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摆脱了七笙,血尾鸢沿着人烟稀少的林间小路前行。本来拟定好的目的地被迫更改,她暂时还没有更好的去处,索性凭着直觉闲逛。血尾鸢相信科学,也不完全拒绝神学,她相信命运会指引自己前往应该去的地方。
江边是一方茂密的森林,很少出门的血尾鸢甚至不知道自己生活了近两年的城市还有这样一块地方。偌大的天地只有血尾鸢一个游客,周围静谧的可怕,寒冷的气候让这里连虫鸣都不存在。
走了许久,眼前仍然是一片绿色。几乎没有变化的环境让血尾鸢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某个幻境。这里的树是清一色的槐树,其实槐树很少有能熬过冬天的品种,但这些显然属于例外。厚大的叶子遮住了本就稀少的阳光,而叶子下隐藏的尖刺正准备痛击冒犯它的任何东西。血尾鸢记忆中曾听过“木旁有鬼即为槐”的说法,不禁觉得阴风凛冽。连水雾触到都会结冰的身体此刻竟不经意间打了个寒颤。这当然不是因为寒冷,纯粹因为心里的不安罢了。
不安?
血尾鸢瞬间就警觉起来,她感受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好像在害怕在恐惧,那源自心底的恐惧,似乎有继续留在这里就会有什么致命危险似的,可血尾鸢仔细的看了看周围,这里除了树什么都没有啊?虽然找不到是什么东西让自己莫名其妙的害怕,但血尾鸢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二十年的生命她的直觉帮过她无数次。血尾鸢毫不犹豫的转头就要走,可以又突然想到,也许七笙还在江边等她回去。
前也不是,后也不是,血尾鸢第一次觉得到了做出重大抉择的时候。那种害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血尾鸢仔细感受了一会,发觉这仅仅是害怕,而不是恐惧,这两个词某些时候竟然可以对立存在。这真是一种奇怪的直觉,血尾鸢从来没有遇到过,害怕证明将会发生自己认知以外的事情,而没有恐惧则表明并不是什么危险即将笼罩自己。就好像是冥冥之中上帝扔出了一个抉择,再走下去的话,未来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话。
那到底,是前还是后?未知的未来还是熟悉的过去?这是一座独木桥,必须要在两者间做出一个选择。
定了定神,血尾鸢大口做着深呼吸,慢慢的向前踏出去,走向未知的深绿。走着走着,心中的害怕逐渐被淡化,到后来直觉消失不见。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她不知道这一步是否真的带来了一个新的未来,还是的的确确是个错觉。血尾鸢更希望是前者,毕竟未来再怎么变,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至于回到过去?血尾鸢早就厌烦了那个曾经的世界!过去永远不在她的选项之内!
前方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森林之海,逐渐习惯了这里的幽静,血尾鸢不再觉得不适。为了更舒服些,她早早就关掉了伪装体温的功能,或许就算真的有鬼怪之类的东西,也会把身体冰冷的血尾鸢当作它们的同类吧?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景色终于有了略微的变化。一台木椅突兀的摆在几颗树木的中间,地面中有一道明显的分界线,一边是无人问津的森林,另一边则是精心装修的公园。人工铺好的路自血尾鸢的脚下为起点,蔓延了之后的整片森林区域。
“喔?想不到这里还能碰到人?”
耳旁传来陌生人的问候,血尾鸢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踏着轮滑鞋的女孩,正一手扶着槐树休息,凭借出色的视力,血尾鸢能够清楚的看到女孩额头上的汗珠。
“嗨……”血尾鸢扯了扯嘴角,下意识的打了个招呼。却发现对面的女孩很明显的咽了下口水,她的身子还想后退几分,只是可能并不熟练,踩着轮滑鞋的身子不小心晃了几下,才堪堪稳住。
“……我有那么吓人吗?”血尾鸢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她尴尬的回头张望一番,确定女孩眼前只有自己一个人。
“没……没有……”女孩唯唯诺诺的说道,声音再不像刚刚那样热情,“姐姐,你有啥心事未了的吗,我可以帮你,别带我走……”
“……”血尾鸢张了张嘴,她困惑的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白色冰霜彻底包围,或许只有脸部皮肤才显得正常,这才没有让女孩第一眼就吓到。
赶忙开启了衣服的伪装体温功能,血尾鸢故作镇定的抖了抖衣服上的冰霜,“迷路了,里面太冷,有结冰的地方。”
听到血尾鸢这么说,女孩才大松一口气似的拍了拍胸口,“那就好,呼,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笑起来跟鬼似的,配上你这一身白色的霜衣……这还多亏了天生胆子大才没被吓死!”
正在抖衣服的手瞬间僵住,血尾鸢脸上挤出来的笑容也一眨眼间消散不见。三番五次的被陌生人胡闹,她着实有点生气。血尾鸢把被风吹乱的长发披到身后,完全无视掉眼前的人,继续向前走去。
察觉到自己的话惹到了血尾鸢,女孩可爱的吐了吐舌头,然后赶忙滑到血尾鸢的身旁,帮她轻轻清理身上的冰霜,“姐姐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刚刚是我的错,我道歉……”
“没关系。”血尾鸢淡淡回了一句,本来就不不熟悉交际的她此时也不知道该原谅这女孩还是该一走了之,可是后者紧跟着她不停道歉,还真的就不停的帮血尾鸢清理冰霜,不知为何,血尾鸢心中的怒意竟渐渐消褪,只剩下习惯性的冷漠让她关上了心窗。不过这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并不影响这个陌生的女孩,她自来熟般的埋头打理着血尾鸢的衣袖,她好像并不知道这一举动有多么唐突。
看到女孩脸上一副认真的表情,血尾鸢不由得心中一叹,或许是这个女孩太单纯了吧,老天都不希望自己去伤害她的天真。
“好啦,我没事,这些霜一会儿就化了。”血尾鸢制止了女孩的动作,顺势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她,“怎么一个人跑到这个来玩,不怕有危险啊?”
女孩嘻嘻一笑,接过了手帕。先是放在鼻尖上轻轻嗅了一下手帕上的香气,才小心翼翼的擦拭起额头,“最近想学习这个,但是人多的地方摔倒太丢人了,就找到这来了。”说着,女孩指了指脚上的轮滑鞋,“喔对了我叫白芷,白色的白,白芷的芷……哦嘿嘿,是一种香草名字。”
听到女孩有些俏皮的自我介绍,血尾鸢也不禁弯起了嘴角,“血尾鸢,鲜血的血,尾巴的尾,鸢鸟的鸢。”
“对嘛,这样笑的才好看。”白芷先是夸赞了一番血尾鸢的表情,“刚刚那副明显勉强挤出来的笑太假了。”
早早就将体温伪装成了正常人的模样,身体外的冰霜很快就散去。
白芷的话惹得血尾鸢脸颊微红,前者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尾翼血红的鸢鹰,即使身负重伤依然向往天空,好悲伤又深含意境的名字。”
血尾鸢一愣,她可没想过自己的名字还能解读出这种意思,但仔细一想,又觉得白芷的话十分有道理,“啊,我从来都没想过。”
“谁起的名字?爸爸还是妈妈?”白芷往血尾鸢身前一凑,神秘兮兮的问道。
“啊?我自己……”
这下轮到白芷发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喃喃道:“怎么可能,哪有自己给自己取名字的。”
“我有个哥哥,他带走了家庭大部分的关爱,以至于我的名字都忘了起,我懂事很早,识字也很早,当我能写字的时候,我就把名字写到了自己的衣服上。”血尾鸢挖掘着自己的回忆,她仿佛想一个看故事的人,不带一丝的感情看着自己的过去,“自那之后,我父母就认可了,也可能是懒得给我取名字吧。”
“对不起……可你还记得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吗?”白芷歉意的问道。
“直觉,我想要一个自己的名字时,意识里就突然蹦出来这三个字,那种感觉我记忆犹新。”血尾鸢双眼微凝,她当然记忆犹新,这种感觉现在还会时常伴随着她。
自己的直觉,真是一种神秘又诡异的东西。
发现白芷听后久久不语,血尾鸢诧异的抬起头,“怎么了?”
“我曾跟随老师学习过古语文,老师告诉我,能够想出美得让人赞叹的名字的人,一定经历过惊心动魄的故事……”
“那我可能是例外,我那时候可没经历过什么。”血尾鸢耸耸肩,她觉得自己站累了,于是向一旁的木椅走过去。
“也许是上辈子呢?”白芷幽幽一吐,说的血尾鸢身子突然僵住,又很快恢复。后者坐到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我觉得我平时就很不靠谱了,没想到你比我还不靠谱。”
“哈哈,或许是吧……”白芷也尴尬的笑了笑,被血尾鸢一提醒,她才发现两人的话题已经有些……阴森。
滑着不太听话的鞋子,白芷也坐到了血尾鸢的旁边,恰好一阵清风扶起,两旁树叶飒飒作响。这让两人附近更加阴冷,白芷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立刻转移话题。
“不如,我给你唱首歌吧?”
“唱歌?”
“别看我轮滑不太好,但是我唱歌可是得过奖的!”
“那很厉害哦~”
“那当然~嘿嘿!”
或许是很快就忘了刚刚的事情,也可能是对于音乐的天生着迷。白芷认真的微闭着眼睛,不再去被任何事情干扰,她轻扬起头,任凭寒风吹过自己的脸,留下兰陵江的温度。而身旁的血尾鸢也像她一样,将身子靠在座椅上,即将到来的歌声,让人清爽的的环境,任何一种都是一种享受。
当然,对于其他人来说,微寒的森林并不是一个好去处。
绿叶如海,在寒冷的时节渲染着不一样的色彩。心清凉,世界清凉,这里没有尘世硝烟,没有繁华之扰,宛如一片世外桃源,她美如歌,却仅有少数人有幸欣赏。
……
风更大了,带着少许的冰晶吹过发梢。每一根头发都随着风的节奏飘扬。天空在歌唱,森林在欢笑,这一方不为人知的世界,演绎着人们向往的快乐。
伙伴,友情,或许缘分就是这么简单?
刚刚结识就好像多年的知己,一人唱,一人听。少有耐冷的胡蝶翩翩起舞,时不时不知名的昆虫也好像不怕寒气了,还会和上一唱。这一刻世界变小,从璀璨的星空凝缩成了一方土地,上面布着绿叶,长长的木椅,两个逃离原世界的人,还有无数飞舞的精灵,以及那不算动听,却是最纯粹最空灵的音乐。
风静了,云也静了,全世界都醉倒于这旋律。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动了,云也动了。天地戛然而止,又仿佛恍然苏醒,重新运转。
一切都好像静止在这一刻,一切又好像从这一刻开始。
……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而所有美好都将在未来延续。
“好像,我得回学校了?”白芷不舍得打破了宁静,她扭过头,眼中尽是喜欢。是最纯洁最天真的,一尘不染的喜欢。大概只有天真无邪的孩童,才会拥有这样美好的情感。当孩子长大了,心就会被路上的烟雾沾尘,或是伪装,或是隐藏,再不复当初那样。
血尾鸢愣了一小会儿,她好久没在别人的眼中看到过如此纯粹的情绪。
“那就路上小心,以后有空出来玩?”
白芷还是不舍的点了点头,准备起身离开,可她又突然俏皮的回过头来,脑袋都快要凑到血尾鸢的脸上了,“我突然喜欢上这里了。”
“嗯?”
“这里……安静,有你,真好。”
世界这么大,而我们恰好走到一起。恰好相遇,恰好相识,恰好,遇见你。
白芷嘻嘻一笑,踩着还不平衡的轮子离开了森林,血尾鸢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空气中依稀还留着女孩的声音。
“是啊,真好。”这是她自长大以来,第一个朋友。
世界真好,你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