聪为妻,蒋聪因分财不均被人打死,她便再嫁给了早与她有染的西门庆家仆役来旺。

宋惠莲到了西门庆家后,做的一手好汤水,并有只用一柴禾便烧烂整只猪头的绝技;她又颇具几分姿色,小脚裹得比潘金莲还要小些,很快便引起了西门庆的注意;西门庆和她一拍即合,多次通奸作乐;她得到西门庆垂青和赏赐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扬扬,招摇过市,这当然引起了全家上下的侧目,潘金莲更是妒火中烧,难以容忍。

西门庆为了跟她鬼混方便,支使旺儿到外办事,但旺儿终究还是要回到家中;当旺儿得知西门庆霸占了他老婆,气愤之下恃醉破口大骂,甚至说出了“我教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话来;潘金莲因此挑唆西门庆将旺儿置于死地,西门庆果然设计诬陷他犯了“谋害主人罪”,让官府将他捉拿,严刑拷打,最后将他解递原籍。按说把旺儿陷害打发了,宋惠莲可以更恣意地跟西门庆鬼混,甚至可以谋求第七个小老婆的地位,但宋惠莲在得知旺儿遭此暗害后,却坚定不移地维护旺儿,她激愤地当面对西门庆抗议道:“你好人儿!你瞒着我干的好勾当!……你原来就是个杀人的刽子手,把人活埋惯了!害死人,还看出殡的!”她以死来表明自己的心迹,“瓦罐不离井上破”,出人意料,令人震惊。

宋惠莲是《金瓶梅》中最令人难忘的形象之一,她的售淫无耻与她的拼死抗争,被非常成功地统一为其独特的性格。其实旺儿对她并不忠诚,与西门庆的第四个小老婆孙雪娥私通,她也不是毫不知情,可是她还是不能容忍西门庆那样恶毒地陷害她的丈夫。这似乎也不能用她是恪守封建道德来解释,因为她对自己与西门庆通奸是心安理得的,并且希望丈夫能睁只眼闭只眼,默认这一客观事实;这也许说明她毕竟是个天良尚未泯灭的人,她愿售卖自己的肉体,却不愿连灵魂也搭上发售,她的朴素认知告诉她,没有道理全然抛弃旺儿,尤其不能让旺儿被那样地置于死地。

西门庆坑害了旺儿,导致了宋惠莲自杀身死,后来更把鸣冤叫屈的宋仁也害死。宋惠莲的悲剧,集中反映出了西门庆的自私与残暴。

28.来旺(郑旺)

原姓郑,名郑旺。

他本是西门庆的得力家人,经常被派出替西门庆办些重要的事务。

他的妻子宋惠莲与西门庆通奸,当他得知实情后,非常气愤,他的气愤主要集中在西门庆身上,认为是西门庆霸占了他的妻子。一日他酒醉后当着家人小厮们恨骂西门庆:“……由他,只休要撞到我手里,我教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好不好把潘家那淫妇也杀了,我也只是个死!你看我说出来做的出来!……我的仇恨与他结的有天来大!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到跟前再说话!破着一身剐,便把皇帝打!”真是淋漓尽致,惊心动魄!旺儿的痛詈虽然是因他个人的具体遭际所引发,但是其中也包含着所有被侮辱被损害者那压抑已久的愤懑与怨怼,特别是他那最后两声骂,达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这两句话后来在《红楼梦》里由王熙凤再次喊出,不过变成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有的人只知王熙凤有此“恶攻”的言辞,而不知道其实早在《金瓶梅》里便有旺儿的这种炸雷之音。

旺儿骂是骂了,却未能付诸实践,更反被告密,西门庆得知后,设毒计将其送入官府,经严刑拷打后被解递回原籍徐州,狼狈不堪。

西门庆死后,来旺回到清河,与早有私通关系的孙雪娥盗窃西门家的财物出逃,不料事发被捉,结果他被判徒刑五年。

29.来保(汤保)

姓汤,多称来保,后来改名汤保。

他是西门庆的心腹家人,办事机警干练,也很会做买卖,多次被西门庆派到东京办理行贿豪门攀附权贵等机密事宜,很得信任。

西门庆死时,他和韩道国正拿了西门庆四千两银子在外做买卖,当闻知这个消息后,他们便抢着侵吞主人的钱财。来保回到西门家里后,更是利用一切机会明吞暗夺西门庆的遗产,并多次调戏吴月娘,最后吴月娘被迫让其独立门户,脱离了家奴关系。著书人这样写,固然是为了说明“势败奴欺主,时衰鬼弄人”的世态炎凉,却也揭示了人性的黑暗与沉沦。

来保后来因拖欠钱粮,被拿在监里追赃,家产尽绝。

30.韩道国

他是清河县破落户韩光头的儿子,先在郓王府做校尉,后来在西门庆的绒线铺里当了个小伙计。他心性虚飘,巧言善骗,因为经常在街上掇着肩膊儿摇摆走路,所以人们都管他叫作“韩一摇”。

作为绒线铺的小伙计,他本是挨不上西门庆的边的。恰好有一天他老婆王六儿跟他的兄弟韩二被人捉奸捉双,成为曝光街巷的一桩丑闻,正当人们起着哄要将奸夫奸妇送去见官时,本是眉飞色舞的他摇着肩膊儿赶到了,不禁大惊失色,不知所措;后经来保指点,他去求应伯爵,应伯爵带他去见西门庆,他惊怕中连话都说不清楚,应伯爵代他求情,这种小事不费西门庆什么事儿,经西门庆一说,他老婆和兄弟也就被释。从此他倒有了接近西门庆的机会。

恰巧那时东京蔡太师府上的大管家翟谦致书西门庆,要西门庆替他寻个女子,西门庆为了进一步攀附京中权贵,当然紧锣密鼓地寻找合适人选,结果选上了韩道国的女儿韩爱姐,西门庆在这一过程中也就勾搭上了韩道国的老婆王六儿。韩道国知道了西门庆与王六儿的奸情后,不但不生气,反倒很高兴,从此经常住在绒线铺,放任西门庆与王六儿乱搞,还嘱咐王六儿休要怠慢了西门庆,甘心当“活王八”。由于献出了妻女,西门庆对韩道国大加褒奖,花一百二十两银子替他买了一栋大房子,还使四两银子买了一个丫头来服侍。韩道国这样地“发家”不仅不自以为耻,夫妻两人还都洋洋得意地向邻里炫耀,而在那个沉沦的年代里,左邻右舍竟也送礼祝贺,赶着奉承巴结。

西门庆给了韩道国和来保四百两银子,让他们外出做买卖。韩道国和来保在船上得知了西门庆的死讯,韩道国毫不犹豫地瞒着来保将船上的布货卖了一千两银子,回到清河便赶忙和王六儿拐逃到东京,在女儿处过上了荣华富贵的生活。但过了几年,翟家因蔡太师这座靠山的倒台而败落,韩道国夫妻只好带着女儿逃难,最后流落到临清。

在临清,韩道国让女儿跟已有妻室的陈经济勾搭,又让老婆“重出江湖”,成为一名私娼,姘上了一位湖州贩丝棉的商人何官人。韩道国这样继续靠售卖妻女肥家,直到陈经济被杀。在一阵混乱后,韩爱姐跟随陈经济的遗孀葛翠屏去为陈经济“守节”,而韩道国则随着何官人和被何官人视为长包私娼的王六儿去了湖州。后来他病死在湖州。

《金瓶梅》中关于韩道国及其妻女的故事,最能说明在那个商品经济开始繁孳的时代里,市井俗世里的一些人们怎样在金钱面前丧失了他们应有的基本人格,固有的封建伦理道德怎样地在被无情解构,而一些新的人际关系却公然被俗世所容纳并不以为奇,如丈夫随着老婆及其姘夫去“还乡”,姘妇到姘夫未亡人的家里去为那个她们“共同的男人”“守节”,等等。那确是一派“乱世奇观”。

31.王六儿

她是韩道国的老婆。

她哥哥是个屠夫。这是个长得并不漂亮的女人,长挑身材,瓜子面皮,紫膛色。她早就很不安分,与小叔子通奸,被人双双捉拿,臭了一条街。

但她因西门庆挑上了她的女儿韩爱姐,送给东京蔡太师大管家翟谦当小老婆,自己竟也因此被西门庆勾搭成奸,并成为西门庆最喜欢的性伙伴。西门庆之所以喜欢她,不是因为她一般地擅长于床上功夫,而是因为她能尽情地让西门庆发泄其变态的虐待欲,如在她身上烧香之类。西门庆从胡僧那儿得到一种可令性欲亢进的春药,想试其效力,头一个想到的试验品便是她。她心甘情愿充当西门庆变态色欲的蹂躏对象。为了让西门庆不至于因为留恋别的女人而疏远抛弃她,她曾给西门庆寄些别出心裁的物品,如从自己头上剪下的发绺,用锦带儿拴着的绒缠同心结托儿,等等。

西门庆对她的赏赐,是在所有与其发生肉体关系中,最慷慨最厚重的,给她家买了一栋大房子,还附带一个丫头。当然西门庆也是为了自己同她胡搞方便。西门庆为了与她恣意乱来,也便经常把她丈夫韩道国派到远处去办事。

因为有西门庆特殊“照顾”,她不仅变得有钱,也变得有势。杀人犯苗青为了得救,贿赂她一百两银子外带四套上色衣服,请她在西门庆面前代为求情。她果然办成此事。

她最被西门庆的妻妾们所嫉恨,西门庆死后,她去西门家上祭,被吴月娘痛骂赶出。

她和丈夫后来卷走了属于西门庆家的货款,跑到东京投奔在翟家的女儿,但好景不长,翟家因政治后台崩塌而破落,她和丈夫、女儿流落到临清,母女二人都沦为私娼,她饱受私窠子主人坐地虎刘二的辱骂殴打,后来因陈经济被杀,刘二被牵连追究,连在临清也混不下去了,她便随着嫖客何官人去了湖州,还带上了丈夫韩道国,三人一起过着畸形的生活。再后来何官人与韩道国相继死去,她又和早先私通过的小叔子韩二遇合,两人结为夫妇,种田度日。

32.韩爱姐

她是韩道国与王六儿的女儿,又叫韩五姐。

西门庆为了满足京中蔡太师府大管家翟谦的色欲,做媒将她嫁到翟家做了翟谦二房,她服侍过蔡老太太,因识字能写,并会弹唱,深得蔡家和翟谦欢心。韩道国夫妇在西门庆死后投靠到她处。几年后蔡太师获罪被发配,她与父母一起逃离东京,在临清酒店与陈经济相遇,彼此有情,结为露水夫妻。陈经济被杀后,她自愿与陈的妻子葛翠屏住到一起,为陈经济“守节”。靖康之变起,她只身逃往江南,一路卖唱,路遇其叔韩二,遂结伴前往湖州寻找父母。后来虽得团聚,她却割发毁目,出家为尼;与此同时,西门庆的墓生子孝哥也剃发为僧,两个原来很不相同的家庭,其后代却殊途同归。再后来她以疾而终,活了三十二岁。

值得注意的是,这样一位与陈经济根本没有合法关系的女子,在陈经济死后,自愿为陈经济“守节”,不仅得到了陈经济未亡人的认可与接纳,也得到了著书人的赞叹,认为她是一身“贞骨”。这与儒家传统中的贞洁观是背道而驰的。这说明在那个时代,动荡纷乱的市民社会不仅无情地解构着儒家道统,也已然开始孕育着一些新的道德观念。

33.如意儿

李瓶儿为西门庆生下了官哥儿,需要一个奶妈,这时清河县一个叫熊旺的应征入伍,开赴前线,他怕老婆无人赡养,遂将老婆章四儿以六两银子的价钱卖到西门庆家,当了官哥儿的奶妈,从此西门家的人便叫她如意儿。

李瓶儿死时,西门庆人性中较光亮的一面曾一度显现,那段短暂的时间里,他沉浸在超越性欲、礼教、功利的感情波涛中,真心实意地追思咀嚼与李瓶儿的一片情爱,连原来几乎每日离不了的性事也免除了。但没有多久,他就故态复萌,人性中的光亮熄灭,甚至于兽性勃发,于是他把如意儿当作了最新的泄欲工具。

如意儿对西门庆的宠幸感激涕零,因为这样她就不至于因为李氏母子俱亡而被转卖出府了,同时,她也贪图西门庆所施予的小恩小惠,如裙袄儿、鞋样儿、金赤虎头饰儿,等等。她的被宠幸激起了潘金莲最强烈的妒恨,曾因一次借棒槌的小事而演化为一场大吵大闹,她当然不可能取胜,最后只能是对潘金莲等俯首称臣。

如意儿的丈夫出征归来后,曾抱着孩子到西门庆家大门口探头探脑,但如意儿跟人们说她丈夫已经死了。她死心塌地当西门庆的下等玩物。西门庆死后,她继续留在西门庆家中,吴月娘为西门庆生下墓生子孝哥儿后,她又充当了孝哥儿的奶妈,吴月娘将她配与家仆甘来兴为妻,她竟成为在西门庆家“有始有终”的少数奴仆之一。

34.林太太

这是一位贵妇。

她是招宣府王逸轩的妻子,王三官的母亲。按著书人的设计,招宣是地位很高的武官。王逸轩亡故后,她作为世代招宣家族的未亡人,是不可能像市井小户人家的寡妇那样改嫁的。但她虽人近中年,风韵仍存,芳心难禁,遂暗中与所选中的男人偷情。她的偷情必须隐秘,为此她有贴身心腹为其掩饰,并买通了住她家后门的段妈妈,用彼处作为奸夫落脚转移之处。但为了填补性饥渴,她一次次地设法勾引男人,到头来还是“名声在外”,西门庆从妓女郑爱月那里得知了关于她的信息,遂大有兴趣,求得专门说媒拉纤的文嫂为之牵引,像做探子一样,神神秘秘地终于见到了这位不凡的林太太,二人一拍即合,在林太太那富贵华丽并且“品位”很高的深宅幽舍中,尽情地互相享受性快乐。

林太太是与西门庆发生性关系的女性中,身份最高的。在西门庆这方面来说,他作为一个市井无赖泼皮,就算暴发有了钱财,谋到了县里的一个官位,原本是不大可能接触到达官家里贵妇的身体的;他自己家里虽也是高房大院,拥有一大堆妻妾,但一和林太太家对比,便不免粗鄙寒酸;林太太家的那份高贵雅致,林太太本人的仪态万方,都令他获得一种特殊的刺激与满足。在林太太方面,她绝不需要从西门庆那里得到什么衣服头面或其他更贵重的财物,她是喜欢西门庆身材凛凛,认为是得到了一生中最能令她销魂的性伙伴。

西门庆与林太太在招宣府内室那“传家节操同松竹,报国勋功并斗山”的对联下互寻刺激的性事场面,是《金瓶梅》中最令人深思的情节之一。确实不能把《金瓶梅》简单地视为一本“淫书”,它在关于两性关系的描述中,渗透着厚酽的时代、政治、经济、文化因素,给我们提供了认识那一时代的丰富资料。西门庆与林太太私通的情节,展拓了作品的视野,并且生动地昭示着我们:商品经济的发展,市民阶层的崛起,加速着旧礼教的崩溃,预告着某些新因素的生成;那是一个动荡的乱世,却也是一道通向历史新阶段的浊流……

35.李桂姐

她是清河县二条巷青楼中鸨母李三妈手下的妓女。她还有个姐姐叫李桂卿。她们都是西门庆第二个小老婆李娇儿的内侄女儿。

李桂姐善弹琵琶,更善唱曲,西门庆在花子虚家初见,便觉得她一团和气,乖觉伶俐,十分喜欢,于是拿出五十两银子、四套衣服,作为梳笼(就是在妓院里将她“破瓜”常包)之费,李娇儿又拿出一锭大元宝,到院中给她打头面、做衣服、定桌席,大宴宾客,饮喜酒,吹弹歌舞,花攒锦簇,足足闹了三天。西门庆从此经常泡到妓院她的屋里。但为了钱财,李三妈也让她在西门庆不到时应付别的客人。西门庆“热结”的兄弟孙寡嘴与祝日念把东京黄太尉侄女婿王招宣三公子引诱到她处,后被朝廷大官批了条子,从她处被捉,她逃到西门庆家寻求庇护,西门庆果然使她得到开脱。

李桂姐后来拜吴月娘为干妈,西门庆连带成了干爹,吴月娘欣然接纳,还摆酒受贺。从此李桂姐的身影经常出现在西门府中,穿堂入室,深入内阃,谈笑风生,饮酒调笑,无拘无束,俨然一个正式的家庭成员,还常常卷入西门家的内部纠纷,发表意见,调解劝和。

西门庆这样的暴发户,无视封建社会固有的道德规范,不分贵贱尊卑、长幼内外,任李桂姐等倡优无赖进进出出,高谈阔论,一处宴坐,混杂取乐,构成了商品经济带动下的市民社会诡奇怪异的新景观。

36.郑爱月儿

她是清河县中另一座青楼郑家妓院的妓女。她还有个为妓的姐姐叫郑爱香儿。

她身段儿好,容貌出众,并且非常有心计。西门庆第一次叫她来家弹唱,她未马上就来,惹得西门庆怒火中烧,要把她和鸨母一起锁了来。后来她勉强来了,西门庆向她问罪,她并不惊惶,磕过头,一声儿不言语,笑着退了下去,到了后边,她用扇子遮着脸,只是笑,不作声;她就用这种“尽在不言中”的手段来达到诱人爱怜的目的,果然西门庆对她不仅消了气,还更加看重。此后西门庆多次到郑家妓院探望她。

如果说李桂姐特别善于以其爽快热情来讨好西门庆,那么郑爱月儿便特别善于以其含蓄细腻的手段来博得西门庆欢心。她知道西门庆最爱吃酥油泡螺儿,可是会拣酥油泡螺儿的李瓶儿死了,西门府里无人会弄了,她便亲手拣了一盒泡螺儿送给西门庆;又送了西门庆一方回纹锦汗巾儿,里面裹着一包亲口嗑的瓜子仁儿;这都不由西门庆不感到“礼轻情重”,从而对她更加另眼相待。

为了与李桂姐争宠,她在西门庆面前“揭发”李桂姐如何与王三官打得火热,可是采取了欲说还休、一吞二吐的姿态,既显得她看重“姊妹情谊”,又达到了使西门庆对李桂姐恼怒的目的。

毕竟是个婊子,她希望笼络住西门庆这个有财有势的嫖客,然而并不企盼西门庆对她专一。她为西门庆提供情报、拉纤谋划,使西门庆与林太太得以成奸;她甚至还唆使西门庆进一步刮剌上林太太的儿媳妇、王三官的娘子。

《金瓶梅》中有若干妓女形象,因为写的是著书人熟悉的人物,所以个个不板,性格各别,郑爱月儿更是其中性格鲜明活跳的一个。

37、38.蔡京、蔡攸

《金瓶梅》全书托言宋朝故事,其中出现了宋朝的若干真实的历史人物,权臣蔡京及其儿子蔡攸都成为故事发展中的角色。

蔡京发迹后从开封府一直做到太师,任鲁国公,权倾一时,他结党营私、卖官鬻爵、巧取豪夺、鱼肉人民,引发多起农民起义,导致外敌入侵成功,是当时被人们称作“六贼”的祸国殃民罪魁之首。蔡攸作为蔡京的宠子,被趋附者称为蔡大爷,他倚仗父亲权势,官居祥和殿学士,兼礼部尚书、提点太一宫使,后来更加封为礼部左侍郎加太子太保。蔡京、蔡攸父子二人把持朝政,形成一个政治最黑暗的时期。

《金瓶梅》巧妙地将西门庆这个小地方土恶霸的故事,与蔡氏父子勾联起来。因为朝廷里有人弹劾了宦官杨戬,杨戬问罪,牵连到他的死党陈洪,陈洪是陈经济的父亲,西门庆的女儿西门大姐嫁给了陈经济,因此西门庆作为陈洪的亲家也被株连在应予治罪的名单中;为摆脱这一困境,西门庆派亲信来保上京,以钱开路,想方设法找到蔡攸门下,又通过蔡攸找到当朝右相李邦彦,李看在“蔡大爷分上”,收取了五百两贿银,大笔一挥,将名单上西门庆的名字改为了“贾庆”,西门庆则成漏网之鱼;从此西门庆每逢节日都给蔡大爷送礼,并有柬帖来往,打得火热。

一回西门庆派来保和吴主管去东京给蔡太师送生辰担,到了蔡太师府前,先捧出三十两白银等礼物献给了大管家翟谦,才得到引见,蔡太师先是佯装拒礼,后来收了,便问他们主人可有官职,他们说只是乡野小民,蔡太师便说:“既无官役,昨日朝廷钦赐了我几张空名告身札付,我安你主人,在你那山东提刑所,做个理刑副千户,顶补千户贺金的员缺,好不好?”并连带也赏赐了来保和吴主管两人各一个小小官职。就这样,西门庆这个土财主不但用钱把自己的名字从罪犯名单上勾去,还用钱换到了具有实权的要害官职。

后来西门庆亲自赴东京给蔡太师拜寿,用皮箱、凉箱装了蟒衣、龙袍、缎匹及其他寿礼,共装了二十多箱,深得蔡太师欢心,不但认了他做干儿,还在连摆三日的寿宴中,破例让西门庆参加了第一日专请皇亲内相的宴席。

蔡京父子,是作为西门庆这个地痞恶棍的政治后台而出现的。有研究者指出,《金瓶梅》全书所写,实为明代现实生活,书中的蔡京、蔡攸,实际上是影射明代的奸臣严嵩、严世蕃父子;通过西门庆与蔡京父子的钱权交易,表明在那样一个时代中,政治的黑暗腐败与市井社会的畸形繁孳,是纠结在一起的。

书中写到蔡京、蔡攸父子后来事败,蔡攸被斩。这确实与明代严家终于倒台,严世蕃伏法等情形非常相似。

39.翟谦

他是权臣蔡京的大管家,人称翟大叔或翟大爹。

西门庆攀附蔡京、蔡攸父子,首先是跟他拉关系。当然,翟谦之所以给西门庆面子,是因为西门庆能给他送上甚至是京中一般富人官吏都轻易拿不出的“见面礼”。翟谦受了西门庆的厚礼,也对他及所派去的人另加厚待,指点他们豪门规矩,提醒他蔡京何月何日寿诞,应备礼来贺,并在蔡太师面前对西门庆大加美言,结果西门庆不仅免了祸,还捞了官。但翟谦是贪得无厌也厚颜无耻的,他既帮衬了西门庆,便向西门庆提出要求,命西门庆在清河县为他找一个年轻美貌并能生育的女子为妾,以解决他的子嗣问题。西门庆后来便找了个韩爱姐给他送去。

翟谦自从纳了韩爱姐为妾,西门庆便与他以亲家身份进一步交好。翟谦在朝中为西门庆通风报信,多方维护;西门庆等人曾被弹劾,翟谦设法使其解脱;在西门庆升官的事情上,因为若干竞争者在朝廷中也有靠山,所以前景不妙,多亏翟谦代为在京中周旋,才未吃亏。

翟谦还经常介绍路过清河的官吏到西门庆家做客,这使得西门庆从中得到许多好处,如因接待了蔡状元,等蔡状元点了两淮巡盐御史,便给西门庆许多经商上的优渥条件,使他大获其利。

但在西门庆死后,翟谦非但不派人来祭吊,还专门寄书来让西门庆家给他送四个弹唱出色的女子去,这不仅反映出了世态的炎凉和人情的冷暖,也更强烈地揭示出翟谦这种豪门恶奴攫取成癖的性格特征。

随着蔡京、蔡攸父子的败落,翟谦也家破人亡,韩爱姐和头些年投奔去的父母遂逃出东京,昔日蔡家的权势与翟家的仗势,都成了过眼烟云。

40、41.刘太监、薛太监

他们都是在不能在京中发达,而外派到地方上当土官的太监。

刘太监在清河县管砖厂,住南门外庄子里。薛太监则是派驻清河专管皇庄的。刘太监比较老,薛太监年轻些。

这两个太监都与西门庆过从甚密。每逢西门庆家的红白喜事,或节日庆典,他们必登门庆贺或表示慰问,西门庆也必备礼相送;平时也会两人一起或单独到西门庆家中做客。

这两个太监无甚权势,但在地方上却是大家都得给面子的人物。所谓“日近清光,代万岁传宣金口”,“三岁内宦,居于王公之上”,每次与宴,地方官们总要推他们首席上座,西门庆摆宴时当然也不例外。这其实是明代中叶以后政治社会状态的描摹。

不过这两个太监空有脸面,对西门庆这样本来地位低下的暴发破落户所拥有的钱财与奢靡的消费方式,他们羡慕不已。刘太监的弟弟遇到诉讼上的麻烦,亲自拿了一百两银子来求西门庆化解,西门庆哪里把那点银子看在眼里?丝毫不受,把事情给办了,刘太监感激不已。这说明在那个时代,市民阶层中的“当代英雄”已经崛起在不少单纯吃皇粮的群体之上。

两个太监都是狗屁不通的角色。在西门庆为庆贺自己当官并为官哥儿做满月,大摆宴席,招来小优儿演唱时,众赴宴官员都让他们两个先点,结果刘太监竟点了一曲“叹浮生有如一梦里”,而薛太监也点了一曲“想人生最苦是离别”,都是那个场合最不合时宜,甚至形同诅咒的曲子,弄得大家哭笑不得。

他们也都有太监难以避免的色情变态心理,薛太监尤甚——他常在宴席上偷偷掐拧妓女,手重得令妓女感到“魂也没了!”

42.何沂(何太监)

他却是个在东京甚得皇家宠信的太监。

他分管内府匠作,并且是端妃马娘娘的近侍。他因神运奉迎大内有功,侄儿何永寿封了官,在山东提刑所理刑管事,与西门庆成为同僚。西门庆到东京为蔡太师拜寿,他主动约见西门庆,请西门庆凡事多照顾教导他侄儿。

与刘、薛那样的“土太监”不同,他待人接物派头十足,说起话来口气很大,俨然一副皇家宠信、炙手可热的模样。西门庆来到他家,他命左右拿出他穿的飞鱼绿绒氅衣来,与西门庆披上;西门庆受宠若惊,他却表示连皇帝刚赐给他的蟒衣,也可以送与西门庆“遮衣服儿”;西门庆第二天要参加朝觐,不知几时驾出,他便如数家珍般地跟西门庆“指点迷津”,使人感到一般小官望尘莫及的皇室威仪,在他来说不过是一种日常生活。西门庆到东京后,原住同僚夏提刑亲戚崔中书家,他却非要让西门庆搬出来改住自家,西门庆怕夏提刑见怪,他说:“没的扯淡哩!”不由分说,派几名军牢到崔中书家径取行李;他热情待客是虚,显示自己在京中权势气焰是实。

43.夏提刑

名延龄,龙溪人,故书中也常称他夏龙溪。

他官居山东提刑所掌刑金吾卫正千户,西门庆是副千户,两人互相勾结,贪赃枉法,利益均沾,鱼肉一方。

书中专门写了一段扬州苗员外赴京远游,遭男仆苗青杀害的曲折故事;苗青作案后,与苗员外一起被暗算的安童侥幸逃生,遂到提刑告发苗青;苗青托了几层关系,打点了一千两银子,又宰了一口猪,抬到西门庆家,请求庇护。西门庆很坦率地告诉他,需将一半贿银分与夏提刑,方可为他开脱。后来夏提刑果然接受了一半贿银,胡乱判案,使苗青逍遥法外。这当然只是西门庆与夏提刑沆瀣一气、胡作非为的无数行径中的一例罢了。

夏提刑和西门庆的恶行,后来遭到清官巡按御史曾孝序的弹劾,靠着西门庆通过翟谦求到蔡太师,才化险为夷,保住官位;曾孝序后来反被蔡太师害死。

再后来,因为西门庆更能巴结攀附京中权贵,顶替夏提刑当了正千户,夏提刑则升了指挥卤簿,但指挥卤簿却是个并无多大油水的官职,夏提刑很不情愿,却无可奈何。

44.文嫂

《金瓶梅》里写了好几个媒婆,其中一个薛嫂,一个文嫂,是与西门家族来往最密的,她们在西门府内府外的穿梭引荐,构成了西门一家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浪花。

文嫂是西门大姐和陈经济这对夫妇的保山,可是西门庆这个一贯实行实用主义的人后来竟忘记了这层关系,后来得知通过文嫂才可勾搭上贵妇林太太,便派玳安去请文嫂来家商议,书中这段情节的描写十分生动,去文嫂家要出东大街,往南,过同仁牌坊,转过往东,打王家巷进去,半中腰有个发放巡捕的厅儿,对门有个石桥儿,转过石桥儿,紧挨着个姑姑庵儿,旁边有个小胡同儿,进小胡同往西走,第三家豆腐铺隔壁上坡儿,有双扇红封门儿,便是;文嫂先是躲避不见,后来被玳安寻着,便话里含酸,意思是你西门府早有薛嫂等媒婆走跳,何用再来找我?后来随玳安来到西门庆跟前,也是尖牙酸齿,先把不能、不便、不愿的话说了一大堆,明是自贱,实是讨价,后来西门庆出了五两银子,外添两匹绸缎,这才应允一试;到了林太太跟前,她深知林太太所图为何,便强调西门庆大长身材、吃药养龟,说得林太太迷留摸乱,入其彀中。

文嫂提个花翠篮子,骑匹驴子,摇摇摆摆忙碌于街巷富宅,是那个时代媒婆一行的典型生存方式。

45.秋菊

她是西门庆用六两银子买来服侍潘金莲的粗使丫头。她生得猥琐丑陋,性格愚笨颟顸,但干活尽力,为人也正直无奸。

在潘金莲房中,她受尽了潘金莲和庞春梅的挫辱折磨。有一回潘金莲和西门庆白昼宣淫,嫌她没把酒烫好,罚她到院子里顶块大石头跪着,跪了许久不算,还让人狠打她二十大板,李瓶儿走来劝住,才打了十板停住。还有一回潘金莲因嫉恨西门庆去李瓶儿房中睡觉,从吴月娘处大醉归房,不慎踩了一脚狗屎,便不仅拿大棍打狗,还提起鞋拽巴兜脸就是几鞋底子,打得秋菊脸都破了,还让春梅把她衣服扯了,拿马鞭子抽了三十马鞭,秋菊不禁杀猪般叫,惊唬了那边李瓶儿的官哥儿,李瓶儿派人来求饶了秋菊,潘金莲却变本加厉地又盖了秋菊十栏杆,打得皮开肉绽,又把她脸和腮颊,都用尖指甲掐的稀烂。这便是秋菊在西门府中的日常生存状态。从秋菊的遭遇,我们可以想见在那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中,有多少被侮辱被损害者,呻吟在水深火热之中。

46.蒋竹山

他是清河县大街口的郎中,生得五短身材,人物飘逸,轻浮狂诈。

原本他是不可能进入李瓶儿生活的,但因李瓶儿与西门庆勾搭正紧,李瓶儿丈夫花子虚气死之后,西门庆却突然遇到政治上的麻烦,不但顾不上应约将李瓶儿娶进家门,也不得不暂时中止了与李瓶儿的来往,李瓶儿欲壑难填,恹恹成病,在这种情况下,才请蒋竹山来治病,谁知一来二去的,两个人便都有意,李瓶儿考虑到西门庆受亲家连累的祸事怕难脱手,于是便将蒋竹山招赘为夫,并出资让他开了一爿生药铺。

西门庆在京中走了门路,不久便渡过了一场危机,于是重新开始谋求娶李瓶儿为妾,当他得知李瓶儿竟招赘了蒋竹山为夫,并且公然也开生药铺抢了自己的生意,便用碎银买通两个市井流氓,一个“过街鼠”张胜,一个“草里蛇”鲁华,跑到蒋竹山的药铺寻衅滋事,诬蒋竹山借钱不还,砸了药铺,并把蒋竹山打了个鲜血淋漓,还将他送官追“债”;最后李瓶儿很不情愿地拿出三十两银子“还债”,他才得从监中出来,李瓶儿这时对他厌恶已极,视他为与西门庆成亲的最大障碍,便毫不留情地将他逐出了家门。

47.张胜

市井流氓,绰号“过街鼠”。

在书里前半部,他与“草里蛇”鲁华接受了西门庆几两碎银子,跑到蒋竹山的生药铺去寻衅滋事,讹诈砸打,致使蒋竹山吃了冤枉官司,并被李瓶儿赶出家门;事毕,西门庆应他之求,将他送在夏提刑、守备府,做了个亲随。

在书的后半部他重新出现,作为周守备的亲随,他很卖力地为周守备做事。周守备娶进庞春梅并将她扶正为夫人后,他也颇听庞春梅使唤,陈经济便是他替庞春梅从街头找到,并以庞春梅表兄身份接进守备府中的。

他的小舅子“坐地虎”刘二在临清码头开店,借他的背景倚强凌弱,蓄养暗娼,举放私债,嗜酒行凶,霸道一方;庞春梅将孙雪娥卖到刘二处后,他将孙雪娥包占。

由于陈经济在临清开店,与刘二的利害冲突越来越厉害,于是陈经济在与庞春梅幽会时要求将刘二的后台张胜解决掉,庞春梅答应等周守备出差回来便将此事落实,不巧这些话恰被张胜听到,他一时怒起,便跑去找刀,等他返回时,庞春梅不在,他便将陈经济杀死。他随即被捉,最后被一顿乱棍打死。

48.书童

原名小张松,县中门子出身,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傅粉,识字能写,善歌南曲,被清河县正堂李知县当作礼物送给西门庆使唤。

西门庆虽设有书房,其实是个文盲,书房只不过是用来附庸风雅,而这个书童后来也主要成了西门庆变态性欲的发泄对象,形同男妾。

书中写到,他作为一个以男色伺人的青年,不但西门庆会在大白天里将他猥亵鸡奸,在西门庆及其狐朋狗友聚宴时,他还不得不强颜欢笑,陪酒唱曲,甚至男扮女装,以男旦面目娱乐宾主,饱受狎辱。

其实书童本身并不是个性欲颠倒的人物,他在私下里与吴月娘屋里的丫头玉箫交好,一有机会他们便打情骂俏,或强揪香袋,或私留食物,并在极其困难的环境中寻机发生了两性关系。

在那个物欲横流、礼崩乐坏的乱世中,沦于书童那种畸形生存状态的小人物并不是个别的。

49.磨镜老儿

作为一部生动地反映明代中叶(书中故事发生时间托言宋朝)市井生活的长篇小说,《金瓶梅》中穿插着若干只出现一两回的“过场人物”,这些人物的出现不但丰富了书中的社会景观,也往往有助于衬托主要人物的性格心性,并且有的“过场人物”本身也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形象,令人过目不忘。

书中第五十八回写到一位斯琅琅摇着惊闺叶过来的磨镜老儿,把潘金莲和孟玉楼都惊出了深闺;潘金莲忙命家人平安儿去取出屋里的照脸大镜子、两面小镜子、大四方穿衣镜,一股脑儿让磨镜老儿给磨光;孟玉楼也照此办理;平安儿两手提着八面镜子,怀里又抱着四方穿衣镜出来,让老儿磨镜;须臾老儿磨完,领了五十文工钱,却只顾立着不走,及至问他,便哭诉起来,活灵活现地讲述了一番他家里的悲惨遭遇:儿子不孝,妻子病卧在床,妻子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吃块腊肉儿,然而他在街上问了两三天,走了十数条街巷,白讨不出块腊肉儿来……一番话先把孟玉楼说得心软,便让来安儿到她房中拿出块腊肉,外加两个饼锭,都给了他;一向待人恶毒苛啬的潘金莲,竟也善心大发,让来安儿从自己屋里取出二升小米、两个酱瓜茄来,救济于他。但磨镜老儿唱喏称谢离去后,平安儿戳穿了他的底细:他老婆哪里是个病卧在床的凄惨人物,乃是一个活跃的媒婆,昨日还打这街上走过!

磨镜老儿的骗人行径,在那个社会中算不得多么稀奇的事,但他巧舌如簧、以泪惑人,连奸狡如潘金莲者都被他诓过,这样一个独特形象,给人留下了鲜明的印象。

50.吴神仙

他是周守备送到西门庆家来的算命先生,道号守真,年约四十,生得威仪凛凛,相貌堂堂。

他先给西门庆看相,那时西门庆还只是个土财主,他却预言西门庆旬日内必定加官,今岁间必得贵子,又相继给众妻妾看相,预言吴月娘衣食丰足、必生贵子,预言李娇儿三嫁其夫,预言孟玉楼到老无灾;预言潘金莲刑夫短命;预言李瓶儿必产贵儿,但须慎防灾祸;预言孙雪娥必将凶亡。他还给西门大姐看相,预言她最后定受折磨;给庞春梅看相,预言她将得贵夫而生子,并将戴珠冠成为贵夫人。当时大家都并不怎么信服,吴月娘尤其对他所预言的庞春梅未来大表疑惑,认为纵使西门庆使她怀孕生子,一旦真有因夫贵而戴珠冠的事情发生,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丫头身上啊!西门庆也只当他是随机发挥,不过是说着玩玩。算完命,西门庆封了五两白银给他,他再三辞谢,不得已,改送他一匹大布做道衣,他才收下。

但吴神仙的预言,在后面却一一呈现。这一方面反映出著书人的宿命观念,一方面也是结构一部长篇大著的艺术手段。这一写作传统,后来被清代的《红楼梦》所继承并加以发扬光大。《红楼梦》中的警幻仙姑,以及太虚幻境中金陵十二钗的册子上的诗词图画,还有十二支曲,显然都脱胎于《金瓶梅》中的吴神仙及其算命时的预言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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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有灵,孕生万物之根本;天地有神,赐予万物之灵智。万物有灵,则有万族之林立;万物有神,则有贵贱之不同。少年曾经骄狂,看少年如何陷入一个又一个低谷;少年如今隐忍,看少年如何谱写一个又一个辉煌;少年获得成功,看少年如何突破一个又一个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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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卢,一把赤色古剑,是铸剑名匠欧冶子春秋时期所铸名剑之一,蕴藏着神秘又庞大的力量那个丧尸遍地的时代,冰冷的剑比人更可靠明明感觉到了那千疮百孔的身体被一口口蚕食,明明感觉到了那鲜红的血液被一个个饥渴没有温度的肉体吞掉,最后的记忆是那恶心腐烂的嘴脸张口向自己袭来,手握的湛卢被活生生的抢走,视觉的黑暗消失,只能感觉到那尖锐的疼痛在逐渐减弱伴随着那恶心的吞咽声,伴随自己渐渐的坠入黑暗。重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自己似乎清晰的感觉到了身体的温度,阳光照射到自己的身体的温度,恍惚不已,没想到还能见到光明,这一世不管如何,不去依靠不去想背叛只想好好活下去到那生命的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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