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东门外,青龙大街,背靠皇城司,有一青竹环护的民宅。
茂竹间有一道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弯弯曲曲通向宅门,在这金雕玉琢的汴京城,别有一番清淡雅致。
推开宅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精心打理的小菜圃,种的有番茄、土豆、冬瓜、辣椒、大白菜……还有一只通体金黄色短毛的小黄狗,懒洋洋地卧在井沿旁。
见主人回来,忙倒腾着短粗的小腿儿笑眯眯地扑向韩初。
“宁宁!”韩初一把抱起小黄狗,宠溺地抓抓它圆滚滚的小肚子,挠痒痒似的逗得宁宁眯起眼睛。
“来,你抱抱。”韩初将宁宁交给杨必。
杨必也学着韩初的样子,在头皮上给它抓痒痒。
“它叫宁宁?”
“是啊,福寿康宁的‘宁’,今日刚满一岁。”
杨必抓痒的手突然一滞,好像碰到了一根绳子一样的东西,系在宁宁的脖子上。
可宁宁吃的太胖了,绳子遮在了软肉里,杨必想给它松松绑,却在项圈的那一端摸到了一个玄铁铃铛。
“这是……”杨必再三确认那铃铛上的纹路,不可置信地望着韩初,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韩初笑着点点头,“福寿康宁,是宁宁四兄妹对它们母亲的祝福,大黄是位了不起的母亲。”
“四兄妹?”杨必惊喜交加,没想到大黄做了母亲,还生了四个?
“大福和寿寿是哥哥姐姐,陪着大黄在延州,由岚羽照看;康爷是弟弟,由老魏收养;宁宁最小,是妹妹,由我收养。”
“他们……都还好吧?”再次听到这些熟悉的名字,杨必只觉恍如隔世。
“你是问人,还是问狗啊?”韩初调皮一笑,“逗你呢!他们都很好,岚羽还当上了副将军,现在派头可大着呢!”
“老魏呢?”
“老魏因为淦州一役伤了右臂,再也拉不起弓了,你离开延州没多久,他就主动退役了。不过,现在他人就在汴京,要去见见吗?”
“不了。”杨必眼神有些微的闪躲。
韩初知他心中顾虑,亦没有再多言,邀他到菜圃旁的草亭里小坐。
韩初端来热茶果盘,还有时下汴京人人热捧的取暖手炉。
“你为何不问,这么冷的天,咱们不到屋中取暖,反倒要在这草亭里挨冻?”韩初试试手炉的温度,递一个给杨必。
“若是别处,我自然有疑,可这里——”杨必望着满园的枝繁叶茂,春华秋实,虽有白雪覆盖,但丝毫不影响庄稼的收成,“——四时之美,去伪存真,芳华永驻。是因为那口井吧?”
“你怎么知道?”韩初吃了一惊,这可是这座宅子最大的秘密。
“宁宁告诉我的。”
韩初闻言看向宁宁,这小家伙又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四仰八叉地靠在井沿儿上呼呼睡去。
“今日阳光甚好,宁宁不躺在光照底下晒太阳,反倒依偎在这草亭阴影覆盖下的那口古井旁,说明它觉得那里更暖和。联想到今日,在长熹殿前见到的那满池荷花,与这满园菜色不相上下,便不难推测出,这口古井与长熹殿芙蓉池的地下温泉是相连的。”
“阿必不愧是阿必,还是这么聪明!这宅子是老魏介绍给我的,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却另有乾坤。父亲年事渐长,天气一冷,便腿疼腰疼,我寻这处宅子本是要他入冬时到此小住的,但因为……一些别的原因,父亲始终不肯。我想着,这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种些瓜果蔬菜,闲暇时还可做一栖身的去处,享受田园之乐。后来,有了宁宁,这里就变成了它的家。”
韩初没说到的,杨必也猜到了。这里背靠皇城司,与他不过一河一墙之隔,韩相为人,既憎恶于他,理当如此。
“说了这么多,阿必你呢,这八年你是怎么过的?”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啊,虽说行动不自由,但空间还是有的,要多大有多大,一日三餐照常,也没有人来烦我,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有些无聊。”杨必知道躲不过,韩初一定要问的,来的路上,便在心里打好了腹稿。
“那怎么还瘦成这个样子?”韩初心疼地抚上杨必的脸颊,眼泪不自觉地在眼眶里打转。
“那是因为大理寺的饭没有师姐做的好吃,我一边想着师姐的椒盐土豆,一边吃饭,就消化不良了。”
“你啊……”韩初哭笑不得。
打少年时起,杨必就有三言两语将她逗笑的本事,而韩初,似乎也越来越乐在其中。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韩初将剥好的橘子递给杨必。
“官家令我查办一桩私案,昨日刚抓到重要案犯,正打算提审。”
“我是问你,真正的打算。”
杨必掰橘子的手一滞,抬眸望向韩初,“师姐,你知道的。”
“非做不可?”
“非做不可。”
“好,那算我一个。我是史馆修撰,掌管大宋从开国到现在的所有史料,你要查八年前的旧案,我这里便是突破口。”韩初认真地看着杨必,那股执拗与韩坚一模一样。
“非做不可?”
“非做不可。”
“那以后,就多仰仗师姐了。”杨必递了一个苹果过去,算作订盟。
他知道,此时的韩初心意已决,无论他再劝说什么,她都不会改变主意。为今之计,也只有先答应下来,以后再慢慢计议。
二人又聊了些其他闲话,从延州到汴京,从过往到现今,若非有人肚子饿得咕咕叫,惊醒了宁宁,二人竟未察觉日影西斜,早已过了晌午。
“晚食就在这里用吧,做椒盐土豆!”韩初提议。
“师姐盛情,却之不恭。”杨必乐意之至。
师姐弟二人便动手在菜圃里拔土豆,宁宁似是感应到了美食的召唤,也欢腾地跑来凑热闹。
夕照染红了这间小院,将他们的影子斜斜拉长,如斯如画,莫不静好。
子晏晏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韩初刚一开门,一个高大的人影便闪了进来。
“兄长,不好了,何温在牢里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