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又有项目来挂靠了，是一家叫“锦绣地产”的房地产公司，开发的楼盘叫“锦绣苑”—— 一个背靠青山的别墅小区。似乎财神爷收了他的贿赂一般，这家伙今年财源广进，共做了一千多万的项目，这对个人老板来说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成绩了。要知道，本市很多园林企业，尤其是各个公园管理处下属的、挂着三级或者二级资质的那些企业，一年也就做个三五百万的项目，就这还是上级部门赏下来的呢。
我让梁红玉拿了一份企业资料交给关羽去报名。
过了几天，关羽来公司跟我说，这个项目要设计，问我能不能帮他找个设计师，他想把这个项目的方案外包给设计师来做。
这很正常，关羽不会花钱去养一个好的设计师，不是养不起，而是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他只是一个个体老板，是一个暴发户，所做的一切就为一个“钱”字。他没有丝毫关于创办一家企业、打造一个平台的想法。或者说，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能力去经营一家企业，所以也就心安理得地做他的暴发户。当然，关羽也只会做施工，设计这种需要“高智商”的活他不知该如何下手。叫一个粗人去写文章，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关羽刚说完他的意思，我就意识到，该我“捡”钱包的时候又到了。
自从跟钟山狼合作以后，我就一直在思考钟山狼的操作模式，越想越觉得设计这一块的钱比较好赚，运作起来也简单，风险又低。因此，我平时也就格外留意这一类的机会，只是始终没有遇到合适的项目。
我起身把办公室门关上。奶奶的，独立办公室就是方便，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事就把门一关了之。不像以前，还得巴巴地跑到会议室去，万一里面有人在，还要等对方走掉才行。
回到座位上，关羽扔给我一支软中华。
“喏，来一支，三字头的。”关羽脸上堆着笑。
这厮每次来的时候带的不是软中华就是“苏烟”，无论见到谁，只要这人跟我打声招呼，就一概能得到关羽奉上的香烟。有一次，我跟关羽在聊天时，一个施工队的小老板进我办公室来问我宋头领去哪里了。关羽见这人跟我认识，啥话没有，一支中华甩了过去，谁知这小老板没什么眼力见，宋头领不在办公室，他就赖在我办公室不走，在这里东扯西拉的。而关羽则一支接着一支地发烟，一盒不够再开一盒，搞得我办公室里乌烟瘴气，像个桑拿房似的。直到关羽起身离去，那小老板还在办公室死等着不走。在关羽走之后，这小老板望着他的背影“啧啧”地跟我说：“这人，真爽气。”
在关羽帮我点过烟之后，我神神秘秘地笑着对他说：“关老板，你算找对人了。”
“什么意思啊？”关羽笑问。虽然是问，但他显然已经猜出了我的意思。
“我跟你说个事情，但你千万不能跟其他人说。”我继续神秘下去。
“我你还不放心吗？咱俩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关系了，你尽管放心。”关羽一副豪侠气派。不过，我很担心他那大嗓门会让外面的人听到。
我又压低了声音，一来显得更神秘一些，让关羽能感受到我对他说出这个信息是对他多么的信任，同时也让他更相信从我口中飞出的每一个字。二来希望他能体谅到我的“苦衷”，自觉降低自己声音的分贝。
“我去年就跟朋友合伙注册了一个设计公司，公司虽然不大，但设计力量很强，设计师都是南林、南艺还有东大毕业的高手。已经成功地操作了一些项目，比如‘江城雅苑’、工业园的几条道路等，这些项目的景观方案都是我们做的。”
我自己倒没公司，但我有朋友开了家设计公司，饥一顿饱一顿地支撑着，整天跟我联系找项目，还说要跟我合作，给我提成。不过话说回来，有项目的话，我如果能独立操作何必再找人来跟我分钱呢？所谓公司只是一个平台、一个壳子而已，本身不具备什么更深层次的意义，是个人都能注册，最根本的是业务量要跟得上，最关键的是产品质量和售后服务要能保证。
关于公司这一说法对关羽的欺骗，我并不觉得心中有愧。为什么呢？第一，我靠自己的智慧赚钱，赚起来心安理得；第二，即使我不赚这钱，别人也同样给赚了，我做的话还会尽心尽力去给他做好，对他更有利；第三，我跟关羽一样，赚的是甲方的钱，没必要心生愧疚。
“啊？！我早觉得你该这么做了，你们不像我这个大老粗，只能卖苦力，你们就是应该靠自己的头脑去吃饭的。”关羽恍然大悟一般，而且很明显，他对我的话毫不怀疑。
“看你说得，你有路子，有魄力，有资金，一年又能做这么多产值，一般公司都赶不上你。”我谦虚了一下顺道又反过来拍了拍关羽的马屁。
光互捧不能让话题深入，我接着又把话题引了回来。
“我们的业务还不都是靠你们这些朋友帮忙介绍的吗？大家互相配合，一起拿项目，你赚你的钱，我卖我的方案。”
“你们养设计师要花不少钱吧？”关羽问。
看来他有想法了，估计是想打听一下设计师的行情，我得灭掉他的不良念头。
“这个谈不上，一个能独立做方案的设计师一年没有十几万是养不住的。我们公司小，哪有实力去白养他们呀。我们这边的设计师工资很低，基本上就是个生活费，但他们在公司里都有股份，所以大家是风险共担，利益共享。这样操作还会让大家都对工作尽心尽力。”
这么一说很合理，关羽就更加放心了，而且也不会再有想法，相信这十几万的薪水会让他暂时放弃刚滋生出来的想法。当然，这数字也是市场上正常的行情，并非我杜撰来骗关羽的。都是圈内人，只要他想了解，就一定能得到准确的数字。我骗他一次或许能得手，但我的谎言一出就同时给自己埋下了一颗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将自己的信誉炸得灰飞烟灭。
“可是这个项目是挂靠你们公司资质去投标的，前期设计还是要用你们公司的名义，你看怎么操作？”关羽都考虑到了怎么操作的问题，看来已经是彻底相信了我的话。
“这个不难，反正你跟我们的合作一直都是我在负责处理，别人也不会知道。就以我们公司的名义来设计，到时候给公司一些管理费，你放心，对你这块不会有任何影响。”
“行，那就麻烦你帮我做这个设计了。对了，你们设计费怎么收啊？”关羽笑问。
“收费高低不一，有的多有的少，看项目而定。”我并不知道关羽跟甲方是什么情况，没敢轻易跟他开口。
“是这样，甲方已经跟我说过了，如果设计中标，设计费双方协商，如果没中标是一万五的补偿费。”关羽说。
“那这个项目不大吧？”
“项目不大，只是一期，二期要到明年开春才能动。”关羽说。
“哦，那要不先看到招标文件再说吧。你放心，咱们之间都好说，多一点少一点无所谓。”我颇为理解地表了态，这个表态也算是我的心里话。如果甲方给得不多，我也不能让关羽太过破费不是？毕竟这人跟我之间一直还算融洽，而且也不是一个令人生厌之人。当然，如果甲方实在给得少，我也不能让自己做活雷锋。
“设计费我一分钱都不要，全部给你们。”关羽又豪爽地补充了一句。
“行，你也看不上这点小钱，哈哈。”我一边说一边掏自己的“红杉树”，准备发一支给关羽。
关羽见我掏烟，赶紧甩了一支软中华给我。我刚吸上一口，关羽又麻溜地从包里摸出一整包软中华扔给了我。
这我哪里肯要，立刻又把烟给他扔了回去。
“不要不要，上次你已经给我那么多了。”对关羽的豪爽，我从心眼里觉得受之有愧。倒不是因为他中秋节给我的那些礼物，也不是因为我为了赚钱对他的小小欺骗，而是因为我没有帮他争取到最好的合作条件。当初我们跟他签的挂靠协议上有4.5％的质保金，根据已到账的款子算，公司扣他的质保金已经有几十万了。按协议规定，大部分的质保金现在都应该退还给他，可关羽始终都没提过一句说要质保金的话。我提醒过他两次，他可以来公司拿质保金了，但这家伙财大气粗地跟我说：“不着急，我现在还能应付，等要用钱的时候再过来拿。”其实，比起我们公司那些项目经理做的项目，关羽那边的工程质量要远远好得多。有几次甲方考察公司业绩时，我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就直接把人领到关羽做的那些项目上去了，而关羽从头至尾都相当配合。
“拿着，拿着，你马上还要帮我跟甲方谈设计方案，带着这烟去发。”关羽又把烟扔还给了我。
我只好收下，这样扔来扔去的万一被其他人看见就不好解释了。
关羽虽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但却能考虑到给对方发烟这一细节，足见其心思缜密。他自然注意到了我拿出的是二十块钱一包的“红杉树”，他怕我见甲方时过于寒酸，跌了身份，所以特意给一盒“软中华”让我发给对方。只是他不知道，我的包里也有两盒“软中华”。
当然，这同样能看出关羽愿意站在他人立场上考虑问题，这一点可比我们公司强多了。公司对我们市场部从没有过什么补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含在每月那几千块的工资里。项目经理好办，反正请甲方、请监理、请审计事务所的机会多了，随便在哪里都可以为自己抽取几条烟。但市场部不一样，公司虽允许报销招待费，但谁敢轻易花钱呢？花钱容易，可花了钱拿什么给公司交代呢？工资看起来有几千块，但每月结余下来的几乎没有，大部分都还是用在了工作上，烟酒、交通、电话，哪一项离开钱都不行。对跑经营的人来说，就是拿钱铺路，包括拿公款和掏个人腰包。
关羽刚离去，一墙之隔的财务经理郭芙蓉就到我办公室来串门了。
“关羽的发票什么时候送来？”这丫头一进门就嘟着个小嘴问我。
关羽之前从公司拿钱的时候，经常忘记带发票来，每次都是我跟郭芙蓉好话说尽，好在我跟这丫头关系不错，而关羽平时也在我的暗示下，多多少少给了这丫头一些好处（中秋的时候就送了一张一千块的商场购物卡，这是关羽送完之后亲自跟我说的），这才让他每次都能顺利地把钱取走。拖到现在，估计关羽已经欠有公司两三百万的发票了。
看着郭芙蓉满脸阴郁，我自知理亏，赶紧说：“我刚才跟他说过了，他答应下次拿来。你别担心，关羽不是还有不少款子要从我们账上过吗？等下次来公司取钱的时候我让他把发票一起给了。”
“下次，下次，你都说过多少个下次了，不是我说你，万一他不给了怎么办？你跟我谁能承担这个责任？”郭芙蓉嘴巴快而且狠，声音又尖，穿透力超强，还总是得理不饶人。有一点我很纳闷，公司里几乎每一个女人的脾气都不小。无论老少，嘴巴无不是刁钻刻薄，动辄在办公室大呼小叫。古代女子那种温婉含蓄、贤良淑德早已影踪全无。奶奶的，真是世风日下。
郭芙蓉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来了点气：“换成你，你会不给吗？别说他还有几百万的款子要从公司走，就算没款子要走了，那我们公司不是还欠人家几十万的质保金没付吗？”
“那是他自己不过来要质保金。”小丫头振振有词。
“不是你上次跟我说公司账上没钱的吗？他刚才就是为这事找我的，是我跟他解释说公司资金暂时困难，让他过段时间来拿的。你不感谢我还跟我急？”我立刻反咬一口。
“本来就资金困难嘛，又不是我不给他。”小丫头口气软了下来。
“要不这样，你账上什么时候有钱，我什么时候通知他把发票拿来。对了，他刚才在的时候你怎么不直接问他要？”
说完这话，我心里兀自暗笑不已。小屁孩，拿了别人的好处自然不好意思开口提这事吧？切，自己要做好人却反过头来逼我。
“算了算了，不跟你这家伙扯了，你让他下次来一定把发票带来，集团财务总监这几天正在各公司查账呢，你别让我到时候挨训。”
“放心美女，包在哥哥我身上。”一边说着我一边夸张地对她抛了个媚眼。
“少跟我放电啊，当心告你性骚扰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