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这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
江畔一排数十株乌柏树,叶子似火烧般红,正是八月天时。村前村后的野草刚起始变黄,一抹斜阳映照之下,更增了几分萧索。
兵火过后,原来的家家户户,都变成了断墙残瓦的破败之地。刚才说到那叶老汉一家四口,悲欢离合,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他四人给金兵冲散,好容易又再团聚,欢天喜地的回到故乡,却见房屋已给金兵烧得干干净净,无可奈何,只得去到汴梁,想觅个生计。
不料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四人刚进汴梁城,迎面便过来一队金兵。带兵的头儿一双三角眼觑将过去,见那叶三姐生得美貌,跳下马来,当即一把抱住,哈哈大笑,便将她放上了马鞍,说道:‘小姑娘,跟我回家,服侍老爷。’那叶三姐如何肯从?拼命挣扎。那金兵长官喝道:‘你不肯从我,便杀了你的父母兄弟!’提起狼牙棒,一棒打在那叶四郎的头上,登时脑浆迸裂,一命呜呼。正是:阴世新添枉死鬼,阳间不见少年人!
陈昂一身湛青色的长袍,手持案板说着书,自他清醒过来以后,天艳楼众人明着不说,但多少都有点想要送客的意思,其实这也不奇怪,人家本是一时好心把陈昂救了回来,如今陈昂病都养好了,自然没有继续逗留的道理。
这事陈昂心里当然也清楚,他也没想过要死乞白赖的赖在天艳楼,说实话,自己虽说挂了个西海玉龙三太子的名头,但如今可是魂穿,实实在在的二十一世纪爱国青少年,那可是一点法力也没有,真要是赖着赖得人家心烦了,打起来他可不是天艳楼一伙人得对手。
不过陈昂既然想要借着天艳楼的便利来接近燕双鹰,自然不会没有准备,这些至关紧要的事情当然早在计划之内,事实上,最难的一关在于摸不准天艳楼的人会不会救他而已,只要这一关过了,其他事情就都在可控范围之内了。
陈昂早就想过,天艳楼说到底,是个盈利场所,里面的人不说各有绝活,那至少也都是有让津门观众捧场喝彩的本事,尤其是梅雪琴的京韵大鼓,那是真正入了味,这才有如今惹得人眼红的红火。
所以,要想在天艳楼待下去,只要显露出一技之长,能替天艳楼赚钱,那不管是刘长福还是梅雪琴,自然都不会阻止他留下来。
不过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未必简单。梅雪琴那京韵大鼓自不必说,就算是剩下几人的杂耍、魔术、相声啥的,那也不是说会就会的啊,陈昂可不觉得看几次春晚他就能成刘谦和郭德纲了。
这些传统技术活显然是不合适得,但是陈昂怎么也是二十一世纪来的,那可是经历过改革开放得人,能被这些难倒嘛。咱们技术不够,内容来凑嘛。
陈昂决定——评书。当然了,评书可不是班上给小朋友讲故事那么简单,人家自然也有人家得那一套规矩,初来乍到得,人家能买账吗?
这一点,谁都看得明白,所以刘长福听到陈昂要在天艳楼说书赚钱报答他得时候,虽然明面上没说什么不好听得话,可始终是没真当回事得,不过这一切,在陈昂写了几页纸得书稿给他看过之后。
那不管是刘长福、梅雪琴,还是天艳楼其他人,都对此再没有任何反对了,甚至梅雪琴还拍板,把他的评书,调整到了黄金档时间,专门挑客人多的时候来说。
能有这么神奇得效果,当然是书稿写的出色了,因为陈昂拿出来得,可不是什么薛仁贵三箭定天山、秦琼大战宇文成都、乃至西游三国这些在当时得评书界里的老掉牙的故事,他写的是金庸老爷子的《射雕英雄传》。
这可是陈昂精心准备的大招,他想过,这段时间,文学界什么最能起势?那必然首推武侠啊,再加上这津门自明清以来,一直都是鱼龙混杂之地,是实实在在的江湖地。在这里说武侠、说江湖,那是妥妥的津门style啊。
当然,说起武侠,那也是要挑选的,金、古、黄、梁、温,五位武侠名家当中,温瑞安和黄易,以及陈昂最爱的古龙先生都被首先排除了,这三位的作品实在太过新潮,放在这民国只怕读者很难一下子接受。
梁羽生的作品局限性太大,毕竟这位老爷子如今在文化界正活跃着,鬼知道他私底下有没有开始武侠创作,真要是撞上了,那可就好玩了。所以思来想去,还是金大侠的小说最为稳妥。
那究竟该抄金庸哪部作品呢?
陈昂在《射雕》三部曲、《天龙八部》和《笑傲江湖》中纠结,思虑再三,他最终选择了《射雕英雄传》,这部作为新派武侠的启蒙读物再适合不过。
“书接上文,上回书说到:胡虏入侵,郭、杨两家忠良遇难,幸逢侠士,仗义施援手,并给两位未出生的孩子取名郭靖,杨康。郭啸天为掩护兄弟力战而死,杨铁心救嫂舍妻,重伤后下落不明。引出来李萍遭劫,诞郭靖遇险,为保命身赴大漠,众侠客赌斗,约战醉仙楼。”
陈昂一通评书说罢,醒目一敲,顿时博得满堂喝彩。他评书的功力一半,地下的观众们大多是听评书的老手,对此心知肚明,倒也不至于喝彩,但这段故事,确实是闻所未闻,令人耳目一新。
再加上《射雕英雄传》这开头一段写的极为热血,后世读者们或许已经司空见惯、不以为然,但在这个时代的民国却格外精彩。大家听陈昂讲的豪气纵横,也不由得为书中人物感到悲叹。
刘长福和梅雪琴等人在后台听的也暗自点头,他们都是这开茶馆的老手,早在看到这书稿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效果,如今看来,陈昂初学乍练的评书也差强人意,总算是没有给书稿的内容拖后腿,这样一来,博得满堂彩,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陈昂凭着一本《射雕英雄传》也在天艳楼站住了脚,与天艳楼中的人关系处的也很不错,他长相本就清秀俊雅,又在西游世界的西海龙宫之中养出一份王孙的贵气,如今平易近人起来,极易博得别人的好感,再加上他对天艳楼确实无所图,心中磊落坦荡,气质也就更加高华,天艳楼众人对于陈昂的感官极好,也渐渐的开始信任他,将陈昂当成了天艳楼的一份子。
往后的日子里,陈昂的评书已经成了比梅雪琴京韵大鼓还要红火的项目,津门的男女老少,哪天要是不听一下或者是漏听了那一章节,感觉一天都心里痒痒。
一部《射雕英雄传》也渐渐的讲到了尾声。
此时裘千初离崖边已不及三尺,眼见身前个个都是劲敌,形势之险,实是生平未遇,当下双掌一拍,昂然道:“我上华山,为的是争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哼哼,你们竟想合力伤我,好先去了一个劲敌,这等好恶行径,亏你们干得出来。”
周伯通心想这厮的话倒也有几分在理,说道:“好,那么待明日论剑之后,再取你的狗命。”瑛姑却厉声叫道:“死冤家,我怎能等到明日?”黄蓉也道:“老顽童,跟信义之人讲信义,跟奸诈之人就讲奸诈。现下是明摆了几个打他一个,瞧他又怎奈何得咱们?”
裘千仞脸色惨白,眼见凶多吉少,忽然间情急智生,叫道:“你们凭甚么杀我?”那书生道:“你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裘千仞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若论动武,你们恃众欺寡,我独个儿不是对手。可是说到是非善恶,嘿嘿,裘千仞孤身在此,哪一位生平没杀过人、没犯过恶行的,就请上来动手。在下引颈就死,皱一皱眉头的也不算好汉子。”
一灯大师长叹一声,首先退后,盘膝低头而坐。各人给裘千仞这句话挤兑住了,分别想到自己一生之中所犯的过失。渔、樵、耕、读四人当年在大理国为大臣时都曾杀过人,虽说是秉公行事,但终不免有所差错。周伯通与瑛姑对望一眼,想起生平恨事,各自内心有愧。郭靖西征之时战阵中杀人不少,本就在自恨自咎。黄蓉想起近年来累得父亲担忧,大是不孝,至于欺骗作弄别人之事,更是屈指难数。
裘千仞几句话将众人说得哑口无言,心想良机莫失,大踏步向郭靖走去。
眼见他侧身避让,裘千仞足上使劲,正要窜出,突然山石后飞出一根竹棒,迎面劈到。
这一棒来得突兀之极,裘千们左掌飞起,正待翻腕带住棒端,哪知这棒连戳三下,竟在霎时之间分点他胸口三处大穴。裘千仞大惊,但见竹棒来势如风,挡无可挡,闪无可闪,只得又退回崖边。山石后一条黑影身随棒至,站在当地。郭靖黄蓉齐叫:“师父!”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到了。
裘千仞骂道:“臭叫化,你也来多事。论剑之期还没到啊。”洪七公道:“我是来锄奸,谁跟你论剑?”裘千仞道:“好,大英雄大侠士,我是好徒,你是从来没作过坏事的大大好人。”洪七公道:“不错。老叫化一生杀过二百三十一人,这二百三十一人个个都是恶徒,若非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就是大好巨恶、负义薄幸之辈。老叫化贪饮贪食,可是生平从来没杀过一个好人。裘千仞,你是第二百三十二人!”
这番话大义凛然,裘千们听了不禁气为之夺。
洪七公又道:“裘千仞,你铁掌帮上代帮主上官剑南何等英雄,一生尽忠报国,死而后己。你师父又何尝不是一条铁铮铮的好汉子?你接你师父当了帮主,却去与金人勾结,通敌卖国,死了有何面目去见上官帮主和你师父?
你上得华山来,妄想争那武功天下第一的荣号,莫说你武功未必能独魁群雄,纵然是当世无敌,天下英雄能服你这卖国好徒么?”
……
成吉思汗勒马四顾,忽道:“靖儿,我所建大国,历代莫可与比。自国土中心达于诸方极边之地,东南西北皆有一年行程。你说古今英雄,有谁及得上我?”郭靖沉吟片刻,说道:“大汗武功之盛,古来无人能及。只是大汗一人威风赫赫,天下却不知积了多少白骨,流了多少孤儿寡妇之泪。”成吉思汗双眉竖起,举起马鞭就要往郭靖头顶劈将下去,但见他凛然不惧的望着自己,马鞭扬在半空却不落下,喝道:“你说甚么?”
郭靖心想:“自今而后,与大汗未必有再见之日,纵然惹他恼怒,心中言语终须说个明白。”当下昂然说道:“大汗,你养我教我,逼死我母,这些私人恩怨,此刻也不必说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人死之后,葬在地下,占得多少土地?”成吉思汗一怔,马鞭打个圈儿,道:“那也不过这般大小。”
郭靖道:“是啊,那你杀这么多人,流这么多血,占了这么多国土,到头来又有何用?”成吉思汗默然不语。
郭靖又道:“自来英雄而为当世钦仰、后人追慕,必是为民造福、爱护百姓之人。以我之见,杀得人多却未必算是英雄。”成吉思汗道:“难道我一生就没做过甚么好事?”郭靖道:“好事自然是有,而且也很大,只是你南征西伐,积尸如山,那功罪是非,可就难说得很了。”他生性戆直,心中想到甚么就说甚么。
成吉思汗一生自负,此际被他这么一顿数说,竟然难以辩驳,回首前尘,勒马回顾,不禁茫然若失,过了半晌,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在地下。
郭靖吓了一跳,才知自己把话说重了,忙伸手扶住,说道:“大汗,你回去歇歇。我言语多有冒犯,请你恕罪。”
成吉思汗淡淡一笑,一张脸全成蜡黄,叹道:“我左右之人,没一个如你这般大胆,敢跟我说几句真心话。”随即眉毛一扬,脸现傲色,朗声道:“我一生纵横天下,灭国无数,依你说竟算不得英雄?嘿,真是孩子话!”在马臀上猛抽一鞭,急驰而回。
当晚成吉思汗崩于金帐之中,临死之际,口里喃喃念着:“英雄,英雄……”想是心中一直琢磨着郭靖的那番言语。
郭靖与黄蓉向大汗遗体行过礼后,辞别拖雷,即日南归。两人一路上但见骷髅白骨散处长草之间,不禁感慨不已,心想两人鸳盟虽谐,可称无憾,但世人苦难方深,不知何日方得太平。正是:
兵火有余烬,贫村才数家。
无人争晓渡,残月下寒沙!
这一场射雕故事,以村中偶遇为起始,以英雄迟暮为收场,中间多少爱恨情仇,更有华山之巅人间笑傲的风华,实在令津门观众听的如痴如醉,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