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宾馆的房间内,全冠清与我闲聊。原本以为这厮是个粗人,却未曾料到他竟然是东南大学建筑系硕士毕业。他比我长两岁,尚未结婚,谈了个江中化工大学的硕士女友,以前曾在某大型建筑企业做工程副总,两年前辞职单干,手里颇有些银两。
我们正聊着,又来了两个人,经全冠清介绍,这两个人是他从苏南请来的施工队老板。
二人跟全冠清寒暄之后就开始谈这个项目的报价。
“别说那么多,就这个价格,能做明天就去看现场,不能做我换人。”在那两位老板支支吾吾地暗示全冠清给他们的价格太低时,全冠清干脆利落地把话撂了出来。
两位老板互相瞅了瞅对方,又看了看全冠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说:“就你给的价格吧,但钱要给得爽快点。”
全冠清这一招简单快捷,迅速摆平了施工队的问题,这多少让我开始对他有了些钦佩。
我平生只佩服有真才实学和有理想抱负之人。全冠清仅仅三十出头,就能扯大旗占山头,这个能力我很欣赏,更让我欣赏的是他能放下硕士之尊、金领之贵去勇闯江湖,若非那些仍对生活有理想、有抱负之人,是断难做出如此人生选择的。
人生一世,还有什么比理想和抱负更有意义呢?所谓财富,仅仅是在实现理想和抱负的过程中的副产品而已,本不足道。
第二天早饭后,“狒狒”来到宾馆,开车带着我和全冠清去他们祝发集团。
车子在市区七弯八绕之后一路驶往郊区。二十分钟左右,车子开到城郊结合处的一个村庄里,最后停在一栋二层小楼前。
大门的两旁各竖着一块牌子,其一,安徽祝发集团;其二,安徽祝发旅游发展有限公司。
真是无法想象,堂堂祝发集团的办公地点竟然是在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农村小楼里,若不是门口有两块指示牌,这里跟普通民居毫无二致。
走过阴暗的楼道上到二楼,在这儿多少可以看出一些公司的痕迹:一个总经理办公室、一个财务室、一个会议室,还有一个男女共用的洗手间。
“狒狒”领着我和全冠清进了那间陈旧的会议室。会议室的墙壁上挂着一些锦旗,锦旗的落款有当地旅游局、有派出所、有街道办,还有上海游客等等。
就在我浏览那些锦旗的时候,那位财务总监满脸堆笑的走了进来。
她和“狒狒”沿着椭圆形的会议桌走到我们对面坐下,接着从包里拿出名片盒,从里面抽出一张双手递给我。直到此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位财务总监姓张名莉。
寒暄之后,张总监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
“您看看,这是有关这个项目的立项审批报告和我们集团的一些资料。”张总监说着就把资料递到我的面前。
我伸手接过,大概翻看了一遍,基本上都是一些政府职能部门的审批报告,每份报告的落款处都盖有相应部门的鲜红印章,有发改委,有旅游局,有市计委,有区、市两级政府,有规划局,有建设局等等。
虽然我对旅游景点开发立项的流程不太熟悉,但看到这些红头文件和他们的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等等,还是让我心里觉得踏实无比。因此,我只是哗哗地翻了一遍后就把资料递还给了张总监,随口又来了一句:“你们祝发集团在当地还是很有影响力的哦。”
“还可以吧,咱们祝总是市人大代表,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大家都还给些面子。”张总监微微一笑。
“祝总在本地很有威望,各路诸侯都十分敬重。”全冠清转过脸对我说。
“是吗?那以后还请祝总和张总对我们公司多支持关心。”我笑意盈盈地对着张总监说。我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在骂全冠清,这鸟人说话怎么高一脚低一脚的,搞不清楚他到底是站在谁的立场上。
如果说他把自己当成我的同事,那么他应该跟我一样,以一个客人身份来说话。但从昨天下车一直到现在,似乎这小子一直把我这个“同事”当客人,反过来把甲方一干人等当成了娘家人。
心里琢磨了一通,觉得唯一的理由就是这厮跟甲方已经如胶似漆、彼此了解。估计此次他的任务就是配合甲方来说服我这个钦差,好让我回朝廷为他说话,顺利把资质借给他来做这个工程。这么一理解也算合理正常。
如果全冠清的行为还能解释得通的话,那祝发集团的态度就令人难以捉摸了,他们似乎把角色颠倒了,把我当成了他们的甲方、财神爷。按惯例,一般都只有甲方去考察乙方的实力,我还从没碰到过甲方主动配合乙方来考察自己公司的实力呢。
总之,此行总让我感觉有那么一种说不出的别扭,似乎一切现象都是对镜贴花——反着来的。
从祝发集团出来后,一行人分乘两辆小车一路杀奔至五十公里之外的一片山林之中。
在山脚下换车步行,沿着山间小路逶迤而上,在半山腰停下了。
“这就是我们那个项目。”全冠清指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工地现场说。
“是不是停工一段时间了?”我问。
“是的,前面一家杭州的园林公司做了几天,后来他们觉得这个项目施工难度大,就退出了。你看,”全冠清指着工地边的一个混凝土搅拌机对我说,“这还是他们留下的。”
“在半山腰施工难度的确大,材料全部靠人力二次搬运,而且杭州这个公司又没有真正的古建园林施工队伍。”张总监接道。
“这个项目是?”我转向全冠清。
“哦,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是大雄宝殿,这个做完之后还有一个罗汉堂,两个加在一起大概是三千万左右。”
闻听此言,我惊得差点要当场摔下山崖。原来我一直都以为这个项目不过是在山上弄个公园、造几个亭子、搞几处山泉瀑布什么的,没想到竟然要盖座寺庙。妈的,全冠清这厮也太牛了,这种活也敢揽。别说他,就连我们自己公司,我都可以拍胸脯说绝对没有实力做这个项目。果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
唉,算了,咱不操那份闲心,该看的我也看了,该了解的我也了解了,其余管他呢,对我来说此行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回江中后,我并不发表个人意见,只是把我看到的、了解到的提纲挈领地跟宋头领做了汇报,一切全由他来判断做主。汇报主要有以下几点,一是我看了有关项目的审批文件,手续齐全;二是甲方公司规模小,人员不多;三是工地现场除了一个烂尾工地,其余没看出什么;四是全冠清当晚跟两位施工队老板谈合作,看来工程已是箭在弦上;五是项目内容是建造大雄宝殿和罗汉堂,总造价三千万左右;六是甲方对我态度热情,似乎把我当成了他们的甲方。
宋头领听了我的汇报后轻轻“哦”了一声,说了句“我知道了”,再无其他表示。
此事到此暂时告一段落。
自从拿下任我行那边的项目之后,我还一直都没来得及感谢他的帮忙,连根烟他都没抽过我的,现在项目已经临近尾声,我打算约他出来腐败一下。
我正想打电话向宋头领请示一下,刚好王真人走了过来。
“老弟,给哪个妞打电话呢?”
“老大,我怎么敢在办公室给妞打电话呢?我是打算约任我行出来聚聚,正要跟宋总电话请示呢。”
“啊?!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为什么?”
“任我行这小子太……怎么说呢?”
“怎么了?”
“我请他玩过两回,每次就两三个人,你猜我每次花了多少?”
“三千?”我估计差不多就这标准,在江中嘛,不过分,去玩的话这个数字也就够了。
“老弟,离一万不远了。”
“怎么这么多?”我吃了一惊。
“这小子进了包厢后,一个人就要了两三个小姐,酒只喝洋的,点心小菜什么的拼命点。”王真人一副不齿的神情。
“他消费得完吗?”
“就算他想,他也没那能耐啊。两次下来我就怀疑这小子在这家夜总会里拿回扣。”
“靠,这行为也太恶心了。”
“所以我劝你别约了,宋总前两天还跟我说要控制一下费用呢。”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那你为什么还要再约第二次呢?”
“第一次是我主动约的,目的还不是为了跟他要签证吗?第二次是这小子说要回请我,你说我怎么办?”
“我觉得这不算坏事,敢吃敢拿的甲方必有权力给你相应的回报。”
“当然,没有回报我干吗要去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陪他?不过,任我行这小子还算上路子,吃喝之后对我们报上去的签证也都毫不含糊地签字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