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标前两天,还是在“向阳渔港”的包厢内。
下午四点多钟,离吃饭时间还早。夏侯伯坐在我对面,动作轻柔地把背包放在桌子上,一层层缓缓地把拉链拉开,最后从里层抽出了一张表格。
夏老先生真是位可爱的老头,也是对我这个投标人最热心的招标人之一,这点通过其细心周到的服务就可窥豹一斑。在这份投标人名单上,夏侯伯亲自用红笔做了记号,一家画的是五角星,一家画的是个圈,一家画的是一个三角形,最后两家什么都没画,没做标志的两家单位中有一家就是我们公司。这四个竞争对手我基本上都打过交道,其中标志是三角形的单位我最熟悉——东亚园林。
“这家不用担心,无论报什么价格都不会给他们中标,他们就是过来参与一下。”夏侯伯指着另一家没有任何标志的单位笑意盈盈地对我说。
“嗯。”
夏侯伯指着名单上标有圆圈的那家单位接着说: “你看,这家,他们是董事长的关系。”
“哦,那他们岂不是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
为了更方便与夏侯伯一起对照名单分析形势,我搬过椅子,坐到他相邻的位置上。
“其实,这家单位并没什么威胁。”夏侯伯品了一口茶,缓缓地笑道。
这话就奇怪了,最高首长推荐的单位一般都是最有威胁的势力,难道在这家单位董事长是被架空的?
“为什么这么说啊夏总?”
“听我说完你就明白了。我们屋顶花园做完之后很快就要进行室内装饰施工,整栋大厦的装饰项目有三千多万的造价,投标单位上周也确定了下来,其中有一家公司就是董事长推荐的。”
“你的意思,董事长会放弃这个屋顶花园,把主要精力放在装饰上?”我问道。
“是的,我估计在评标会上,董事长到时候一定会稍微帮这家公司争取一下,但不会太坚持。”
话到这里,我多少明白了夏侯伯的意思,董事长所采取的是抓大放小、弃芝麻保西瓜策略。比起装饰数千万的规模,屋顶花园只能算做毛毛雨。当然,争取和不争取的效果是不一样的,先争取再放弃,经过这么一折腾,人情也有了,铺垫也有了。这次我卖你一个人情,下次你还我一个面子,礼尚往来,互不亏欠。
“其他几家单位是什么情况?”我对那些重在参与的单位不感兴趣,我只关心谁能给我制造麻烦。想要取胜,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准对手,挖出他,消灭他。
“东亚园林是金总找来的队伍,他们倒是有点小麻烦。如果他们的报价真的很有竞争力,那我就找个借口把他们的标废掉吧,不过,这是不得已才会采用的策略,也是比较危险的方法。”
“哦?!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废掉他们的标没有任何问题,在这个评标小组里,专业和技术上的事情我一个人说了算,金总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据您所说,其实他们也算不上威胁啊?”
“金总跟董事长的私交很好,但未必了解董事长的心思。如果废掉金总的标,他有可能会转过头来支持董事长推荐的这家单位,这样一来,形势对我们就很不利了。”
奶奶的,夏侯伯这一个“我们”让我感动得甚至想马上起身,把他紧紧抱住。
“那只能先保着他们,再看形势变化?”
“嗯,我打算先不动他们两个,如果实在不行,那我就把两家一起废掉,董事长不会在意,因为他本来就是过来卖人情的,金总即使有意见,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搞行政的嘛,专业上他狗屁不通。”
夏侯伯的确是个“文人”,因为“文人”骂人时基本上都是采用“狗屁不通”一词。换句话说,“文人”都认为自己通了狗屁,所以才会看不起那些“狗屁不通”的粗人。
我一脸担忧地道:“是的,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只能把他们都废掉了。只是这样一来,你就会得罪了两位领导。”
“不用担心,搞技术的还怕搞行政的吗?再说,我是公司特聘的专家,在专业上,我的意见就是唯一的权威。”夏侯伯意气风发地道。看来,我根本就不需要动脑筋了,老先生已经胸有成竹,把所有的事情都帮我计划好了。
“那这家应该是最有威胁的对手吧?”我指着画着五角星的那家单位笑着问夏侯伯。
“对,所以我画了一个五角星在上面。他们是刘表带来的队伍。”
夏侯伯此言一出,我心里的石头瞬间就落了地。不过,虽然我是心中暗喜,但面子上还是装出了一副紧张无比的表情。
如果这家是刘表带来的,那我算是谁带来的呢?老人家这么说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卖我一个人情罢了。
狼烟未起,胜负已见分晓,我们的对手就是自己。
结果很容易判断,听夏侯伯的语气,董事长和金总的这两支队伍肯定过不了他这一关,因此也就对我构不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了。另外,还有“刘表支持”的那一家,情况目前也明朗了,不管是何方妖孽,反正跟评标小组中的几位关键领导没有什么裙带关系。朝里无人,他想拿下朝廷供奉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哼,这一次投标,孤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无论夏侯伯知不知道我跟刘表的关系,我都不可以挑明说出来。这种事情只能点对点单线联系。我继续顺着夏侯伯的话往下说:“这就不好办了,总不能把刘总的这家单位也废掉吧,都废掉就只剩下两家单位了。”说到这儿时,我心里直想笑,但也只能硬生生地忍着。
妈的,太好笑了,只要是构成威胁的,全部废掉,格杀勿论。这哪里是投标呀,简直就是搞白色恐怖嘛。再说,投标最少得三家单位,都废掉了岂不是要流标了?
“刘表的这家单位不能废,要废也只能废另外两家。”夏侯伯忧心忡忡地道。
看来这夏侯伯也是个演技派的,他平白无故地给这家单位找了刘表这个靠山,而且还说得这样理直气壮、活灵活现,不具备一定演戏功底的演员断不能达到如此之境界。
奶奶的,演就演,反正我已经对形势了然于胸,剩下也没什么事可干了,咱今天就舍命陪君子,跟老前辈飙一飙戏,切磋一下演技。
“坦白说,夏总,我实际上对我们的报价没什么信心,万一……”
“你放心,我会帮你们争取的,只要你们的报价不是太离谱,那我就好为你们说话了。另外,你们是这个项目的设计单位,这可是只有你们家才有的优势。”
“那会不会在你废了他们之后,董事长和金总转过头来支持刘表呢?”我继续向他表示我的担心。演戏嘛,只有逼真才能赢得观众的认可。
“这个倒不会,他们既不会支持我,也不会支持刘表,没有利益关系在里面,白白得罪人的事情谁会去做呢?你说是不是?”说完夏侯伯就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夏侯伯还是没忍住,在谈完工作之后终于把话题绕到了“核心问题”上。成,学生懂您的意思。关于演员出场费的问题,就是您不提醒,学生也会说的。
“您说得没错。对了,夏总,您上次不是跟我说过您缺个三脚架吗?我前几天去摄影器材店里转了一下,但品牌太多,我也不知道哪一种跟您的相机配套,怕买错了,所以也没敢买。这两天可能没时间了,要投标,事情太多,要不等投了这个标我再去帮您看看吧。”
夏侯伯自然明白了我的意思,那就是,你只有让我中了标,我才会满足你的需求。
“不要,不要,下次我自己去买,你又不了解行情。买错了还能换,如果买贵了可就花冤枉钱了。”夏侯伯笑得像菊花一般——苍老的脸上褶子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