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狼这种现身说法式的安慰让我从心底真正放下了挨打一事带来的郁闷。无论对对方还是对本公司,我都已经没有了那么深的怨愤,心里所思所想的唯有找寻机会赚取更多的物质财富。经济工作压倒一切,国家都能为了稳定的经济发展局面而忍受一些外来的挑衅,何况我一个小小的老百姓呢?
我笑了笑,以一副洞彻世事的心态说:“是的,我也想开了,这公司就是一个舞台,我只是在这个舞台上演我的角色而已,至于演什么内容也由不得我自己,酸甜苦辣的戏份都会出现,不会因为我的喜好而改变。到了我的戏落幕的时候,这个舞台也就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钟山狼接上我的话道:“其实,对你们老板来说,这公司也是一个舞台,等整出戏演完了,舞台也就撤了。你要相信,在中国的民营企业里没有常青树,任何一家企业都有关门的那一天。”
我笑道:“你这话绝对了点吧?”
钟山狼的脸上却是一本正经,道:“一点不绝对,你可以掰着指头算算有多少曾经风光无限的名企一夜之间就轰然倒塌,因为什么?因为中国没有绝对意义上的企业家,你以为你们老板是企业家?不是,他仅仅就是靠着房地产的泡沫发家的一个暴发户。兄弟,我相信将来有一天你会看到,一旦房地产泡沫被刺破了,中国会有无数像你们公司这样的企业关门倒闭。”
不知为何,钟山狼的话让我心里感到很压抑。
钟山狼接着道:“所以,聪明的员工都会选择在企业关门之前为自己积累经验、赚取金钱。”
“呵呵,这话有道理。我们公司实际上跟贾府差不多,外表虽然荣光无限,实际上内部肮脏无比,各种勾当层出不穷,所为的就是一个字——钱。”
钟山狼挑了挑眉毛说:“互相利用罢了,老板利用大伙,大伙也在利用老板和这个平台。”
这小子的话虽刻薄了点,但事实上的确也就这么回事。秃头的虱子,皇帝的新装,大伙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兄弟,我有个提议,不知你觉得怎么样?”钟山狼起身给我续了一杯水。
“说说看。”
“你觉得公司待你怎么样?”钟山狼放下水壶问道。
“怎么说呢?无论是工作还是工资、奖金,公司对我还不错,但这次挨打的事情让我有了另外一种看法。”
“公司缺少情分?”
“你不觉得吗?”
“我当然也这么认为,所以我想,与其在这绝情的公司工作,不如你到我这边来,我拉你一起干。”钟山狼眼睛紧紧盯着我。
我笑了笑,回他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觉得我们兄弟今天能重新坐在一起很难得,这事咱先不谈好吗?”
看来这小子今天不仅仅是想安慰我这么简单,好像还有其他想法。不过这想法我不可能接受,原因很简单,被蛇咬过了,我最多会选择有保留地相信它,而且要跟它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钟山狼也笑了:“行,兄弟,我也知道,现在叫你过来可能对你不公平,毕竟你现在在单位做得很不错,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你想错了,”我打断他的话,“我是看重你我之间的这份情谊,我不想我们之间的关系今后再受到什么影响,你明白吗?”
钟山狼想了想,说道:“我懂你的意思,不过,我觉得这没什么啊,我想我们应该能合得来。”
“对了,你有韩信帮忙,再找我不是浪费吗?”我笑着反问道。这句话看似平淡,但其实够狠,有相当的杀伤力。说完这话,我心想,奶奶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老子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能对我坦白多少。我可以不计前嫌把你当兄弟,可你也得拿出点姿态,不能总藏着掖着、把我当猴一样耍。
钟山狼一如既往的反应迅速,立刻瞪着小眼解释道:“兄弟,你别误会,我并没有想隐瞒这事,本来我就打算告诉你的。”
“哎,你想哪里去了,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告不告诉我都无所谓,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韩信在我那算兼职,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韩信决定跟你干说明你的公司的确发展得很好,让他觉得有前途。”
“不,不,韩信毕竟还是你部门的员工,是你的下属,先不说咱俩之间的关系,就是按规矩我也应该让你知道。”
我笑了笑,并不做声。
钟山狼接着解释说:“跟你一样,韩信在我这里只是兼职,有活就做,没活也不用过来上班。我想让你过来当然还有我的理由。”
钟山狼依旧善于转换话题。看来,无论经历过什么,每个人的性格和作风都很难改变,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什么理由?其实我清楚自己的斤两,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能力,真的。所以我时刻都有失业的担忧,我真的怕哪一天失了业,而我既没有技术又没什么文凭,不知道还能拿什么来养活自己。”
坦白说,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我对未来很忧虑,失业的担心从未在我心头消失过。我不知道,一旦失了业我还能做什么,如果身我在农村,至少还可以通过自己的汗水种二亩薄田来糊口,但我生活在城里,一切都需要金钱来交易,如果失了业又没了钱,谁能给我一口饭吃?想想前途真他妈的是凶险无比。
“你谦虚了。”钟山狼笑道,“在我看来,你很有能力,尤其在做经营上,我们合作过,彼此了解,配合默契。我们俩搭档演出,相信比赵本山跟高秀敏厉害得多。”
我笑道:“是啊,我也有这样的感觉,离开你的领导,我觉得我就是少了拐杖的瘸子。兄弟,要不,咱俩去参加今年的央视春晚吧,我就不相信以咱俩的才华拿不到语言类节目一等奖。”
“操,我看可以,咱明天就去报名,后天就准备剧本。”钟山狼大笑道,笑声一如既往的奸诈无比。
这个默契的玩笑让我们轻巧地跳开了这个敏感的话题。当然,通过这几个回合,我也清楚,钟山狼的疑心依旧无时不在。他对我的关心是真诚的,但同时,他对我的戒备也同样真切无比。
已经深夜一点钟左右,困意来袭,洗脚上床。奶奶的,这次终于不用再挤在那颤颤巍巍的沙发床上了。
可能这一年的时间让我们彼此都憋得太久了,熄灯以后,钻进被窝里,我和钟山狼竟又开始了一番交心的谈话。
“你的号码为什么换了?”我问。
“我跟几个朋友酒后和人打架,下手太重,把对方打成了轻微脑震荡。有一段时间,警方一直在找我们几个当事人,我没办法就换号码了,总不能老是忽悠警察说我出差了吧,哈哈。”
“啊?!你还有这个壮举啊。”
“事情已经解决了,后来我们几个凑了一万块钱给对方,把案子结了。”
“噢。”
“所以,通过这事我看清一点,以后做事还是要冷静一点,花点钱是小事,但后遗症太多,麻烦不断。”
“嗯,惹事简单,平事麻烦。”
隔了一会儿,我们都没说话,我以为钟山狼已经睡了,谁知,黑夜之中又传来了这小子略带沙哑的声音:“兄弟,你知道吗?这一年来我交了很多朋友,但大部分都是业务上的,没几个能交心。除了应酬,我几乎天天晚上都在办公室熬到半夜,回来后就睡觉。我不敢提前回来,回来会让我心里产生恐惧,这种恐惧会让我夜里睡不着觉。”
“恐惧?”
“是对孤独的恐惧。我经常做一个梦,四周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一辆车独自行驶在乡间道路上,只有两束灯光刺向远方,乡间的路不平,灯光随着车子的颠簸上下晃动。开着开着,车子就翻了,在路上滚了起来,灯光也跟着在黑暗中翻滚……”
此刻,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跟钟山狼两人略带嘶哑的声音在一问一答,钟山狼对梦境的描述让处在黑暗中的我不寒而栗。
“兄弟,你怎么会做这个梦?太恐怖了。”我已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唉。”钟山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这是我的亲身经历。”
“啊?!怎么回事?”
“上半年,我去安徽谈一个项目。我去得晚,一直谈到夜里才回来,结果在回来的路上,我的车子翻了,好在我跟朋友命大,车子翻进了路边的农田里,我们两人却几乎毫发未伤。”
钟山狼的话让我除了感到后怕、为其担心外,心中又另有一番滋味,那安徽的项目想必是“水墨徽州”吧。
此刻,钟山狼不可能感觉到我内心所起的变化。他接着道:“我回来后第二天就去了杭州,到灵隐寺还了愿。”
“嗯?”我不解。
“去年我带我妈去杭州玩了两天,我妈在灵隐寺给我烧了香许了愿。这次的意外让我的心态改变了很多,真的,我觉得,我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是的,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不过,我还是不怎么相信烧香许愿的说法。”
“兄弟,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明白的。我现在没事的时候经常去寺庙烧香,这样会让我心境平和。”没想到,一年不见,钟山狼现在已经学会吃斋念佛了。
“你妈身体还好吧?”我问。
钟山狼的母亲在2004年的时候从老家来江中人民医院看过一次病,我特意买了一些补品去医院探望。那次的探望让钟山狼心中十分感动,为此还特意花费了不少银两请我吃了一顿。
“还行吧。其实,我不瞒你,我有一次回家时,跟我妈聊天,就把我们俩之间的事情跟她说了。”
“哦?”看来,反目成仇一事不仅在我心底激起了波澜,也同样让钟山狼认真反思了自己的行为。
“我妈听后没说什么,只是在我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说你是一个可以做‘朋友’的人。”
“呵呵,老人家的眼睛看得准啊。”我开玩笑说。
钟山狼没理会我的玩笑,继续认真地说:“我从小到大很少听别人的话,连我爸的话我都不听,我只听我妈的话。我妈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她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看人也很准。她的话让我想了很长时间。”
“兄弟。”我从被窝伸出手在他身上拍了拍。
“唉。”钟山狼又长叹了一声。
“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躺在床上,除了我们的呼吸,四周寂静。我不知道钟山狼是否睡着了,反下我是睡意全无,脑袋里杂乱无章地想着诸事的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