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拉说,人生只有两分半钟时间,一分钟微笑,一分钟叹息,半分钟爱。我觉得不那么精确,如果我的人生也有两分半钟,那我必须用两分钟去叹息,只剩下可怜的半分钟可以用来微笑和爱。我的微笑和爱都是那么仓促,意犹未尽的痛苦就像是大便没擦干净屁股,于是我选择用冷漠来代替微笑,至于爱,我还没有想得太清楚。——米米日记
陈晴在考研失利后,似乎再也不那么慷慨激昂了。她已经改掉了那个没事儿就“加油!努力!欧也!”的习惯,变得低调起来。她没找工作,打算再考一年,由于清华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可能这辈子都磨灭不掉了,所以她和米米说:“清华就算抬着轿子来接我,我也不会去的。”
“那你准备考哪儿?本校么?”
“没想好呢,考本校?这里也没给我留下什么好的回忆。”
“陈晴,你终于和我有共同之处了。”
“什么共同之处?”
“当我没说。”
毕业前那几个月里,陈晴的生活就是睡觉吃饭上网,而她的最高纪录是26天没有出过宿舍楼,不是在自动贩卖机那儿买泡面,就是叫外卖,宿舍成天一股食物腐烂的味道。
米米晚上起来上厕所,被她吓了一跳,“你还不睡,都几点了?”她瞄了一眼陈晴的电脑,开了有十多个QQ窗口,“三点多了陈晴,睡吧,你看你天天顶着个黑眼圈,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虽然米米并不欣赏陈晴的某些所作所为,更谈不上喜欢陈晴这个人,可贝娜死后,她总觉得不管是陈晴还是李惠,都是难友级的姐妹,是要相互关照的。
“没事儿,别管我了。”米米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陈晴,她眼睛亮得跟耗子一样。
陈晴在考研那会儿与那所学校的BBS结下了不解的情缘。原因是被魏海峰无情抛弃之后她在百无聊赖中注册了水木社区并在上面发帖,题目基本类似于——《我真的是没人要的女孩么?》,内容大致就是她被无情的男友抛弃,伤心欲绝,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爱他,爱得天荒地老地老天荒,而他背叛了她,骗了她的身体后就拍屁股走人。她的心像是水晶一样晶莹剔透,脆弱敏感。在帖子的最后,她不忘大声呼救:把我从感情的深渊中解脱出来吧。昵称则是——等爱的紫水晶。
不管是她的文字还是昵称都给众多的猥琐男们提供了极大的想象空间,他们放肆地意淫着一个受了感情伤害的女人在电脑前寂寞难耐的春色。在她发帖后三分钟,她的信箱就开始狂闪,里面尽是些饱含感情的来信:“要坚强,如果需要依靠的话,我的肩膀给你。”“从你的文字中我看出你是个柔弱的女孩儿,你善良美丽,却又对爱情那么的无知。我同情你的遭遇,希望你早日敞开心扉接受下一段感情,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不用为这种男人生气,我看到你的文字就爱上你了,我不奢望做你第一个男人,但我希望是最后一个。”陈晴当然会回信过去解释他们其实没有真正发生关系,她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呢,这无疑又让那些男人更加激动。
毫不夸张地说,陈晴在刚看到这些来信的时候,感动加激动得哭了,她觉得世界上还是好男人多,她的无敌魅力让这么多男人为之倾心,她已然成了童话里的白雪公主,在饱受虐待之后,要迎来自己的王子了!
当然,除了以上的这些还算用心地回复,还有很多诸如“寂寞吗?求一夜情”,“ML吧,会让你忘记一切”这种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ONS简短邀请函,但她觉得这也是她魅力的体现啊。
于是考研后,除了生活必需的吃喝拉撒外,她沉溺于网上和WSN们进行着一系列基于意淫的对话。
“你现在穿着睡衣么?我都能闻到紫水晶身上的香味了。”
“嗯,穿着呢,是蕾丝的那种。”
“你太诱人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见你呢。”
“我不见陌生人的。”
“我坚信你不是攻不下的城堡。”
陈晴从这种为别人提供意淫素材让别人饥渴难耐的游戏中得到了巨大的满足感,她的生活终于有了支柱,虽然有的时候一交换照片电脑那边的男人就会玩消失,但也有些用坚强的毅力坚持了下来,毕竟对于这个男多女少的时代来说,男人太饥渴了,陈晴毕竟也是个女人啊,也就有点做丑有点做作而已。
米米并没有在吃完鸡翅之后就着急火燎地买火车票回家,她实在是有点舍不得张宇飞。虽然张宇飞很大度,从没有抱怨过什么,但她总觉得亏欠他。从恋爱到现在,她甚至没有和张宇飞去公园约过会,谁让她错过了大学那大把可以用来谈情说爱的时间,而偏偏在快要毕业这个节骨眼上认识了张宇飞呢,这段日子她觉得自己过得猪狗不如,哪还有什么闲心谈情说爱,偶尔保不准还要拿张宇飞做个出气筒。反正十六中的面试也还早,她推迟了一个礼拜回家,在这个星期里面,只要张宇飞有空他们就去看电影逛公园,还去天安门放了一把风筝。和一个男生在那里放风筝是她少女时代就有的理想,只是现在真的去了,却觉得那时所谓浪漫的憧憬,只不过是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生活罢了。
张宇飞给米米拍了很多照片,于是他的实验室电脑、宿舍电脑、手机,凡是需要桌面的地方都是米米的照片。
“哥们儿,你是不是脑袋被门挤了,再好的姑娘被你天天这么看没多久也腻歪了。”
“我喜欢看关你屁事啊。”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尽管幸福接下来就是离别,但他觉得光是这些留下回忆的照片,就足够支持他下面那段清苦孤独的日子。他把米米的照片做成屏保送给她,还配了个自以为很好听但却实在是很哀伤的音乐,导致米米的电脑只要一进入到屏幕保护,就让人听着想哭。
陈晴终于受不了了,“叫你家张宇飞把那个背景音乐改了,我每次听到都以为谁死了呢。”说完她立即闭口,贝娜死后,平时这个在大家嘴里随意出现的词成了禁忌,谁听了都不舒服。张宇飞乖乖地把音乐改了,变成了“我是猪,我是猪我就是猪,我是你的小猪猪”。
陈晴更加崩溃,强烈要求米米把那个屏保给删了,米米说:“舍不得。”
“你真是重色轻友。”
在那一个星期飞快地过去之后,米米回到了家。
晚上,她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老爸老妈围着她忙里忙外,让她真的快要流泪了。真幸福啊……以前要死要活要离家远远的自己“闯京城”的她,现在就像一只断了翅膀的小鸟,使劲往老鸟的怀里钻,作嗷嗷待哺状,寻求那一点久违的温暖。她想这就叫梦想的最后一餐吧,老爸老妈就用这顿价值100元左右的晚餐,让她终于意识到彻底回不去那个打了鸡血寻梦的时代了,至少现在不会。也许不是因为贝娜的死,也不是因为张腾,不是因为谁,谁谁,只是因为她脆弱了、软弱了,被现实彻底地击败了。
吃完饭她去楼下一个破人口湖晃了一圈,抒发下心中的无限失落,回家后,她给薛毛毛发短信,“我可能要留在三线城市做园丁天天浇花施肥了。”
“比我强,下学期我要去那个没水洗脸的地方支教呢……我后悔啊,米米。”
“你自找的。不过不是说支教回来对考研考公务员什么的有帮助么?”
“谁稀罕,等支教回来我要做背包客漫游世界。”
“去银河系吧,世界太小,容不下你。”3
第三天米米就去参加了面试。面试很顺利。试讲的时候下面的听课老师竟然是当年教米米的那个被她鄙视到死的男人。据说这个男人当年考了个三流师范都用了三年时间,现在竟然也人模狗样地坐在这儿当人民教师,还是“教坛名师”。
她在这儿上学的时候很郁闷,遇到的老师大多心理上有点小问题。问题主要表现在他们觉得学生就是奴才,自己才是主子,奴才就算帮主子舔脚丫子也是天经地义,怎么能有自己的想法?怎么可以不听话?怎么可以享受青春期快乐,怎么可以表现出自己是个处在青春期的人?!——“主子我在更年期,你们也必须在更年期陪我。”
除了那些在更年期里老出不来的,还有些龌龊并且自负着的,比如某位男老师喜欢盯着女学生看来看去不说,还偶尔会给个吐血的评价:“你身材凹凸有致啊……”“你再不减肥下回就别参加化学考试了。”“看人家湘君妹的身材多好,你要学学人家。”当时有些女生巴不得老师这样跟他们说说话,觉得受了莫大的荣耀,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重视。米米因为实在是不待见他那勾魂的眼神,不喜欢答理他,于是他经常找茬,“米米同学,你别以为你成绩好点我就不敢整你,我跟你说,你得罪了我,你大学都上不了!”米米当时还真的被吓到了,心想他怎么这么大本事啊。在说了一大堆“我错了”之类违心的话之后,她以自己实在不是学理科的料为由灰头土脸地要求从理科实验班转到文科班——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然后挑灯夜读地备战高考,给自己留了个华丽的背影,离开了这个给她留下青春期阴影的鬼地方。可还没到四年呢,她竟然又灰溜溜地回来了,谄媚地对那群人微笑,希望他们能留她下来,给她碗饭吃。
他们同意米米从学生晋升为他们的同事,这一点也不奇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米米想: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奴才了,别想翻身。
被录用了,但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除了做奴才这个她被录用的理由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老爸花了家里面大部分的积蓄帮她到处请客送礼,给她要来了这个所谓的“金饭碗”。他总会吹胡子瞪眼地说:“这是事业单位!国家编制,你就是国家的人了,看谁还敢欺负你。”然后就一脸满足。米米无语,这对她来说除了肆无忌惮的讽刺外,还能意味着什么呢?不过讽刺就讽刺吧,总比回北京受苦强。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位人上人——对那个阶级分化严重自己又无比卑微的城市来说,应该改成——吃得苦中苦,方便人上人。
学校还是要回的,尽管回去就是噩梦。好在这回她有三方协议了,名正言顺地给这个著名的师范大学增加点就业率,好让他们在明年招生的时候多骗点傻孩子来。
敲开辅导员办公室的门,Miss王从鼻子里哼出一丝声音:“工作怎样了?还没定吧?”
“去支援家乡建设了,我来签三方协议的。”
Miss王又一次找到了发挥演技的机会,立刻变脸,换了副温柔的面孔,“快,坐下来,给我看看,签的哪儿?是重点中学么?太好了!”
米米很无奈,只是笑笑。她看了看米米手中的表格,脸上洋溢着激动的表情。
“米米啊,这要请客的啊,今年就业形势太惨淡了。系里不少签了中学的,但都没省重点呢。”说完她皱了皱眉,“虽然不是在北京,但也不错了。你这就去就业指导中心让他们给你发派遣证吧。下周就业英雄大会你要来参加啊!”
米米无语无奈无可适从:“我这一下子就晋升到王灯笼级别啊,不容易,一下就被竖成签约英雄了。”
她看了一眼Miss王桌上摆的就业英雄奖杯,讽刺地说了一句,“要谢谢你对我的照顾呢。”她显然不会意识到这是讽刺,“哎,还是你懂事。你们班贝娜,这回可让学校丢人丢大发了,记者天天来采访。你说好端端的跳什么楼啊,死也不能死学校啊,你说是不是?米米啊,你当时怎么也没劝劝她!”Miss王摆出一副拉家常的态势,晃着她肥硕的身体,抖着她那条肥油大猪腿起身倒水。
米米觉得一股愤怒的热血往她的脑子里涌,她不记得自己怎么有勇气说出那句大实话:“王老师,人家怀孕都怀子宫里,您怎么怀孕怀腿上了?您看您那大腿结实的。”
“……你!”她拿着派遣申请表一蹦一跳地离开了,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论文通过了,学分拿够了,工作也签了,还怕那个老女人做甚?这也是米米为贝娜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了——用怀孕怀腿上来形容腿粗是贝娜的首创。贝娜,你在天堂里偷着乐呢吧。
她回到宿舍,让收破烂的老头把她的书啊、稿纸统统收走,这些东西一点没用,能换几块钱是几块钱吧。一共卖了二十八块三毛,她说,三毛不要了,给我二十八吧。老头特慈祥地说,你们学生也不容易,喏,三毛拿着吧,加一毛还能坐次公交车呢。哎,这年头,收废品爷爷的智商也是不可小觑的,大学生挣得比民工还少,穿的比名媛还好都被爷爷发现了。她顿时想到了上一届的一个姐们儿,工作以后天天就吃5块钱的盒饭,省下钱来买了个2万多的香奈儿小包,然后拎着她心爱的香奈儿刷四毛钱一次的公交卡。米米觉得好笑,真的很好笑,估计贼都不想偷她的香奈儿。
晚上五班的散伙饭,人没有到齐。有的同学大半年都没见了———男人们要去找工作还要伺候他们的女人,女人们要找工作还要时不时对他们的男人犯犯贱,唯一能被忽略的就是朋友同学了。好在薛毛毛这个女光棍也在,活跃了气氛。大家吃得还算开心。只是直到散伙饭吃到散伙,大家也没提贝娜,都在逃避着这个原本应该跟他们A这顿饭钱的蠢女人。
毕业典礼。一礼堂穿着学士服玩着PES或者是听着MP3的社会毒瘤们,就等拿到那张花了他们四年时间加上10万元人民币的纸之后以豹子的速度冲出校门,该找女人的找女人去,该找工作的找工作去。陈晴拉米米去拍照片,米米说:“就在屁股湖那儿拍几张吧,你要是臭美就从学校主页上down点他们做过的图把自己PS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