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一眼大雪纷飞的窗外,知道这下子要受苦了,这大半夜的,连车都不好打,别说回家了,能不能找到宾馆先住一晚都是个问题。可她倔强劲儿一上来,三头牛也拉不回来,张宇飞是真的得罪她了。她说完便把包一拎,给张宇飞一个漂亮的转身,等张宇飞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时候,她已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到了楼下。张宇飞赶紧起身追,鞋也没来得及穿,光着脚就赶了下去。米米原本以为不会有出租车的,可碰巧楼下就停着一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钻进了车里,心情太糟了,一个人去安静安静也好。等张宇飞赶来,她已经消失在一片迷茫的雪景夜色中了。张宇飞这辈子也没有光过脚丫子在公共场合乱跑,这种难堪让他心中除了焦急之外还有一点愤怒,而奇怪的是这种愤怒没有指向始作俑者简缘,反倒指向了米米——她为何这样不讲道理。
司机是位中年大叔,很和蔼地问她:“姑娘,这么晚了,去哪儿啊?”米米想了半天也没有回答,“和男朋友吵架了?”大叔声音浑厚温柔,让她忍不住地开始鼻子泛酸,“不是……您带我去离这儿远点的地方找个宾馆给我停下就行,谢谢了。”她并不想和司机大叔继续她受伤的话题,雪花打在车窗上,那完美的形状立刻融化,一片一片,一滴一滴,汇成眼泪。她算不上个十分脆弱的人,更不是矫情的人,只是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委屈——张宇飞欺负她了,得罪她了,为了一个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坏女人,她已经开始钻死胡同钻牛角尖了,越想越难过。
回头看了看,后面的路上一辆出租车也没有,张宇飞显然没有追过来,他没准……没准已经去和他的宝贝妹妹煲电话粥去了,一边拿着电话嘲笑她这个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嫂子”,一边抠着脚丫子爱你爱我的……啊……这是一幅怎样的场景啊。
如果说刚才她仅仅觉得气愤,这会儿,这寂静的夜,飘洒的雪,广播里忧伤的音乐,无不让她觉得自己很可怜——她为了见张宇飞一面不辞辛苦地跑到南京来,而他却一边陪着自己一边和别人暧昧,欢乐得很。她顿时有种受侮辱的感觉。她并不想知道给张宇飞发短信的人到底是谁,长着个什么样的脸,她不管,她只觉得他们在联合起来欺骗她,就这么简单。她虽然不曾和谁暧昧过,但见识够了什么叫做暧昧,那是一件对三个人都不好的事情,可有的人就热衷于此,她又能有什么办法。想到这里,她冷冷地哼了一声,“惹不起还躲不起么?”要,就拿去好了,不管心中有多么的不舍,可这种假装不屑的态度,着实是种让她解恨的方法。她想做一个受宠被爱的二人世界的女主角,不想成为一部狗血三角恋的小配角,那跟剥了她衣服让她游街示众一样的让她觉得没面子,不要也罢,不要也罢。可她还总是盼着张宇飞能打个车就追上来,或者,打个电话也好啊……她下意识地摸摸口袋,不好,电话丢在张宇飞那儿了。
张宇飞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想赶紧给米米打个电话赔个罪,不管谁对谁错,先把她找回来才是,可一打电话才发现米米的手机就在自己的枕头边上躺着。原本的那一点点的愤怒全部化为自责——她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的跑出去多危险,还没有手机!这可怎么办!她说要回家,真的回家了吗?现在是凌晨三点,她怎么回?他的腿直打哆嗦,不是冷,是害怕——和半年前米米不接电话,让他神经质地认为她会和贝娜一样跳楼一样的感觉、绝望的恐惧。
张宇飞脑中一片空白,许久之后,他才想到救命稻草王皓——他这个表妹什么性格王皓最清楚,再说,怎么也得找王皓要个米米爸妈的电话,明天不管怎样得问问他们米米到家了没有,不然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宾馆的电话要去前台开通才可以打国际长途,这哪里能等得及,他直接冲到前台,“小姐,这电话可以拨纽约么?”
“可以,但是您得交押金。”王皓把钱包整个推到了服务员跟前,“就这么多,不够我还有信用卡。”
“您稍等。”
“快点!”
他拨了王皓的手机,一连打了半个小时也不通,恼羞成怒地挂了电话。
这才想起米米的手机不是在吗?一定有她爸妈的手机号的。“张宇飞你真是个蠢猪。”他骂自己。
回到房间,拿着她的手机翻电话号码簿,他从未看过她的手机,他觉得这是对对方最起码的尊重,她该有自己的隐私。
可抄下了米爸的电话号码后,他却又舍不得那份好奇心了。他把手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一会儿玩玩手机上的小兔子,一会儿把贴纸撕掉,然后再贴上,辗转了许久之后,最终还是忍不住翻了翻电话簿里自己叫什么名字——竟然叫“香肠嘴”。“我这人嘴巴薄得都被人说命贱了,怎么会是香肠嘴嘛。”他很不解,当他终于恍然大悟,却是揪心地感动——原来米米还记得他们在北师大西门吃的那次烤鱼,她欺负他不能吃辣,把他吃成了香肠嘴。又忍不住翻开米米的短信,存档的全是自己的,“米米,我回国了,给你买了娃娃。”“米米,王皓要走了,你别怕,以后还有我。”“米米,别生那些猪头三的气,实在气不过就往我身上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能为你做什么,只能陪你……什么时候有空就来找我,我随时待命。
”“今天咱们认识99天了,希望我们长长久久。”……“天气冷了,多加衣服。”……看着看着,他被一阵温暖包围,想哭……幸福地想哭,原来她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冷漠,也并不是粗线条,个人的表达方式不同,而这个喜欢咋咋呼呼的丫头,却用一种深沉的方式记录着他们的感情。张宇飞也无数次地意识到米米对她可能依赖大于所谓的爱情,这让他多少有点失落,毕竟他对米米是全心全意的,而米米,又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这些短信,米米留着的这些,证明了依赖或是证明了爱情,又有何妨呢?不管是如何,她心里装满了他,正如他心里全是她,可张宇飞惭愧地发现,自己的手机里竟然是刷屏的简缘的短信,他依然找不到理由去埋怨一个对自己关心的小女孩,可他也找不到理由原谅自己——手机里都是简缘不痛不痒的矫情,而米米,现在不知身在何处。
司机大叔把米米放在了一家如家门口,“别,换一家吧。”“这家挺好的,又不贵。”
“我不喜欢这家,有心理阴影。”她想到了那次被张腾轻薄之后和张宇飞去如家开房洗澡,她现在在气头上,毫不犹豫地把张宇飞和张腾归为一类,一样的恶心。“姓张的人,以后我都敬而远之。”
“那前面还有几家,你想住什么样的?”
“只要不是如家就行,讨厌死了那个鬼地方。”即使对着陌生人,她也忍不住自己心直口快的毛病。司机大叔笑了,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米米的脸——就是个不懂事闹别扭的小姑娘。
等米米找到了宾馆,雪已经积了很厚了。她下了车,忍不住地捧了一捧洁白的雪,冻得她的手通红。她仰起头,让雪花洋洋洒洒地飘在自己的脸上,落在卷翘的睫毛上,她眨眨眼,让雪花温柔地融化。
她穿着雪地靴小心翼翼地踩在雪地上,生怕踩出个不规则的鞋印来,身后留下一长串精致的足迹。她并不擅长把自己放进幽怨的情绪中不能自拔,某种程度上,她是个天生的乐天派,再痛苦的生活,她也能从中找到短暂的快乐,这纯净的雪让她暂时忘掉了张宇飞和那个什么妹妹,忘掉了她刚才在出租车上用丰富的想象力描绘出的一幅幅龌龊场景,从她的脚踏上这白雪的一刹那,心就纯净了,没有杂质,更没有烦恼。她想,也许她上辈子就是一片雪花吧,为这美得让人窒息的雪夜悄悄地铺上自己的生命,融化在一片纯净的晶莹中,然后安静地沉睡,永远也不再醒来。
张宇飞窝在床上,别说睡了,坐都坐不安稳,他总算体会了什么叫坐立不安,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他开着电脑期待着王皓能上MSN,好让他跟这位好哥们儿说说米米的事情,找不到米米的时候,王皓总是张宇飞最亲切的人。男人一般不愿意分享自己的事,可王皓例外,虽然张宇飞嘴上天天讽刺着王皓,说他是饥渴男,说他是土鳖博,可心里却总是感谢他给自己带来这段缘分,要不是王皓宿舍的一见钟情,不是王皓出事的时候他们的通力合作,也许他和米米如今还是陌生人。
可MSN上所有的头像都灰暗着。一个人身在异乡,连拉个一起喝酒熬夜的哥们儿都没有。电视开了关关了开,网页开了关关了开,这就叫等待,等待比死刑更让人痛苦,希望有时候比绝望更能折磨人。他长这么大,这种情绪很少出现,他是个很能掌控情绪的人,一般不会让自己如此狼狈不堪,可就是一物降一物吧,谁让他遇到的是米米呢?
米米在冰天雪地里好好地游戏了一把,心情好了许多。可一进房间,情绪立刻就低落了下来……不知道这个可以理解成封闭空间综合征。四堵墙把那纯净的雪夜完全阻隔,让她压抑。“宇飞哥哥”、“嫂子”、“想你了”这些关键词又挨个儿跳了出来,她的气头已经过去了,也觉得还没听张宇飞解释下就跑掉是挺任性的——可这又怎样,张宇飞也许原本就没打算解释,这不,他也没有下来追我嘛……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啪啪地往下掉,委屈地瘪了瘪嘴,很像个被小伙伴欺负的卡通娃娃,大眼睛闪闪的。一旦陷入这种气氛,她倒也不管不顾了,趴在枕头上就号,鼻涕眼泪的都抹到人家枕巾上去了。哭了也没多久,她觉得又累又渴,抽泣了两下过后,她就停止了,开始倒水给自己喝,心情竟然莫名的好。她照了下镜子,眼睛像桃子一样,脸也哭出了高原红,脑袋上那个巨傻的毛线帽都没来得及摘,镜子里的自己——真滑稽,她竟然笑了,这就是米米,不得不说有时候用四个字形容她很贴切——没心没肺。
她收起了笑容,“我要难过点,张宇飞,我没那么容易原谅你!”她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心里却完全怨恨不起张宇飞来了。她这个人,善于原谅别人,更善于原谅自己,就算他张宇飞真的骗了自己,那自己已经够倒霉的了,何必再不睡觉不吃饭地自我折磨,这不是跟自个儿过不去吗?“他明天要是跟我道歉并给个合理理由我就原谅他,他要是找不到我,自己回北京了,那他这辈子就跟他妹妹过吧,别想再见到我!”她想着想着,倔强地撇了撇嘴巴,跟自己说:“再伤心三分钟,三分钟后,睡觉!”虽然三分钟后她的心情没有阴转晴,可N个三分钟过去以后,她还是用数羊的方法让自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