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西安代表处召开了第一次全体会议。会议由首席代表袁承浩主持,罗凡做会议记录。在袁承浩对我们市政四员的到来做了欢迎致辞之后,副代表兼西安房地产公司总经理欧阳锋开始做例行工作报告。
“上个礼拜三,我从管委会秦主任那里得到消息,关于A、B两个地块这一千五百亩地的征收,管委会已经得到市政府和国土局的授权,他承诺管委会将在我们公司的资金到位后开展此项工作。因此,我希望小曹(代表处唯一的财务)能积极跟集团公司联络,在本周内把首笔五千万的土地征收款落实到位,划进我们跟管委会的共管账户。另外,你还要跟管委会的财务科保持密切沟通,跟踪落实这笔资金的使用。”
说到这,欧阳锋看了一眼袁承浩,道:“至于工作成效,经过我跟袁总两人与管委会进行数轮谈判,我们最终成功地把土地征收成本由五亿元压至不到四亿。”
欧阳锋继续介绍道:“在我们和管委会共同的努力下,A地块共三百八十亩地的用地性质已经由一般农田调整为建设用地,正在确定规划要点,接下来我将督促管委会加快节奏,确保在九月底之前让A地块达到招、拍、挂的条件。但B地块一千二百亩的用地性质尚未解决,我会和管委会继续保持接洽,确保十月底之前把此项工作落实到位。”
在欧阳锋做介绍的时候,蒋干始终低着头在发信息,脸上偶尔还露出会意的笑容。这一切每个人都看在眼里,但欧阳锋一直隐忍不发。直到蒋干笑出了声,欧阳锋这才冷冷地提醒他,这是在开会,希望他能把精力放在工作上。
“我在跟东海的同事交代工作。”蒋干解释道。
欧阳锋神色严峻,盯视着蒋干道:“如果你那边的事情还没有移交完,请你回去继续移交,等那边的工作全部了结了你再回西安。”
蒋干被欧阳锋呛了一口之后便尴尬地合上手机翻盖,不再言语。在欧阳锋低头看笔记本时,蒋干转过身对我们做了个夸张的鬼脸,言行举止与其一个房地产公司副总的身份极为不合,恰如一跳梁小丑。
关于市政工程这块,欧阳锋介绍说:“我前期已帮你们市政公司跟管委会做了初步沟通,管委会规划部上周也正式通知了设计院出施工图纸,接下来你们跟上,把工作继续往下推进。”
周豫听罢,微笑着冲欧阳锋点了点头。
最后,欧阳锋提出了几个时间节点,要求代表处所有的工作都围绕着这些时间节点来展开。
欧阳锋的报告结束后,蒋干接着发言:“上个礼拜,我们最终确定了这里作为我们西安代表处的办公室,礼拜四我们从管委会临时办公地点搬到这里,然后我又买了常用的办公用品,比如电脑、打印机什么的……”
没等蒋干啰唆完这些琐事,欧阳锋就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蒋总,这些生活琐事不是你这个副总干的,你更不用把它们拿到会上说,我希望你能把精力放在主要工作上。”
蒋干脸色讪讪的,显然他的思路也被欧阳锋打断了,让他不得不再翻看面前的笔记本找“主要工作”的内容。在哗哗地前后翻了两页纸后,蒋干又开口说:“我来西安快一个月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熟悉管委会的各级领导,认识了他们的工程部、规划部、财务部还有招商部的部长。”
蒋干在说话的时候,欧阳锋一直低头在本子上记录什么。
估计蒋干觉得领导没有把自己的发言放在心上,或者说他觉得自己没有被领导重视,于是,他讲到这里的时候把话头打住了,静静地看着正低头写字的欧阳锋。
这时,欧阳锋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对欧阳锋说:“我在听,你继续。”
蒋干笑了笑,开口道:“我来西安这段时间感到很迷茫,因为我不清楚领导(意思是代表处的领导,但主要是针对欧阳锋)每天都在忙些什么,也不清楚领导要我做什么,领导不跟我说,我也不好意思开口问。所以,我希望领导能写一个书面工作计划,贴在办公室里,这样每个人都能按照计划来开展工作。”
欧阳锋随即表示,他的工作计划已经很明确,请蒋干严格按照他刚才提出的时间节点来展开工作。他的话音刚落,蒋干便“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冷冷地说:“没什么要汇报了,就这些。”
无论是在欧阳锋发言的时候还是在欧阳锋教训蒋干的时候,袁承浩始终一言不发,面色阴冷,表情一成不变,极像一位入定的高僧。
蒋干结束发言后,袁承浩语气生硬地接着开口道:“今天是礼拜一,可我今天早晨没有在OA办公系统里发现欧阳总的本周工作计划,希望尽快补给我。另外,我希望这种情况下不为例。”
袁承浩说完,蒋干和欧阳锋都笑了,只是两人笑中的意味完全不同,蒋干嘴角憋出的是幸灾乐祸的笑,而欧阳锋脸上挂着的则是无奈或者不以为然的笑。
“欧阳总个人的工作计划除了要给我一份,还要发给工程公司周总一份。房地产公司的月工作计划要发回总部,给宁总一份。”
欧阳锋不咸不淡地给袁承浩补充一句说:“我建议把代表处的工作计划给老板、白总、宁总和集团财务总监四位领导各抄送一份。”
袁承浩平静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时,周豫转过脸对我说:“你下次把我们的工作计划也抄送给袁总、欧阳总、宁总各一份。”接着,他又对袁承浩和欧阳锋笑道:“这样我们工程和房地产之间协调起来就方便了。”
“对,这样的话双方都清楚彼此的工作进展,更容易协调、推进代表处的工作。”袁承浩立刻对周豫的建议表示赞同。
在袁承浩关于“工作计划”的专题发言之后,周豫也做了个三句话的发言,第一句是感谢代表处对市政公司的欢迎,第二句感谢代表处给市政公司提供了这间环境优美的办公室,第三句是感谢房地产公司为我们做的那些前期工作。
会议即将结束的时候,欧阳锋又补充说,管委会工作节奏缓慢,而代表处的人马有限,希望相关人员都能尽快进入各自角色,抛开琐事,抓住重点。说到这,蒋干脸上又是红白翻飞。欧阳锋继续说,跟管委会接触的任何信息和签署的协议,都不能对无关之人泄露,要严守商业秘密,以免在土地达到招、拍、挂的条件时有人捣乱,再生枝节——意思是防止到时候有其他房地产公司过来参与,哄抬地价,使公司的土地收购成本增加。
下午五点左右,会议结束,袁承浩、蒋干及财务小曹先行离去。欧阳锋整理完桌子上的材料之后,对周豫和我们笑了笑,轻声道:“还工作计划呢?我从来都没写过什么计划,也不知道怎么写。”
周豫朝他笑了笑没做声。
临出门前,欧阳锋又颇有深意地说:“代表处的工作制度你们要严格遵守,以免到时候自己贴钱工作。”
脚步声渐去,周豫小声问罗凡,欧阳锋刚才此言何意。
罗凡笑了笑,回答说:“上个月,欧阳锋被袁承浩罚了一千块钱,理由是他迟到两次,一次是五百。”
周豫笑着拍了拍罗凡的肩膀,其余人先后出门。
吃完饭大家回到宿舍。
在客厅里,周豫叉着腰有模有样地对我们三位宣布了市政公司在西安分公司的规章制度。他说,严禁在座全体同仁参与到代表处的是是非非之中,尤其不能胡乱开口,每言必经大脑仔细斟酌,在确保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再说出来。除正常工作外,尽可能避免和代表处其他领导、职员有接触。
颁布完清规戒律,周豫坐到沙发上,一本正经地解释说,他上次来西安跟罗凡同室几晚之后,已经感觉到代表处两位老大之间有矛盾,经过白天的会议,他现在已经明确无误地闻到了弥漫在代表处的硝烟味。
“我希望我们四个人是一个集体,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不被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周豫说。
我笑问:“谁利用我们啊?”
周豫白了我一眼,警告道:“一个首席代表,一个副代表,还有一个副总,这三个人是两股势力,但现在看起来谁都不能占据上风。这两天我能感觉到,他们都在争取我们这股新生力量。”
我问:“那你打算带着我们投奔何处?”
周豫回道:“你小子猪脑袋啊?我们是来工作的,不是来拉帮结派的。”
风清波道:“恐怕我们回避不了吧?”
周豫叹道:“代表处正副代表之间搞成这样子,让我们夹在中间为难了。唉,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时,钱川接过话:“为了自身安全,咱们周总希望你俩能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无谓地做了牺牲品。”
周豫笑道:“我跟川哥共事多年,彼此了解,但我对你们两位还不清楚,所以有必要提醒一下你们,尤其是你,”周豫指着我,“你生性活跃,言多口快,容易招惹是非,你现在必须要把这个习惯改掉。”
我站起身,秀了一个标准的军姿,目视前方,言语铿锵:“报告首长,卑职一定改,保证不给市政公司增添麻烦。”
周豫把手一挥:“解散,下面是自由活动时间。”
妈的,解散了也没地儿去啊。来西安三四天了,到现在我还是把南北当成了西东,能去哪里呢?
风清波是个很用功的人,解散之后,这小子立刻回房间拿了一本书出来,一边看电视,一边看书。
钱川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着台。
我拿出烟,每人扔了一支。没想到,这个友善之举却让我在接下来的两三个钟头内备受煎熬。
周豫点上烟之后,开始跟我回忆他在公司这么多年所经历过的一些趣事和风波,重点描述了他和川哥两人在施工过程中跟黑道人物打交道时的那些壮举。
不知周豫哪里来的兴致,一盒烟都被我们抽完了,而他的故事还没有完。刚开始,我还是听得兴致盎然的,不断用赞叹和钦佩的语言来回应他。谁知,在我礼节性的配合下,周豫越发显得兴奋,自己又回房拿了一盒烟,在烟雾缭绕中,他继续对我进行语言摧残。
大概到了夜里十一点,周豫还是谈兴不减。没办法,又不能打断领导的兴致,我只好从钱川手里把遥控器拿来,翻看有没有哪个台大发慈悲,给我放一些提神的节目。
遥控器到了我手里,钱川就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风清波继续认真苦读。
在我看电视的时候,周豫依旧絮絮叨叨那些陈年往事,我一边翻看电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他。
就这么耗到一点左右,谁也不提睡觉的事情。另一盒烟只剩几根时,我实在熬不住了,狠狠地打了个哈欠,满怀歉意地对周豫说:“周总,时间差不多了,咱们明天还要上班,要不咱留点节目给明晚?”
周豫对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很啰唆?”
我笑道:“哪有,我觉得你说的这些很有意思,只是现在有些晚了,明天万一迟到不是要扣钱吗?”
周豫一迭声说:“对对对,赶紧睡觉,别刚来就给代表处留下自由散漫的印象,我先去洗澡。”说罢,他掐灭烟头,回房间拿了两件换洗衣服进了卫生间。
周豫刚关上门,风清波和钱川就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了起来。
我指着这两人骂道:“妈的,你们俩鸟人真他妈不仗义,两三个小时就我一个人跟他聊,好歹你们也插句话给我腾出一点休息的时间嘛。”
风清波十分佩服地道:“咱们周总真能侃,说了这么长时间,我听着都累,他却还是劲头十足。”
钱川贼笑着埋怨我说:“唉,你也是的,他说他的,你听着就行了,干吗还要回应呢?我跟他七八年了,他别的不好,就好回忆往事,而且回忆起来无穷无尽,刚才你要是不打断,今晚咱们都不要睡觉了。”
我担心道:“那咱们以后不是惨了吗?可有良方?”
钱川:“明天他再回忆时,我们都不要跟话,由着他说,说着说着他就会自动停掉的。”
我:“那我们会不会失礼?”
钱川不屑地笑道:“失啥子礼吗,他都习惯了,我们市政公司哪一个不这样对他?”
第二天晚上十点左右,周豫继续回忆。可能是内容太多,多得让他都有些迷糊了。因为,这一次他回忆的不仅有新内容,而且还把前一个晚上已经回忆的部分章节又穿插复述了一遍。
这一次我还算幸运,因为倒霉的不是我,而是风清波——这小子不小心坐到了周豫的身边,如此一来他不仅耳朵遭殃,而且连书也看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