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京城,自然是要先入宫觐见的。宫中彬礼繁多,半天下来,公孙婴骨头像散了架,一出宫门,他便忙不迭爬上香车。但马车行进的方向却不是王府,而是章台。
章台是京城最繁华的行乐之所。曾有一书生留诗云:美人如画袖生香,清铃生脆索人肠;但求魁首掷花露,梦中依旧送鸳鸯。在这里消遣的人,非富即贵,一掷千金。更传闻,这个地方,背后是谁都无法撼动和惊惹的人。
出宫到章台的路不长不短,颠颠摇摇大致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原本被繁礼扰弄得迷茫无神的世子殿下,到了地方便像换了个人一般,桃眼流光,唇含淡笑,好不风流。进了楼中,公孙婴看见盈盈笑语的主事,亲热极了:“嫦禾姐姐,我又来看你了,你可曾想我啊!”说着,拿玉骨扇轻挑了一下嫦禾的下巴。
看着自家世子和章台的主事你一言我一语的谈笑,寒陵,日复一日地啰嗦:“啧啧,逍遥,你瞧瞧你家世子,多猥琐啊……哎?你别走啊!你理理我嘛!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逍遥实在不愿理这个大自己好几岁的“师兄”,然而事与愿违,那个无聊的人偏偏就喜欢祸害自己。被寒陵唠叨地心烦,逍遥冷冷回他:“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在哪儿废话都这么多。你少在这没话找话说,小心殿下又想法子整治你。”说着抬脚跟上公孙婴,留下寒陵在原地愤愤,这小子,竟然敢噎人了,真是太长进了,他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师兄啊!
不正经的事都干完了,公孙婴便去了自己的厢房闷头喝酒。此时的他看来心事重重,和进门时的满面春风相比恍若两人,侍奉左右的人心里皆知他向来喜新厌旧且喜怒无常,所以都不敢说话,只是一味倒酒。
不知怎的,添酒之人酒尾一歪,清酒一下洒在了世子殿下的衣袍上。伺候的人皆失了颜色,齐齐下跪。
公孙婴低头看了眼那片不大的酒渍,抬手示意出去。众人见世子开恩,纷纷谢恩逃离,除了一人。那便是公孙婴曾向皇帝要过的章台花魁——刚刚在一侧抚琴的灵韵姑娘,这是世子的老规矩。
翌日,公孙婴醒来,整理好衣物打算回府,一开门,着实被眼前吓了一跳。只见一人低眉含胸,一副恭顺温和模样,长跪在地上,旁边躺着睡熟了的寒陵。公孙婴痛心疾首地扶了扶额,伸腿一脚,生生踹醒了寒陵,嘴里还念叨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你守个门都守不好,还敢睡觉!”
寒陵睡得正香,一脚被踢醒,懵了好一阵。待回过神来,看到身旁的世子殿下,又看了看跪在旁边的人,略显惊讶地说道:“殿下今日起的倒早啊。不过这人怎么还在这跪着,这都多久了……”
“奴家有罪,污了殿下的衣裳。”
公孙婴低头看了一眼这个跪在地上的人,听他这么一说,想来他就是昨日打湿自己前襟的倒酒人了。他无意多事,摆了摆手,丢下一句“罢了罢了”便要转身下楼。
那跪在地上的人急眼一般,一声“殿下”喊出,便慌忙要站起来,似要去拉住公孙婴,结果双腿因久跪而酸软,一个踉跄往前栽了过去。
公孙婴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后不知怎的,突然噗嗤笑出声来!戏言:“怎的!”
死死咬住下唇,不敢与之对视。
公孙婴见他这副模样,轻笑一声扶他起身。
“嘶。”
公孙婴察觉到了端倪。
“想必昨个是挨罚了吧,我给你看看伤势。”公孙婴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的人。
只见那人倒也乖巧,一声不响地慢慢褪下自己上身的衣物,露出一道道黑青的鞭痕——这便是昨日洒酒被罚的鞭子吧。
公孙婴于心不忍,轻声问:“疼吗?”
对方点点头。
公孙婴掸了掸袖子,转身从一旁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瓶,食指沾上瓶内的药膏,给他上药。指尖轻轻划过伤痕,公孙婴原以为自己不会弄疼了对方,谁料到手下的人微微发颤。公孙婴苦笑一声:“嫦禾看上去不像是个下死手的人,怎么这次这么凶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没有名字。”
公孙婴手指一滞,连名字都没有吗?记得章台每新来一个人都会立刻给起名挂牌子的。这个人到底什么来路?公孙婴不再作声,涂好药,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但那人并没有起身。
“怎的?这是一夜没睡不想起床了?”公孙婴笑道。
那人半天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什么,公孙婴扬眉一笑,就让他呆在自己房内歇息片刻,然后独自离开了。
趴在床上的人听到公孙婴出去后,才敢慢慢爬起来,恨恨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混账东西!!”
待到他穿好衣裳追出去,公孙婴已经走远了。一时间没有察觉后面来了人。
“还没看够吗?”他听到背后一声轻柔却冷淡的声音“妄想总有一天会害了你自己的。”
“姐姐这次说话好让人伤心啊!”他回头苦笑道。
看着他的模样,嫦禾不再忍心说他什么不是,伸手递给他一张纸条,丢下一句“小世子给的”便轻飘飘地走了。
他望着手中的纸条出神,上面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