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无心水自流,没有相思,也有闲愁。
不用熬夜的日子,早点起来还是没问题的。孟小荷三个月的试工期过得很快,早上一遍晚上一遍地打扫灰尘,看到哪根香烛快要咽气了就去账房登记领一根换上,饭食什么的吃着吃着就不咸不淡了,但是寂寞滋味却不好受。于是,在人类作为社会性动物这一本能的驱使下,孟小荷和其他做活的小姑娘大娘们倒是很快熟络了起来。
孟小荷发现自己和成月以及这一般一块吃饭的都属于下等的女使,干的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活计,比如像成月的妹妹牧月就是打扫各处小路的,成月是听女管差遣给各房送东西的,孟小荷自己是一个看祠堂的,至于房内伺候的大丫头们,都是另在一处。议论主子们是不被允许的,但是越不被允许的事情,在不知道惩罚的情况下,总是越有诱惑力。于是,孟小荷就又知道了当今老爷的四房夫人表面和睦的很,但是实际上就是互相也看不过眼,但是只有嫡夫人有个可承家业的儿子,所以剩下的三位偏房也没什么可以造次的空间。至于那位少爷,年近二十五,相貌堂堂,却至今未娶妻,把城里的几位小姐生生等成了老姑娘,但毕竟大家族的威望还是在的,于是也就没有什么别的流言。
可除了从几位小女使口中套点故事出来之外,孟小荷可真真知道了为什么管事的说这是个远人远是非的行当,平时除了去吃个饭,祠堂附近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一堆被人们遗忘的牌位静静地吃着香火,孟小荷看着这些总是感叹人生苦短,为了功名利禄不停地争啊抢啊的,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好不容易老帐房和女管打破过一次平静,来看看孟小荷的活到底做得怎么样,随便看了看就告诉孟小荷以后可以去领月钱了,孟小荷严重怀疑他们只是敷衍了事,好歹检查值日的老师还得用手摸摸有没有灰呢!但转念一想,这家人好像也不是很看重祭祀什么的,祠堂这种面子上的东西,都是做给活人看的,活人不怎么看,那做好做坏就没什么区别了,找个人做了也就算是尽心了。
孟小荷判断不出来这到底属于地球的哪种气候,但是更像是南方,过了一阵子暖洋洋的日子之后就到了阴雨连绵的天气。古祠之下,满川烟雨,水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都像是光阴的饮泣。孟小荷想不出来回家的办法,但若是把活计丢了,确实是会更雪上加霜的。所以潮湿的日子里,孟小荷天天都要仔细看着哪一位的香烛是不是快要熄灭了,顺便仔细擦一擦牌位,换一换供果,要是发了霉可不是好玩的。孟小荷正忙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她。
“倒是不知道这个时候竟然还能雇到看祠堂的,还是个姑娘。”
孟小荷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去。来人身着绫罗黑缎,缎上金线绣麒麟,头戴白玉冠,容貌俊朗,神态从容,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大约一猜,八九不离十便是那位丫鬟们口中传的少爷。
孟小荷头痛得很,这类人她本无心招惹,首先脾气未必好,其次是非必然多,愣了一小会儿,孟小荷从椅子上下来,突然想到还没人教她怎么行礼,思来想去,只好硬着头皮鞠了一躬,扯起嘴角说了声:
“少爷万福。”
司徒少爷笑了,“小小年纪,眼力倒不错,怎么,还没人教你怎么行礼么?”
孟小荷心里一紧,赶紧说到:“新来的乡野之人,还只是个看祠堂的,哪里能见到什么大人物呢,所以就还没学。”
“不打紧,改天让绣心教教你。你也不用妄自菲薄,祠堂的活干得不错,答的话也很有分寸,平常的丫头听我这么问早就吓得说不出话了,可见你还算是见过世面的。”
孟小荷心想,在学校的时候做展示,再刁钻的问题也见到过,答几句话又何在话下。但还是面带微笑,说:“少爷过奖。”
“人不算蠢笨,怎么只找了个看祠堂的活。”
“我是异乡之人,能找到个活干,不饿死街头就已经不错了。”话是事实,但说出来总觉得有点伤感。
“异乡是何处?”司徒少爷笑道。
孟小荷心想,要是说了实话,非得被当作外星人赶出去不可,但要是说谎的话,又不知道这附近到底有什么国,说的谎必然圆不了。
左右思忖间,少爷笑说道:“不说也罢。”
孟小荷的神经轻松了不少,但是人一得意便可能节外生枝,孟小荷说:“这祠堂少有人来,少爷怎么有闲情过来看看?”话音刚落,孟小荷便有打自己两巴掌的冲动。
“你不刚说了吗,这里人少,人少呢,便清净,远是非,你在这里安然自得,不也是因为如此嘛?”
孟小荷笑了,除了听训,八卦,孟小荷最近参与过的最用心的谈话也不过如此了,孟小荷不经意间笑了出来,竟忘了规矩,抬起头,看了一眼。有一些事情,不需言说,惊鸿一瞥,不需要伏笔,便似换了人间。
少爷人已经走远,孟小荷脑子也冷静了下来,一边把玩着幽兰的花瓣,一边自思自叹,大户人家的贵公子,如何会喜欢上杂役,何况,即使是喜欢上,其间曲折如何还要另算,世间烦恼几何,何必再添波折。
但晚饭时,孟小荷还是忍不住和一班女使悄悄地问了公子的名字,牧月小声告诉她公子叫司徒念明,但要是敢直呼其名那就是不想要脑袋了。孟小荷笑着心想,那想想总不为过吧。
过了几天,阴雨初霁,天空刚刚挂上彩虹,原本幽暗的地方,在树木掩映之下,竟有了仙境的意味。这时,女管却找上门来,告诉她,从明天起,孟氏小荷去公子房中侍奉。
孟小荷心中一惊,虽然那公子长得令人欢喜,但是匆匆一见,谁知道是不是难伺候的主?且不说,不管是什么样的主,都要比木头牌位难伺候。
“能不去吗?”孟小荷弱弱地问。
女使那张久久不见表情的脸居然被孟小荷逗笑了,“别的小丫头都是争着抢着要去适逢主子,你都被点了名了,却不想去,怎么还得主子亲自来请你不成?”
“那倒还是不敢的,且容我收拾收拾东西。”
“你在这里的东西怎么能带到主子房里,到时候自然有你的衣服铺盖。”女管答道。
“女管不问问为什么公子挑我去侍奉?”孟小荷问。
“舌头长和耳朵长的丫头在主子房里可活不下去。”
孟小荷知道,清净自在的日子到头了。孟小荷平时就是个典型的佛系和战斗型女生混合体,平时生活可以不紧不慢,但要是遇到让她肾上腺素升高的环境,她也可以让人刮目相看。
第二天早上,女管就来祠堂把她带走了。后来孟小荷听说,打扫祠堂的工作从没人愿意干突然之间就成了热门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