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滩这一带我不甚熟悉,我跟个孩子似的随着霞在街道走来走去。她行动麻利,灵巧,身段柔韧,面容贤惠,说起话来连珠带炮,哒哒哒,像一挺机关枪,声音紧凑充满正义的力量。
我一直侧目注视着霞,我完全处于着迷状态,她是一个怎样活泼可爱的女子啊?我这样想,不论性格,面色,行动,完全不像个二十八岁的女人该有的表现,而我确实也无法明白二十八岁应该是怎样一种表现?或许是我太在乎时间对一个人的影响了,而最善于生活或者说善于活着的人,是不理会时间的,因为,时间对任何生命来讲,都是浮云一样的事物,能看得见却摸不着。她身上有释放不完的某种难以言说的能量。言谈举止大方得体,举手投足毫无做作之嫌,我们相处才几分钟呢,就宛如我们已是很旧很老的朋友,每一句话,不用思索推敲,便顺其自然地讲了出来。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她睁大眼睛瞅着我说,怎么?不习惯姐姐对你的热情?
我摇摇头,有点感慨地说,你完全颠覆了我对女人的固有看法。
她歪着头问,你遇到的女人都是什么性格的?
我说,我遇到的都是需要挖空心思去讨好,抓耳挠腮去呵护的小女人,就算这样,半天也难以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哪像您老人家,我就感觉自己像个观众在看电影。
她笑着说,那你认为这样好还是不好?我倒是喜欢被人极尽所能地呵护呢,可惜姐姐我遇到的人三棍子打不出一声屁来,我再保持矜持,岂不是冷了场?我年纪这般大了,考虑的也是现实的事,既然别人不懂主动欣赏,我还不得想着法儿推销自个儿!
我们穿街过巷,来到一条适合各阶层人士消费的小吃街,来之前我对霞说好的一起用晚餐。
我看着她说,你呀,快人快语,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性格,我喜欢。
她瞟我一眼,说,你能接受就好,不需要你喜欢。然后抬头扫了一眼各色饭店的招牌,说,吃什么?最好简单点,太晚了,吃多了难消化。我们这个年纪,该到善待自己了。
我不好意思地解释,饿了吧?实在对不起,一下班我就狠命赶路哩,兰州的路你知道的,不是一般的堵。
她看我一眼,说,不要担心我,我不饿,倒是你,劳动了一下午,这个点还没吃,还跑这么远来看我,这顿饭我请你吃,你就说吃什么?其他你别管。
我心里暖暖地说,这怎么可以,说好的我请客的。
她笑着说,男女平等好不好,你大老远跑来,还不许我尽地主之谊?到时候你那帮哥们儿还说我小气呢!再说了,欠我一顿饭,好教你内心时常挂着念着难受着,不然离我远了,谁知道你还想着谁呢?姐分析的对不对,有没有道理。
我说,上善伐谋,你这招可够狠的。
听着她表面调侃,心里对我亲近的话,我忽然红了脸,向她靠近了半步,伸出手碰了碰她的手,看她不理不睬继续向前走,侧脸的皮肤在灯光的映照下,泛起莹润的光芒。
我想着该打破我们之间最后的一层隔膜,可又不敢冒然牵她的手,我急得满头大汗,干吞口水。就算霞性格多大方,行为多火热,可毕竟是个女孩子。作为男人,我有责任第一个跳出来勇敢地表达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若然,她那火力密集的情感子弹岂不白白浪费了。
可我也要讲究一定的体面,尺度,方式,尽量做到顺其自然而不突兀,这样,双方心理都有一个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相知的过渡。就在这时,电光火石之间,我收住脚,一把拉住她的手,假装自然的指着身旁一家装修还算精致的川菜馆,红着脸对她说,就这家吧,你看呢?
她一时不知所措,左右扫视了几眼,木愣愣地站住,期期艾艾地说,你……你想吃川菜,那就……川菜吧。说完低下了头,锋芒尽失,宛如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我拉着她的手,捏得又紧了一分,内心鼓声激昂,手心热汗淋漓,这就是爱的感觉么?我稳了稳了心神,故意盯着她逐渐羞赧的脸,说,如果可以,我还是喜欢吃你做的菜。
她压低声音说,我不会做,想吃没得吃!
我同样压低声音,说,那就吃了你。
走出饭店后见时间还早,我便问附近有无好玩的地方?霞说雁滩公园还可以。我想着这个时间去公园也好,可以借着夜色的掩护,多少可以更亲近些她。
我们手拉着手经过地下人行通道走到马路对面,抬头就看到公园正门,两旁树影婆娑,凉风阵阵。此时公园门口三三两两都是成双入对的青年男女,很少有单身汉出入,年纪大点的也都是老头老太一对对,看着令人陶醉。是的,这个点儿,能出来走走的不都是情侣和夫妻么?
霞紧跟着我,柔滑的手热乎乎的似乎在渗汗,我也不看她,牵着她的手,撩开步子向公园深处走去。我心里想着,不论如何,我是不会放手的,既然抓住了你的手,嘿嘿,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我们沿着湖边,呼吸着清凉的空气,一时间相互无话。我满满地呼吸着,叹息着,仰头望着天空隐在浮云背后的那轮明月。霞在我身边说话了,她问我你叹气干什么!我没有看她,有点伤感地说,我有叹气么?她说有,不止一次了,感觉你心上有负担,能说说么?
这时我回过了头,细致地盯视着眼前女孩白净的脸,心头汹涌过一片喧嚣的海浪来。是的,我时刻在叹气,我也不知道因什么而时常叹息,似乎体内安装着一架自动机器,在压力鼓胀之时自然的需要叹气去释放,否则,我将被憋死。
可面对眼前这个女子,我有种一吐为快的想法,关于我的生命,人生,命运,生活以及思想。可我不知从何处说起,似乎整个儿人生对我来说,已失去了基本的框架跟层次,二十八年来,我从未将自己理解的明白,虽然我时常在理解自己。我多么想找个足够倾心的朋友,找个安静的地方,将我的所谓世界一点一点儿给她或他说道个明白。可我想这个世界上人虽然多不胜数,可谁愿意将宝贵的时间拿出来听我的谵妄之语呢?我一直想着有这样一个人,可终究没有遇到,没有人适合我掏心窝子说话,包括我的父母。
那么,我可以给霞说说么?可我还不了解这个女孩,她真正需要的是怎样的恋人?她会不会不喜欢我这样婆婆妈妈,叽叽歪歪,惆怅郁闷的男人呢?人都是追求欢乐与幸福的,没有人愿意跟痛苦过日子,这是绝对的,即使我有真的情感,真的人生感触,真的对这个世界有些独特的甚至悲伤的感触,此时,我也不能讲出来,因为,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呢!我们都需将人最好的状态表现出来,赢得眼前人的好感。我相信霞也在考量我真实的人生,她会为自己很负责任地寻找一位靠得住的真正的男人。
我将溜到嘴边儿的跟痛苦沾边儿的话咽了回去。借着夜色我笑了,我面对着她,我爽朗地说,以后有你,我就不再叹气了。她抬眼看我,说,我有那么大的厉害,能让你脱胎换骨?我说好的女人,都是能改变男人的一生的,这点我从不怀疑。霞撇着嘴说,可我并不是什么好女人,估计得让你失望。我恢复一本正经地说,我有种预感,感觉你会是个好女人,不是我奉承你,这感觉很奇怪,光看你的面容,就能看出你内心的世界来。她伸出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说,你是不是看着我朴素才这样说的?我是不化妆,感觉涂脂抹粉的有点不习惯,估计你也是喜欢化妆的女人吧?我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她说,你这会还不是一切都顺着我,谁知道以后会不会也顺着我呢?
说完,她挣脱了我的手,沿着湖边那条彩砖铺设的蜿蜒小道向树影走去,我望着她略显瘦弱的身影,长长地叹了口气。意识到我再次犯了叹气的毛病,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了自个儿的嘴巴。也是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去年认识的叫苟丽的一个女孩,她也不止一次地指出我不经意叹气的毛病,想那段时光已是很陈旧了的,我都想不起跟这个女孩有过怎样的一段恋爱故事。
可苟丽确实让我重新焕发了青春的某些力量,让我执念太深,也许在我婚姻的路上,不得不算是一件参考的物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