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那表情,我就知道法务部这帮孙子根本就没把我挨揍当成一回事,他们更不会以公司名义给我出谋划策。靠,都他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一连两天,除了有一些同事问候过我,没有任何领导找我谈过话、安慰过我,更别提有什么举措了。
第三天,刚好我们足球队里的一个朋友来开发区办事,给我打电话,问我中午有没有空,他想请我一起吃顿饭。
这朋友原先是体育学院的学生,是个职业运动员,毕业证拿到手跟着就退了役,周末没事就和我们一起踢踢球,算是延续了自己的运动员生涯。其人海拔一米八左右,皮肤黝黑,一身的膘,关键是满脸横肉,看起来凶残无比,形象跟一个街头恶霸没什么两样。实际上,这孩子文明、儒雅得要命,跟其外表严重不符合。按他的话说,他们是职业运动员,根本就不会在平民百姓面前耍横动蛮。即使我们在球场上偶尔跟对方发生了冲突,他也都是扮演一个出面调停的角色或者就静静地待在一旁,从不参战。
朋友的这个电话刹那间给了我灵感。
于是,我喊他先到办公室坐坐,过来认个门。十几分钟后,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了园林公司门口。朋友不知道我的办公室位置,就问坐在门口的梁红玉,梁红玉则非常礼貌地亲自把他领到了我的房间。
“梁红玉,麻烦你把门关起来,我们要谈一点事。”我说。
梁红玉心领神会,吐了吐舌头,悄悄把门带上后退了出去。
我跟这朋友在房间里东拉西扯到快十二点,见时机差不多了,我就领着他离开办公室。这时候正是中午吃饭时间,各公司的员工三三两两地下楼前往食堂。当然,绝大部分人都注意到了走在我身旁的这位朋友。
跟我预料中的一样,朋友来公司一事让很多人都以为我找了“道上”的朋友,要为自己的委屈采取报复措施了。接下来两天不断有人过来对我旁敲侧击,想了解我到底要什么时候动手、怎么动手。对这些人的造访,我一概笑答:“没有的事,都是捕风捉影,那天来的只是一个普通朋友。”我越这么说,他们就越相信我会采取措施。
当然,我并不在乎这些人的态度,我只想以这样一副姿态来证明或者说看清一件事,那就是公司到底会不会出面制止我的莽撞或者来安抚我。可令我失望的是,没有一个领导层面的人出面找我谈话,甚至领导们压根就不再提这事了,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该干吗干吗。也就是说,从开始到结束,公司从来都没有正面应对过这次事件。
我彻底死心了,也不打算再继续去折腾这档子鸟事了。派出所找我去调解,我拒绝了,扔给他们四个字:爱咋咋地。
妈的,想开了也就那么回事。对公司来说,连一个民工的生命都可以视作草芥,我这一点点委屈又能算什么呢?我不过是另一根草芥罢了,或者说是许许多多的草芥中的一员而已。
当面纱揭开之后,丑陋的面容就尽展于眼底。
从这件事情之后,我对公司的心态彻底变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问自己,这样的公司值得我为之作出牺牲吗?这样的公司值得我为之辛苦努力地去工作吗?公司时常在内刊上呼吁员工把公司当成家,可事实上呢?公司根本没把我们当家人看。一个连家人都保护不了的公司,如何让他人来热爱呢?
如果说,以前偶尔靠自己的小聪明赚几两碎银子的时候,我在心中对公司还有些愧疚的话,那我现在彻底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别人可以不把我当回事,但我自己必须得珍惜自己。别人可以对我不负责,但我必须得对自己负责。事实逼迫着我去改变,逼迫着我去变得现实,也逼迫着我选择“不忠”。
世态炎凉,我的鲜血很真实地让我体会到了这四个字的含义。
当然,这事除了让我的心态改变了外,还带来了另一个副产品。那就是钟山狼和我之间的感情由彼此犹抱琵琶彻底转为旧情复燃。
挨打一事过后的一个礼拜左右时间里,我都是闷闷不乐,整个人也懵了,做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来。
这一天下午三四点的样子,一个陌生的号码拨到了我的手机上。端着手机,望着这个陌生的号码,我心底似乎有某种期待,总觉得冥冥之中会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人或许真的有第六感,而且人与人之间似乎真的有心灵感应。当我小心翼翼地接通这个电话后,听筒里传来的是钟山狼那熟悉的、略带磁性的声音。
他仅仅开口礼节性地问候了一句,我已经是心潮澎湃,那种久违的感动瞬间就将我包围。
这近一个礼拜,我经历了太多不快,心智耗费太多,大脑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紧地绷着,让我的精神几近崩溃,更让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孤独感。
我需要一个能令我感动的声音。
“兄弟,你在办公室吗?”钟山狼问。
“我在。”
“我在楼下琵琶女这里,你有空的话我上来找你,我们兄弟聊聊吧。”
“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
两分钟后,钟山狼背着一个电脑包进了我的办公室。
我站起来把手伸过去,钟山狼同时也把手伸了过来,两只手郑重地握了握。我能感受到他手上的力量,相信他也感受到了我手上的温暖。
我们都浅笑着望着对方的眼睛。在钟山狼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纯净和真诚。不用说话,我相信我们双方都能体会到此番见面得来不易。
坐下后,钟山狼开口道:“兄弟,很长时间了,我都想过来看看你,尤其来你们公司办事的时候,每次我都想上来找你,但你是知道的……”
我打断他的话:“呵呵,我理解。”
钟山狼表情稍有尴尬:“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我当初不该当着兄弟们的面说你的不是。以咱俩之间的关系我不应该有这样的举动。”说到这,钟山狼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的关系,所以伤害起对方来才会往狠里整吧……”
我截断他的话说:“呵呵,你不用解释,我明白你的意思,今天你我能重新坐在一起已经说明了一切。当然,你更不用为过去说的那些话感到后悔,毕竟在你说我的时候,我也没为你兜着留着,也对兄弟们说了你不少坏话,算扯平吧。”
“兄弟,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要相互伤害、诋毁对方了,我以前每次说完你的不是之后,我都后悔。”钟山狼又长叹一声,“唉,可是还是常常忍不住。”
“行,那咱俩说好了,下次谁都不能再说对方的不是,如果实在忍不住了,就约个时间,咱俩单挑吧。”
“哈哈。”我此言一出,钟山狼和我同时笑了起来。
压在我们头顶上的那一片乌云随着这一声干脆响亮的笑声瞬间烟消云散。
差不多一年了,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们都在改变。但,在我们心中或许还有某种东西不曾改变,正是这不曾改变的东西才让我们今天能够重新坐在一起。
时间未必能让我们忘却当初发生的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情,但当时的怨愤却能随着时光的流逝从我们的记忆中渐渐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