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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四. 记忆(下)

想至此,LETTE 酒吧内的歌声忽然停止,接着唱歌的黑人歌手对着麦克风用不流畅的中文说道:接下来是我们今晚最后一首,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来自 ELVIS PRESLEY,谢谢大家。也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夜晚。

洛川环顾一眼四周,歌手口中的“大家”其实也无非仅有的三位客人。

一位坐在角落身穿十分高级的衬衫,留着精致短发的大叔,还有落地玻璃前坐着被艳丽的紧身红裙包裹的女人,裙边勾勒出妖娆的身段,配上浓郁的妆容,显得有些岁数但风韵犹存。大叔与女子看似相距甚远,但隐隐约约洛川感到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是眼神,或许是神态,洛川一时也说不上来。

Wise man say

Only fools rush in…

音乐响起,歌手卖力地模仿起猫王那浓郁的唱腔,真有几分相似。洛川叫来服务员,又点了一杯金汤力,顺便向服务员讨来些坚果。

后来,晓珏的前男友并没有找到弄死洛川的人,倒是让晓珏萌生了带洛川见见自己父母的念头。

晓珏的家里有一个靠河的院子,院子里种着一棵十分高大的梧桐树,想必是有些年份了。

他们的会面便在这个院子里开始。

“小洛,你好,请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一样,不要拘束。”晓珏的母亲是一个十分貌美的女人,那种美是洛川未曾见过的,长长的头发散在肩膀上,匀称的身姿配上一身深色的裙子显得优雅而温婉。更要命的是她有着如杏子般的大眼睛,笑起来还露出月牙状,让洛川一瞬间有些非常羞耻地不知所措起来。

“好的,晓珏果然没有说错,您真是我见过最美的阿姨。”洛川禁不住地赞叹起来。

“哈哈哈,谢谢。所以你见过很多阿姨咯?”晓珏的母亲和蔼可亲地笑问道。

“不不,您是最后一个我那么郑重去见的了。”洛川机灵地接过话来。

“哈哈哈,珏珏,你怎么找了个那么会说话的呢?”晓珏的母亲将头转过去,望向晓珏。只见晓珏紧张地脸色刷白,表情僵硬得像是石头。

“哟,真是感谢小洛,还带了那么多礼物来!”这时,晓珏的父亲端着装满水果的盘子从屋里猫起身子走来,手臂下还夹着两罐德国黑啤。

“来,别管你阿姨说什么,我们来喝啤酒。”说着,晓珏父亲打开了啤酒放在洛川面前。

“叔叔,您以前一定是篮球队长吧,长得那么高,”洛川抬头看着晓钰父亲,心里估算至少也得有一米九吧。

“哈哈哈可不是嘛,那时候我真的是运动员呢!只不过我练的是跳高,当年还和朱建华是一个队的哩,”说着他大口喝下一口啤酒,“朱建华你知道的吧?”

“当然啦,那时候可是打破了亚洲纪录呢!”洛川依稀记得小时候在书上读到过。

“哟,他破纪录那会儿你应该还没出生。”

“是呀,我在国外,很想要多了解一些中国,所以可是看了不少书。”洛川边大方地回答着,边瞄了一眼晓珏,她的脸上舒展开了笑容,紧张的情绪也放下了不少。

“小洛爱读书,那真是个好习惯。我可是跟晓珏说了好多年,她都没记住呢。”晓珏的爸爸接着嘀咕起,“现在的年轻人啊,只懂得向前看,一刻停不下来地往前奔跑。总是记不起我们这些老人家。”

“爸!哪有呀!”晓珏崛起嘴巴忿忿不平起来。

“好啦,你们也别争了,我们那个时候没有那么好的条件,好像总的加起来也就那么一点事,况且他们的年纪都该是独生子女,一个人长大,都没个兄弟姐妹,怪可怜的哩。“晓珏的母亲温柔地接过话来。

洛川饮了一口啤酒,兀自望向院子边的小河,傍晚温暖的夕阳倾洒在河面,一排柳树垂着枝叶好似打瞌睡的小老头。他心想,这真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自然地洋溢着不可言喻的幸福,这种幸福不同于肥皂剧那般被编剧刻意雕琢杜撰,而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坦然,仿佛即使周遭世界瞬息万变,都不能吹进一丝一毫的愁云。这种踏实的氛围让洛川少有地感到安全,不同于他自己漂泊且矛盾的人生。洛川的母亲一直以来对他要求甚高,希望他成为焚膏继晷的好学生,可是在外国人的刻板印象中那却是亚洲书呆子。于是他一边不想辜负母亲的期许,一边又渴望在西洋的文化中得到认可,致使他不敢造次,又一次次偷摸着混进派对圈里学着社交。几次被母亲发现,狠狠地猛揍然后转学。洛川记得那一整个中学时代,自己换了三座城市,七所中学,直到整个家庭安顿,洛川要备考 HSC 才得以安定。

“欸小洛,你以前是一直待在澳洲么?一直到大学?”晓珏母亲地声音将洛川拉回现实。

“是的,大学差点还读了精算呢。”洛川端起啤酒,但没有喝下去。

“精算听说很厉害呢,怎么最后没有读?”

“我那时候不知道精算是什么,上网查了一下。发觉那些图片中的学生不是白了头就是厚厚的眼镜,还有秃了头的哩。“洛川说着在头顶比了个圈,”看到没,就是这样。我觉得我还是免了吧。不然也不可能和晓珏在一起了。“

“没关系,你带假发就好,就是注意别在站在风里。“晓珏说完自己笑了起来。夕阳下,晓珏开心的笑脸像极了她的母亲,可爱中带着温婉。

“对了,叔叔阿姨对我的经济状况,工作房子什么的好像并不在意?“洛川略显唐突地问道,一方面他很诧异自己竟能如此顺利地融入女友的家庭,另一方面他也渴望表现出自己年轻有为的一面。

“哇!听你的意思,这是马上要娶我们家这傻女儿了嘛?”晓珏妈妈开玩笑地说道。

“哈哈哈是,正有此意,“洛川大笑起来,”我看网上都说丈母娘喜欢灵魂拷问是哪里人?什么地方工作?年薪汽车什么的。“

“那你就当作你找到了很特别的丈母娘好了。“晓珏母亲话语间的神情忽然变得认真起来,”我们不是很关心这些你的东西。我们作为长辈走过许许多多变迁,看得清这个世界。其实,我们只单纯地希望你们能够幸福,然后努力认真地去过你们想要的生活。世俗往往是那样强大,侵蚀得你们会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对自己所拥有的不满,这是人之常情。可若是这样,终究有一天你们也会对彼此不满介怀,直到所有事情被弄得一团糟。这是我不想带给你们的。在日后的每一天,你都该是像现在这样爱着晓珏,而珏也该是如此。以这样的信念出发去努力,这才是两个人认真的样子。“

听罢,洛川一时之间无法从话语中抽离,半晌才若有所思地答道:“我会的。”

“好啦,也该吃饭了,来我们收拾收拾坐到里面去吧。”晓珏的父亲说着站起身,那一米九几的身高和运动员的体格让洛川一时之间羞于起立,只好等他往里走了些,才起身走去屋内。

与晓珏在一起的时光里,洛川真实地感受到这个世界乃至自己都变得明亮起来,不论是晓珏每次看他认真而崇拜的眼神,还是她开明睿智的父母都深深将他拥抱着,这种久违的温暖像是照进漆黑夜里的阳光,使得一切的颠沛流离都有了归属。

见过父母后的洛川开始更肆无忌惮地留宿晓珏在自己租住的豪华公寓里。从阳台向外望,霓虹编织出的绚烂像是专为他们而亮起的床灯,在这般床灯下,他们时而小酌一杯奔富红酒,时而一起关灯看电视,更多时候则是让荷尔蒙相互碰撞,迸发出爱的花火。

Lette 酒吧里的歌手们渐渐离去,只剩下昏暗静谧的环境里传来稀稀疏疏的交谈声。

洛川好奇地循着声音望去,惊讶地发现角落里穿着高级衬衫的男人已然坐去了红艳女子的圆桌。他们说说笑笑,相谈甚欢。若不是闪烁在眼中的暧昧,外人根本察觉不出他们才刚刚相识。

洛川低头撇了一眼手表,发现时间尚早,便又兀自托起脑袋,思索了起来。

在尽情地享受二人世界之余,洛川还带晓珏见了自己两个非常重要的朋友。一个是天天到处喝酒胸无大志的林志,他几乎每一秒钟在散发着过剩的费洛蒙,热衷于各类与撩妹相关的活动。大体上,只消告诉他晚上有许多好看的女孩,他便一定风急火燎地赶到。洛川一直觉得那是个十分有趣的男人,他具有即使没有乐子也会给生活添些色彩的能力。

另一个好朋友却截然相反,那是洛川的发小,他有着自然卷的短发,长长的睫毛,眉宇间透着清秀,同样清秀的还有他的名字:景哲。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看书,从幼儿的童话故事到带着拼音的各种名著。记忆中,景哲与生俱来就拥有很强烈的文学气息,这让他小时候常被看作不合群的异类,只是景哲倒也泰然自若,他振振有词地说若是所有人对他趋之若鹜,倒反倒会让他面露难色,逃之夭夭。景哲出生于一个贫穷的家庭,一直以来洛川都很乐于和景哲分享自己的东西,可是景哲却并不领情,甚至还训斥洛川如若再送,便大可不必来往。这让洛川心生几分敬畏。在他眼中,景哲就像是一个清高而风骨的圣人,他懂得许许多多的典学,能出口成文,还在没有出过国的情况下,精通多国语言。令洛川甚是崇拜。

洛川谈恋爱的事,是林志最先知道的,他惊恐地看着洛川,仿佛那是个学会讲话的猩猩。

“你干嘛这眼神?”洛川不满地抱怨道。

“你这就沦陷了?“林志的口吻里满是对爱情的鄙夷。

“怎么说得那样难听。爱上一个人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洛川耸了耸肩,不以为然地回答。

“兄弟呀,这世道你可要长点心啊!伤伤肾能补的回来,伤心可难说哩。“林志露出一副语重心长地样子,”她哪会那么轻易和前男友分手?我猜呀,她就是先吊着你,等她回了美国呀,呵,就轮到你哭着要去找人弄死人家啦。“

“你眼里我那么幼稚?“洛川若有所思地回答,”即使真这样,我也认了。“

“真的?也认了?”林志挑起眉毛。

“嗯,认了。“洛川不耐烦地回答道。

真实可触的爱情总是让人丢下理智,在洛川看来,那没什么可怕的。更何况,他绝对相信晓珏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景哲在晓珏的问题上一直没有多加评价,他只是淡然地说你喜欢就好。洛川也不会多问,毕竟景哲二十多年的光景里只有过一次“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的暗恋经历,其余对于感情的理解几乎是白纸一张。

不过景哲倒显得很喜欢晓珏,每当三人一同时,景哲都不会缄舌闭口或是提前离开,甚至他还同晓珏开玩笑说:“过不了多久你们怕是要相思相见知何日?还是抓紧在此时此夜难为情吧。“弄得晓珏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

当然,景哲是对的。

时光一晃,两个月光景便在似漆如胶中走到了离别。晓珏变得敏感异常,动不动就会看着天空红眼睛。洛川搂着晓珏的手指也越发使劲,直到晓珏喊痛才舍得放开。两个人对望着陷入沉默,又在沉默里拥在一起,安静地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

“你说我们会不会只拥有这个夏天?“晓珏怯怯地问洛川。

“我们从来没拥有夏天。只是刚好在夏天。我想一切都也能刚好在春天,秋天或者冬天。然后长此以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洛川轻声说道。

终于,画面定格在硕大气派的机场。

随着那哭泣到颤抖的背影消失在国际航班入口,一切的陌生,未知再次如巨浪般汹涌而来吞噬下洛川,仿佛回到当年他独自在机场卸下行囊,看着这座疏离的城市那样。

站在入口的洛川,止不住地抽动起了背脊,而泪水不争气地从眼角溢出。

“不过好在晓珏已经离开,她看我的最后一眼,我应该还是那个从容、淡定的,无所畏惧的人。”

眺望着海关入口的洛川,在心底里默默地想着。

最后一口金汤力见底。这座城市的华灯也落幕了大半。

晓珏离开后的那些牵肠挂肚的日子里,洛川一次又一次地坠入寂寞的深渊。以至于那晚他终究抵不住将陌生女孩带入酒店房间,

不过所幸他并没有留下女孩的联系方式,也想必不会再见面。相比起灯红酒绿间寻欢作乐的人们,他更像是被吸入漩涡的溺水者,在错综复杂的感情和欲望里彷徨挣扎。

窗边的一男一女慢慢起身准备离开。男人很娴熟地将手绕在女人妩媚的腰间,然后轻轻吻在女人的额头,仿佛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理所应当的事。

随着女人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地渐行渐远。

洛川想起不知在哪读过的一句话:

远方的人在守望,近处的人在度日。

洛川嘲讽般地笑了笑,理了理衣领,也准备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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