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四奘加盟市场部已经有半个多月了。
这一天,他把我喊进他的办公室,笑呵呵地发了一支烟给我,接着对我笑道:“我看了你以前订的那些工作制度和流程,很全面。如果能严格地按照这个执行,我想我们市场部会运转得很健康。”
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他话中之意我也清楚,那就是,他认为我之前并没有“严格”地去执行这些制度。
我笑了笑,说道:“基本上都是按照这些制度执行的。”
“那就好,你这两天抽空把我们今年投过的所有项目都统计一下,包括中标的和没中标的。”
“这个我都有记录。”
“嗯,在统计时,你把每次投标中其他单位的名称和报价也列进去。”
“没问题。”
接下来,唐四奘跟我解释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我们要用数据来向领导反映我们市场部的工作量,以免有人说我们市场部没有业绩支撑。这么做很有必要,在哪家单位都会有人对市场部说些闲言碎语,我想这个你应该有体会,对吧?”
奶奶的,这话太对了,前辈真乃吾知音呀!
唐四奘又道:“我们还要通过这样的统计来总结为什么我们能中标,为什么我们中不了标,从这些案例当中找出经验和教训。”
这话就有点教条了,事实明摆着,项目中标的唯一原因就是投标单位跟甲方关系到位,不中标的原因则是完全相反的。按照装饰公司老总在某一次会议上的说法,中标的前提条件就是三个“搞定”:一搞定甲方,二搞定招标代理,三搞定竞争对手。他出此言并非胡扯,而是有现实依据。在上个月一次投标过程中,他们就彻彻底底地做到了“三个搞定”,不仅搞定了甲方和招标代理,而且在投标前夕,花了十万块把唯一的一家竞争对手也直接收买了,在投标的时候,这家单位以向上抬标底的实际行动来支持装饰公司。能把工作做得这么细致,还有什么理由不中标呢?
不管唐四奘的做法是不是教条,现在他是我的领导,我的工作就是配合他去实现他的管理方略。
两天后,我把资料交给他。在接下来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内,除经常往宋头领的办公室跑之外,唐四奘几乎是足不出户,整日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安静地对着电脑。
倒是有几次杜蕾斯神秘兮兮地跟我说,唐四奘在炒股,而且投入不菲,算是个资深股民。
杜蕾斯颇为赞叹地说:“靠,你还别说,这老小子每次给我推荐的股票都不错,他这个大户能从券商那里得到不少内部消息。”
某天晚上下班后,忙完了手头事情已经快十点了,办公室里除我之外空无一人。我把前段时间的招待费贴好后送到宋头领的办公室,很偶然地在宋头领的办公桌上发现了一份有关市场部经营管理的工作报告。
奶奶的,原来唐四奘在进公司后抛开一切事情,一直在忙碌的就是这份足足三页纸的工作报告。
在报告上,唐四奘首先根据我提供的数据,把市场部过去参与的一些项目案例做了概括,然后对此做了分析,最后提出他的工作设想。他所谓的工作设想跟我当初制订的工作制度大同小异,无非就是给业务员定下每个月提供多少条有价值的信息,每周召开例会总结本周工作,同时安排下周计划,并就客户开发进展情况进行个案分析等等,新瓶装老酒而已。
不过,唐四奘倒是比我有胆量,他在报告里直接点出了公司的软肋,指出我们的投标价几乎都比同行高出一些,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市场部的签单量。除此之外,他还赤裸裸地跟公司要求明确业务员签单的提成数字。
虽然说得很客观,勇气也值得称赞,不过,唐四奘显然不了解公司的情况。投标价格偏高是公司的一大顽疾,这些年来从未得到过实质性的整治。这问题也并不是他唐四奘第一个发现的,可以说,任何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谁又有能力去改变呢?别说一个空降兵,就算宋头领这个开国元勋也没能力改变。公司对材料商的付款条件就那样,你能指望人家在这种付款条件下给你一个低价?何况,搞采购的也就那几块料,早已被供货商腐蚀得肚大腰圆,指望他们哥俩一分一毫地为公司压价格,这简直就是说笑话而已。
提成就更不用说了,根本就不是唐四奘考虑的工作范围,他却一厢情愿地想让公司给个明确的说法。在我看来,这行为简直就是自取其辱,或者说他真是没有自知之明。这个道理也不复杂,市场部是以开发市场为主,经营管理是公司领导考虑的范畴,你这样不知轻重地提出管理中出现的问题,那不就等于直接批评公司领导的管理有问题吗?再说,给市场部的激励政策就这样,你不接受大可以抬腿走人,公司又不是你开的,政策想怎么调整就怎么调整。
当然,不管唐四奘的工作设想是不是符合公司的实际情况,操作起来可行不可行,单就他提的这两条,我就觉得此人是一位难得遇到的一位还算正直的领导,因此,我在心里或多或少地也对他有了一些好感。
虽然我对唐四奘的直爽性格比较欣赏,但他接下来的一个决定却让我有些恼火。
某家二级资质公司的经营部负责人给我打电话,要借用我们的资质围一个标。在电话里我就跟对方明确表示了,我不收他们任何费用,并表示会全力配合他们。但在唐四奘知道这事后,他非要让我收取对方八百块钱的费用,理由是上次我借他们的资质围区政府广场那个项目时,他们也收取了八百块的费用。
唐四奘的固执让我十分恼火。我认为,他的这种做法完全就是自断其路,给自己的工作设置障碍。没办法,为了让他配合,我只好苦口婆心地跟他解释,我们是三级资质,每年都要为投标借无数次二级或者一级资质,所耗费用不菲。因此,我的想法是,对上门挂资质的单位和个人,我们不收取任何费用,等以后我们再向他们借资质时,我们也要求他们对我们免费。在彼此间的配合过程中,逐渐跟这些单位处好关系,在以后投标时互相帮助。这项工作注定是一场持久战,但我确定,最后的结果一定能达到预期目的。
可这老家伙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完全就是一块顽石。他一口咬定,我们不必自降身价,对那些收费的单位找我们借资质,作为礼尚往来,我们也要收取对方同样的费用。
奶奶的,我们一年可能会求别人借十次、二十次的资质,但找我们借资质的屈指可数,真搞不清楚他到底会不会算这个账。还他妈的说什么自降身价呢,敢情是借资质不需要他亲自去做孙子。
唐四奘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只好跟钟山狼打了声招呼,让这负责人去他那里借了资质。当然,钟山狼对此十分欢迎,他曾要求我帮他找人来借他的资质,倒不是想靠此收取什么费用贴补开销,他完全就是想借大量的投标机会把他“柏林景观”的名气打出去。换句话说,中不中标无所谓,先在业内混个脸熟再说。
没过多长时间,我就让唐四奘见识到了借资质的成本到底有多高。
这一天,宋头领把我叫去办公室,刚进门我就发现了他今天似乎与往常不一样,脸上铺满了阳光,金灿灿的,煞是喜人。
“给你两天时间,给我找十八家园林资质,有没有问题?”宋头领笑呵呵地问。
我愣了一下,奶奶的,这举动看来是要编张巨网捕鲸鱼呀。
还没容我想明白,宋头领自己就揭开了答案。跟我猜得差不离,这次的确有大鱼要捕。上次他跟我提到的那个高科技园区项目已经到了实质性的操作阶段,很快就要公开招投标了。园林项目一共四个标段,总价七千多万,这次我们要一网打尽。
这个信息也让我情绪激昂,奶奶的,好久没有这么提神的业务了。再说,不管市场部今年的工作成绩如何,这锅里都有了,碗里岂能空着?
我笑呵呵地说:“这下宋总您要有的忙了。”
“再忙也开心呀。你可要给我好好地组织这次投标,不能出一点纰漏。要是出问题的话,我第一个拿你是问。”话虽这么说,但宋头领的脸上依旧洋溢着幸福的神情。
我丝毫不谦虚地说:“我懂,您放心宋总,做这种工作是我的拿手好戏。不过,借这么多家单位资质可能需要三四万的费用。”
宋头领轻轻地拍了拍桌子,“教训”我说:“我早跟你这家伙说过,不要太小气,你这样小气巴拉的怎么能干大事业呢?”
靠,你啥时候跟我说过要我大大方方地花公司钱了?
宋头领又道:“你回头填个单子,请唐总签个字,然后拿给我签,先把费用预支出来。”
我填了个四万块的暂支单,按我的估算,借这些资质大概需要三万几千块钱就可以了,但在以前借资质时,我们从没给协作单位的相关人员任何好处,甚至很多人连饭都没吃上一口,搞得我们一线人员总感觉对不住那些帮忙的朋友。因此,我打算借此机会,在这些帮忙的朋友身上花一点银子,跟他们加深同志友谊。
等我把暂支单填好后交到唐四奘那里时,老前辈的眼睛立刻瞪得如铜铃一般,他吃惊地叫道:“四万块?借资质需要这么多钱?”
我笑了笑道:“差不多,资格预审环节可能去掉一半,投标时又要去掉一半,就这还是有三四家熟悉的单位是看我面子免费的。”
唐四奘没说话,也没签字,而是拿着暂支单直接去了宋头领的办公室。
等了几分钟,唐四奘回到办公室。刚落座,他就让我跟装饰公司的霍都联系一下,看看他是怎么操作的,因为这小子几天前也干了同样一件事(装饰公司也在高科技园区承接了数千万的装饰业务)。
跟霍都通了电话后,我对唐四奘说:“要不我们也按照霍都的模式操作吧,这样我们省事,而且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也不用去送上门做孙子。”
唐四奘问:“霍都他们那边是怎么操作的?”
“霍都给了招标代理十二万,把所有的工作全部委托给他们做了,包括选单位、做报价,霍都的工作只是在开标时安排几个人出个场而已。”
唐四奘没说话,想了想之后,还是在暂支单上签了字。
出门前,我对唐四奘说:“唐总,可能这两天也要麻烦你帮着我们跑跑,这么多家单位我一辆车子跑不过来。”
唐四奘笑道:“行啊,我就替你们做做车夫。”
研究所有钱,他们比一般百姓更懂得享受生活,因此,他们把今后将生活大半辈子的“拢翠花园”建在了开发区里风景最优美的位置。不仅背靠一座当地人称“紫山”、海拔几十米的小土包,而且在这个小区里还有一处天然水塘。我们的设计方案就是借这座山和这汪水来做文章。
在对这个方案会诊时,我、钟山狼、韩信、赛金花四个人一起为这个方案的细节讨论了大半夜,尤其是在方案设计说明上,我们对每字每句都进行了仔细地推敲,毕竟,住在这里的业主大部分都是知识分子。最后,在得到大家一致同意下后,我卖弄了一下风骚,为我们方案中的主水景做了四句文绉绉的词。
“紫山云中迎朝霞,一水半分拢翠园”、“花逐流波寻月影,雨追莲叶奏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