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李星灿电话急促响起,他意识朦胧,道:“你好。”
“星灿,我……韵迪,她们……各自男友接走了,你……怎么还……不接我……”郭韵迪口齿不清,说话断续,显是过量饮酒。
当初不是说她和同伴同去同回,未有要接之说。李星灿陡然醒来,一面换衣服,一面叮嘱道:“你到吧桌前,离吧员较近的位置,不准再喝酒。我二十分五钟到。”
郭韵迪道:“嗯,好……我什么都……愿意听你……”
李星灿奔出门外,兰坤接到电话通知已然驱车等候于院墙外。兰坤,国字脸,粗眉大眼,一望便知是个憨厚质朴的男儿,他来于农村,有两技之长:驾驶和武术。他住于李星灿墅园后方的锦楼,相隔一条石径。是星灿强拉硬拽将他脱离于阴暗潮湿的出租屋内,搬于此处说是“近一点,方便出行”。他却知李星灿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出于一番好心。
街上,人烟稀少,大多店已打烊闭门。不到三十分钟,已然望见“红云迪吧”四个字,殷红如血,四周布满星星点点、时明时灭的灯光。
李星灿进入其内,音乐震耳欲聋,众人喧哗不已。他环目一扫,厅内近百人,有的狂魔乱舞,有的醉卧地板,有的肆意呐喊。大厅正中,一个突起的白色圆台上,一位红裙女郎,正是郭韵迪,媚眼如丝,红唇如焰,蜂腰纤摆,舞姿撩人。
圆台畔,痴立了一圈心怀叵测(各怀鬼胎)的男士,一位纹身男向身畔的疤脸男挤眉弄眼道:“你到前台续领一杯上等好酒,务必记得加上火辣,请这位仙女。”
疤脸男应声而去。
李星灿于两人身后经过,两人言语,听得一清二楚。
疤脸男置酒而来,举酒相邀,道:“仙女,我大哥请你喝酒。”本是个大嗓门,但在嘈杂的吧内,轻若蚊嗡,他连喊数遍。
郭韵迪稍有反应,只见其嘴动却不闻声,见他手中有酒,似有请于她,便蹲下身,见高脚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甚是诱人,再加口渴难耐,伸手接杯解渴。将李星灿的叮嘱抛至九霄云外。
酒杯未近得唇边,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夺去,整个身子被这只手拦腰抱下圆台,正欲斥其无礼,见正是倾心所爱之人——星灿!一时,情意满怀。于旁人眼中,他俩是人人称羡的恋人。恋人!她心中冷笑,连一个亲吻都没有。现在,她要不顾一切的亲吻他,酒精的催动下,她鼓足勇气,吻向他的嘴唇。
李星灿头往左一偏,她歪靠于他肩头,面颊凭添两行情泪。
李星灿搀扶郭韵迪行得十步,七位彪形壮汉围截住两人,疤脸男在其中,纹身男是领头人。
李星灿视若无物,继续前行。
众人见他身材高大,冷脸威悍,让人望而生畏。纹身男于疤脸男使了个眼色。
疤脸男心领神会,喝道:“小子,留下仙女。我大哥今天心情好,不为难你。”
李星灿充耳不闻,只顾迈步。此时报警,七人眼皮底下,难为。寻吧厅帮助,难上加难。这动静,吧厅早有所觉,不愿惹事,选择袖手旁观。与这群人讲道说德,白费口舌,只管蛮横对蛮横。
疤脸男见他置若罔闻,脸上凶狠之色毕现,己方人多势众,怕他一人不成。先将他与仙女分开,再拳脚伺候他一顿。此念一出,右手挥出,擒拿李星灿的左手,只听得布帛撕裂之声,原来疤脸男掌心藏有锋刃。
李星灿大半个衣袖破裂,赫然见得凹凸不平、布满烧疤的手臂,一条红口,鲜血汩汩,乍一看,好似红蛇舞动。他簇拥美人手臂,纹丝不动,好似钢铁造就,不知疼痛,只知埋首前行。
众人相顾,尽皆骇然。
纹身男见出师不利,便脱下衣服,亮出一身肌肉,漆黑的皮肤上纹满怪异骷髅,常人见之甚是可怖。他双手握紧拳头,只听关节处“喀喀”作响,向李星灿趋近,笑得狰狞,“好小子,吃我两拳。”双拳挥向李星灿面门。
间不容发之际,一双手轻而易举将双拳格开,出手之人是龙坤,这一格,以一两拨千斤,举重若轻,借力打力,将纹身男双拳之力推回。
纹身男顿觉一股力量排山倒海袭来,顺势后退,重心不稳,摔个四脚朝天。
龙坤见李星灿流血的手臂,心中甚是关切,却面不改色,道:“星灿哥,你们先走,这儿交给我。“
李星灿道:“适可而止。”
龙坤道:“明白。”
纹身男痛感渐消,立跃而起,从未如此受辱。见龙坤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将七人挡于渐行渐远的仙女身后,此人是练家子。但他们恣意暴虐,仗的是人多、胡拼蛮力,斗发野性,岂肯罢手。遂吆喝道:“兄弟们,一起上,先灭他,再追仙女。”
六人见大哥吃亏,有心还其颜色,齐声道:“好。”
七人围成圈,圈中心是龙坤。七人抡拳发力直奔龙坤而去,此法是瓮中吃鳖,待七人黑压压的聚拢时,龙坤轻身跃出包围圈,拳头与之擦身而过,落于自家兄弟身上,七人倒地呼痛。
龙坤面向七人,无辜道:“你们自家人打自家人,我可没动手。”谨记李星灿的“适可而止”,趁机扬长而去。
李星灿迎来,他将郭韵迪安放车内复折返,见其脱困,纹身男一伙未追来,犹警惕道:“离开这是非之地。”
龙坤于车后备箱提来医务急救箱,道:“我先为你处理伤口。”
李星灿接过急救箱,道:“你开车,我处理。”
两人不仅是雇佣关系,日子一久,相处来更似朋友、兄弟。李星灿年长龙坤四岁,内敛沉着,不苟言笑。龙坤疏阔外放,时时于李星灿耳边念叨他想念远居山村的慈善的母亲、贤惠的妻子、活泼的女儿。李星灿面上冷酷如冰,心中却柔善若水。次日,李星灿便告知龙坤:“近日无事,放假。”龙坤大喜,知李星灿有意为之,以慰他思亲之苦。心中一感动,平日行事,亦更为李星灿设身处地的着想。
李星灿和郭韵迪坐于后排,郭韵迪早已沉睡,随车启动,身子左摇右晃,“呯”地一声,头碰至车窗玻璃,吃痛的她,不再往右,尽向李星灿肩头倚靠,却被他手掌所阻,车正好一个转弯,又“呯”碰上车窗玻璃。她只顾酣眠,他于心不忍,将她平卧,拿来靠垫忱于头下,自个儿移位至前排副驾室,起始止血包扎。
郭韵迪轻翻一个身,梦呓道:“星灿,那场大火前,你什么都依着我、顺着我。但大火后,你完全成了另外一个陌生的人,你冷漠,不理我,拒我于千里,我的心好痛好痛!”梦泪始阑干。
李星灿一怔,莫是忘却前世的同时,亦忘却旖旎缠绵的爱人。但闻无奈一叹。
不多时,已然到得郭韵迪家门口。李星灿搀扶郭韵迪,两人踉踉跄跄,李星灿按响门铃。郭韵迪母亲方雅迎门,接过郭韵迪。郭韵迪醉眼迷蒙,依稀见得是母亲,“哇”的一声,哭道:“妈,星灿不喜欢我。”
方雅怜惜烂醉晚归的爱女,不由望了一眼李星灿,眼神中有责怪恼怒之意。心下亦怪爱女不懂得自尊自重,嘴上且柔声道:“乖,我们先睡觉,别的什么都不担心忧虑,有妈妈在。”
郭韵迪撒娇道:“还是妈妈最疼我。”说毕,在妈妈脸颊亲了一个。
闻声起床的父亲郭武魁,向爱女呵斥道:“有本事喝酒,就有本事自己回来,要么就住在迪厅。干嘛半夜惊动所有人。”
方雅见李星灿在此,不以还言,母女默然上楼。
郭武魁转身向李星灿,满面怒容瞬间和颜悦色,道“星灿,辛苦你了。来,坐,我们喝一杯咖啡,哦,不,喝了不得睡;还是来一杯清水。”
李星灿微微欠身,道“郭叔,不忙了。我先回去了。”
李别过郭武魁,回到家,已然是凌晨两点又半。舒躺于床,窗幔随风曵舞,光影婆娑,一时难以再眠。斯时斯刻,想起永乐朗读的声音、如山泉叮咚清脆的声音。想及于此,情不自禁拨通永乐电话。
“你好。”永乐朦胧的声音。
李星灿方悔,不该扰她清梦;但情不由己,心中渴望靠近她,哪怕听一听她的声音,也觉舒坦万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是我,小灿,还想听你朗读。”
永乐模糊的意识醒了一分,不愿起床拿书翻书,想及早年桂树下灿烂唱的歌,歌词烂熟于心,即使意识未清醒,亦一字不差:
一池云
灿烂
青砖房畔秋风欢,桂花沾衣惹人怜。
夕阳依依恋白昼,不堪别痴立西山。
风物有情自温暖,不管世人无心言。
岁月悠悠畏孤单,盼世人卿卿眷眷。
缘分有心共婵娟,静待花开我甘愿。
我览尽雪月风花,将情归塘畔,黄桷树下,一石桌、一盘棋、一池云。
李星灿困意渐浓,含笑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