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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辈子

此刻已至午时,不免腹中空空,旁边正好有间不错的酒楼,叫做‘醉仙居’,当即折身而入,随意入座。这醉仙居在成都县还算小有名气,最有名的一道菜便是‘醉仙鸭’了,先用密料腌制,然后滚油炸熟,其色焦黄,其香飘十里,入口外焦里嫩,实属一绝。

再说索南加参这边,早早收摊,几人说说笑笑向南而来。远远地,顿珠小姑娘便被那‘醉仙鸭’的香味所吸引,拉着阿爹的手,死缠烂打,定要来吃。索南加参拗不过女儿,只得从了。

小叫花点了个醉仙鸭,要了半斤醉仙酿,酒还未入口,忽听得背后有人咯咯直笑,那声音有点儿耳熟,正欲回头,却见一行四人当桌坐下,果然是那顿珠小姑娘。

小叫花心中暗惊,莫非这四人跟踪自己而来?旋即不动声色,闷头吃肉喝酒。

那顿珠小姑娘倒是瞧得有趣,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叫花假装不知,继续吃肉喝酒。

顿珠小姑娘不乐意了,声音大了半分,道:“喂,问你呢。”

小叫花不答。

顿珠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喊道:“小叫花!”

‘噗’,小叫花一口酒差点喷到顿珠小姑娘脸上。

顿珠小姑娘一点儿也不介意,反而乐呵着呢,只道:“谁叫你不回答。”

小叫花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掏出丝绢擦干嘴巴,才好整以暇的道:“谁是小叫花?”

顿珠小姑娘反问道:“这儿还有别人吗?”

小叫花左右看看,摇头晃脑道:“难道姑娘是说的在下?”

顿珠小姑娘笑而不答,这时,索南加悄声道:“小兄弟,你就别急着否认,我这女儿天生异禀,实非常人,她说是你,那就定然是你。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恰好在此偶遇,觉得与你投缘又有缘,便过来一起喝两盅。”顿了顿又小声道,“何况我这女儿对你似乎也另眼相看。”

顿珠小姑娘伸腿踢了阿爹一脚,红着脸道:“你这阿爹没半点正经,又啰里吧唧的,实在讨厌,谁对这小叫花另眼相看了?”

小叫花立马双手齐摆,低声道道:“别,别再叫小叫花了,当心有人听见,其实我叫唐小夭,唐朝的唐,大小的小,桃夭的夭。”

顿珠小姑娘若有所思,口中念念道:“唐小夭,小夭。。。你好,我叫嘎嘎顿珠。”顿珠小姑娘高兴的笑了。

从成都县城往北而行,约莫五里地有小山,山名白丘,只高百数米。山不高,但每到傍晚便云霞升腾,清晨紫气萦绕,颇有仙韵。山上林木葱郁,一条青石小路逶迤蛇行,夹道而上有水潭,名济渊。潭不大,方圆数丈,但水深不见底,白日里雾霭升腾,入夜里星月尽收。有诗云:白丘横夜月,济渊引群星。便是说的此处。

济渊向上不远,有座道观,残壁断垣,杂草丛生,显然没落已久。风吹草动,窸窸窣窣,伴有虫鸣鸟啼,倒也生意盎然。

忽然,青石路上传来一阵小调声,时而娓娓袅袅,时而响遏行云,再听那词儿,唱的是:。。。教君霎时饮、霎时醉、霎时醒。听得渊明,说与刘伶,这一瓶约迭三升,君还不信,把秤来称,有一斤水,一斤酒,一斤瓶。。。

这《行香子》也不知谁人所作,倒是把无良奸商刻画得淋漓尽致。本来诙谐生动的调子,但这一曲唱得凄然若泣,好似谁挖了他家祖坟,强了他家娘子。

不多时,一人走得近了,他左手持一瓶酒,右手拧一个包,一条路过来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好似天地都在旋转。

这人正是唐小夭。

此时,破观里现出了一男一女两道瘦小身影,约莫十岁左右,男孩稍大,见了唐小夭均是一笑,然后一左一右将他扶了进去。

小观虽然破败,倒也收拾得干净,中间有座天师像,供的是张道陵。颜色斑驳,显是时日已久。两人搀着唐小夭转进天师像后面,拾级而下,俨然别有洞天。室内约莫两丈见方,中间一张桃木雕花细锦屏将房间隔成内外两层。内层摇红引绿,虽不华丽,但家居一应齐全,墙上剪花相映成趣,时有淡淡香气袭来,显然是女子家闺室。而外层粗陋,应是男子居室,仅一张四方桌,两条凳子,一张罗汉床。

只听那男孩儿道:“小落,你说大哥今天是怎么了,喝得这么醉,还念念叨叨的什么三百两?”

女孩儿道:“我也不知,待他醒了再问吧。”

两人将唐小夭架到床上,只听他迷迷糊糊似是说了‘三百两’‘簪’之类的话,便闷头睡去。

男孩儿将包袱打开,内有半只鸭,几个馍。桌上有碗壶,两人就着清水吃了。

傍晚,唐小夭悠悠醒转,左右不见人,桌上没有包袱,显是两人吃妥并收拾干净。他揉了揉脑袋,回忆醉酒之前,他记得花三百两银子买了一只簪,那三百两虽是从王员外那随手‘化’来,但总觉得心头颤痛,而顿珠小姑娘说:货物出手概不退换。。。买不起下次就别死撑。。。等等言语,以及那得意的笑声,所以唐小夭不知觉间就多喝了几杯。

唐小夭摇摇头,苦笑一声,出得观门去。

转过两道弯,远远便瞧见两人在潭边钓鱼,那女孩穿一身粉色短衫,脚履一双木屐,头顶一对总角。男孩着一身青色短衫,脚履草鞋,头顶四方髻,扎青布条。

两人见唐小夭来了,立马起身,一左一右拉住他的手。

唐小夭笑道:“你们今天乖不乖?”

两人齐声答道:“乖。”

唐小夭道:“今天先生讲了些什么?”

两人齐声答道:“九章算术‘方田’。”

唐小夭道:“都学会了么?”

两人齐声答道:“学会了。”

唐小夭这才高兴的摸摸两人的头,俨然一个威严慈祥的大哥哥。他信步来到潭边,见木桶里已小有所获,顿时兴高采烈的道:“看来今天又有口福了,”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又道:“小落你过来。”

小落乖巧的走到唐小夭面前立定,见他从衣襟里拿出一只发簪,立即满脸期待的问:“大哥,你这是送给我的么?”

唐小夭点点头,道:“你看这簪,用长白山天湖灵犀角制成,再经过。。。经过。。。咱不管它怎么做的,我也记不住那些,”顿了顿又道:“反正我见这孔雀跟我家小妹般配得紧,就买了。”

“谢谢大哥。”小落一脸幸福,接过簪戴在右髻上,左右转了转,煞是好看。

唐小夭对男孩儿招了招手,道:“小沦,你也过来。”旋即又从衣襟里拿出一只玩意儿,大头细颈圆肚尖尾,原来是只‘千千’(宋时对陀螺的称呼)。再看那做工也不一般,顶上刻河图,身周以文王八卦履之,配以一些蝇头小字,感觉很是不凡。

小沦接过千千,高兴得跳了起来,左右翻看,甚至忘记道谢。

片刻,小沦小心翼翼的问到:“大哥,这个是用什么做的?”

唐小夭沉吟一下,道:“好像是榆木吧,具体也不是很清楚,怎么了?”

小沦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嘴上忙道:“没什么,就是问问,谢谢大哥。”

晚餐虽不丰盛,但胜在精致,这可是唐小夭最喜爱的小落烧鱼。除鳞之后,表面涂油,用酱料、山药填腹,再以潭边稀泥包裹。先文火烧两炷香时分,再急火烧三分之一柱香,时间需拿捏得当,否则味道便会有所差异。对爱食之人来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唐小夭更是个中翘楚。烧好之后,用石头或器具敲开泥壳,表面酥黄香脆,内里鲜美嫩滑,那便是神仙来了也不换啊。

三人各食两条,已是戌时,初春料峭,天尚早黑。此时已经弯月斜挂,星斗漫天,三人在潭边草地上席地而卧。

‘小妹,你看那天上的星,据说每一颗上面都住着一位神仙。’

‘二哥,神仙都长什么样子呢?’

‘我也不知道。’

‘神仙有什么好,他们一点也不了解凡人的疾苦。’

‘大哥说得对,如果神仙真的救苦救难,那我爹娘也许就不用死了。’

‘。。。。。。’

‘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要当神仙呢?’

‘因为神仙可以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有什么用,自己心爱的人都死去了,独自一人活着,多孤单。’

‘是啊,繁华浮云,世人坎坷,对月把酒,且听我歌,昔时宗主,俱化尘土,古来圣贤,位证几何?伏羲身陨,唯器留存,盘古身陨,化为山河,人妖鬼怪,何必执着,天还是天,我还是我。。。’

‘大哥,你又来了。。。’

‘大哥,你唱得真好听,我要你经常唱歌给我听。’

‘呵呵,小弟,大哥就是一时感慨没忍住,小妹,只要你想听,大哥就给你唱。’

‘大哥,你能不能别唱了?’

‘大哥,你能不能一辈子都给我唱歌?一辈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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