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猫警觉地四处探看,冰牢死一般的寂静,更是透骨奇寒,周围若有伏兵,从他进来到现在半个时辰不止,怎会连一丝响动都没有?
“聪明!”正值分神之际,杨必将他的目光再次吸引过来。
“红九黑鸩最可怕的地方,并不在江湖上流传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它最可怕的是杀人于无形。中毒之后,中毒者一点反应也没有,既不会面色发青,也不会口吐白沫,更不会肠穿肚烂痛苦而死,相反,他们跟正常人一样,只是脖子上多了一条不起眼的黑线,待那黑线变红,人便会沉沉睡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所以,你不是刚刚才想明白的,你是一早就猜到的?”张猫连连后退,像鬣狗那样窥伺着四周的黑暗处。
“没错!在大理寺杀人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只是有些细节还未连贯起来。不过不打紧,我还是尽职尽责地配合着何温,将计就计,同样不遗余力地把自己往死路上逼,甚至不惜得罪了大理寺少卿和殿前都指挥使两位红人。尤其是常少卿那个炮仗,一点就着,根本不需要我花什么力气,他巴巴地就要把我往这里送呢!而你,一定会一头雾水地到这里来看我,心里想着,怎么好好的一盘局,就下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一定想听听,我这个聪明人怎么说。
好了,现在我说完了,总结起来就是,你,彻头彻尾,被何温这个蠢货害惨了!”
张猫瞳孔一震,再想逃,已经来不及了,肩膀从后面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制住,还未转过头看清来人是谁,就被那股力道催压,跪在地上。
“杨勾当,你怎么跟梁逍那个话痨一样,废话那么多?我们蹲在这儿,都快被冻……冻死了!”常昱缩着脖子,揣着袖,哆哆嗦嗦从旁边一扇寒冰做的暗门里出来。
这地下二层原本有两间相邻的冰牢,一间关人,一间停尸。停尸那间太长时间不用,逐渐便被人遗忘了,也只有像常昱这种大理寺的“老人”才能记起这件事。
在押送杨必入冰牢后,常昱便秘密接到韩坚设伏冰牢的指令,自戊时起,他与崇帏二人便埋伏在此处。
当时的常昱比起现在的张猫,一点也不差,皆是一头雾水。但老师之令,他从未有疑。只是没想到,这中间竟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事情的真相也全然是另外一个样子。他心中觉得有愧于杨必,但又实在无法开这个口,故而主动与他说话,姑且算作对他的认同。
“因为……”杨必诡谲地抽动了一下嘴角,眨眼便走到常昱跟前,手指在左脸下颌处轻轻一捏,竟撕掉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面具下,赫然就是梁逍那张欠揍的脸。
“我就是你逍爷爷啊!”
“你你你……你怎么是梁逍?”常昱大吃一惊,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随即想到方才的“炮仗”之言,顿时怒发冲冠,想将此人活活掐死。
“我我我……我怎么不能是梁逍!常少卿莫不是忘了我的独门绝技了吗?”梁逍学着常昱的语气,将人皮面具遮在面前。
“易容、缩骨、变声,人称‘鬼面千手’,梁逍。想不到我张猫连杨勾当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他摆了一道,真是可喜可贺啊!”张猫心有不甘,却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过奖过奖!我兄长事务繁多,处理这种小事,我来就够了。”
“是吗?那麻烦你转告杨勾当,我们后会有期。”
“哼,牛皮谁不会吹?等你有命活着再说吧。”
张猫嗤笑着,并无回答,被人押解出去。
梁逍哆嗦了几下,从衣服里摸出两只热水袋,“还好我早有准备,送你了!”随手扔给崇帏,正打算离开,却被常昱拦住了去路。
“杨必呢?不是跑路了吧?”
“我不是说了吗?我兄长事务繁忙,哪能为这等小事缠身呢?”梁逍脑海中浮现出几个时辰之前,杨必与他的对话。
“你替我去。”
“我?!兄长,你没发烧吧?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怎么能替呢?”
“没开玩笑。”
“可是……为什么啊?”
“说话太多,不想。”
“……”
“小事?这在杨勾当眼中是小事,可在我眼里,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如此临阵脱逃,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如果不在场,就算临阵脱逃的话,那韩相岂不是也……”
“你住口!我老师乃当朝宰相,公务繁忙,岂可与死囚相提并论!”
“唉……”梁逍长长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我叹韩相如此聪敏,怎么就教出来你这么个笨学生?麻烦你动脑子想一想,如此人命关天的大事,韩相为何不坐镇在此?因为他一早就知道,真凶不是我兄长,而是另有其人。”
“怎、怎么会?老师明明是憎恶杨必的,怎么可能相信他?”常昱已记不清,今日是第几次这样令他大吃一惊,在他以往的经历中,很少会遇到像今日这样的变数。而这些变数,都是从一个叫“杨必”的人身上开始的。
“因为韩相对红九黑鸩的了解,完全不输于我兄长,证据面前,由不得他不信。所以,在停尸房,他才决定跟兄长一起将这台戏唱下去,抓张猫是为其一;让你们设伏于此,亲耳听一听事实的真相,好开发开发你那台秀逗的大脑,此为其二。唉,我一个外人都能领会韩相的用意,你从小受教于他,怎么能这么不开窍呢?”
常昱被梁逍驳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一直以来,他都以能使韩坚骄傲为标准,可屡屡不得其所,是他不够勤勉呢?还是真如梁逍所言,天资愚钝呢?他迷惘了,陷入深深的困惑。
“所以,在东宫门外,你跟我打架也是故意的?目的是把老师引出来,好在何温状告之时,洗刷你们的冤屈,而后联手将计就计,炸出张猫?”
“不错,不错!终于有个明白人了!”梁逍轻快地鼓起掌。“不过,你应该更聪明一点,早在你的殿前禁军轻而易举地进入皇城司时,你就该有所察觉,可惜你没有。让我想想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哦想起来了,你的兵神气活现地在我的地盘围攻了我,而我的兵却无一人到场解救,甚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毫无察觉,啧啧啧啧,真是该死!都怪我治下不严,相形见绌啊!崇都使,当时的你,心里肯定很得意吧?”
“梁勾当,你也不必挖苦我,成王败寇,失败者的教训总是千人一面的,不足为提,大家更乐于听到的是成功者的奇谋,咱们还是接着说你。在东门外,你屡次出言激怒常昱,甚至在议事厅里大打出手,也是计划之中?”
“这个嘛……一半一半吧!”梁逍笑得坦诚极了。
“好你个梁逍!你……你给我站住!”常昱随手抓起崇帏怀里的热水袋,一路追着梁逍砸去。
崇帏抱剑,倚墙而立,望着他二人追赶打闹的背影,一双狭长的眸子狡黠地眯了起来。梁逍说的没错,常昱还真是个炮仗,偶尔点一点,利人利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