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成闹剧了?处理了两名省管干部难道不是成绩吗?成效显著嘛!”我模仿起官腔跟女记者打趣。
“闹剧本身跟票房无关,你转动你的车轮子开动脑筋想想啊,配角都落幕了,主角唱独角,这不符合戏剧规则,没了绿叶陪衬的花儿,注定要生虫萎谢的。”
女记者上面的话我一句没听懂,可能文学色彩太浓厚,就好象我习惯看警匪片,忽然置身在剧院里欣赏音乐剧,任凭我怎么开动脑筋,把车当飞船开,也始终冲破不了这充斥高谈阔论的大气层。
“哎,现在不是在联合调查驻省办吗?那有现成的资料,你们这些嗅觉高度灵敏的笔杆子咋不投掷过去呢?”我问。
“一叶障目,欲盖弥彰,老余咱拭目以待。”
七十一
女会长跟吴同学聊得时间很长,直到六点多才结束。女会长出来时,脸色很难看,听胖妞说,她进去旁听了一小会儿,两个女知识分子的对话好象严重跑题了,在谈啥体制体系的,啥垂直管辖,啥财政脱离等等。胖妞大小也是个本科生,听得一头雾水,没探到前沿情报。下班时,老项留守陪着贾记者,并说等会上“贤聚楼”,老余你送回吴书记也一道过去吧。
女会长终于完成了“采访”,见到贾记者时一脸沮丧地摇摇头。贾记者安慰同学说:“早料到是这结果,别往心里去。咱不能白跑一趟,晚饭是要吃的。”
我不在时,是办公室安排车辆送吴同学回“小招”的。今天坐上奥迪,吴同学回到了后座上,因为“牛鬼”的气味随“清查风暴”一同消散了。
吴同学在车上问起我调查组的情况,我将自己看到的跟她说了一通,当听到老头子训斥刚猪头那段时,吴同学扑哧一声笑了,问:
“那家伙为什么惟独在老领导面前直不起腰杆子?他在书记面前也不曾低头过。”
于是我又跟她说起过去在任市长在电梯里骂刚猪头的往事,吴同学又笑了:
“敢情这腰杆子折了是有历史根源的。”
我不想多谈老头子,因为后面老头子的异常举动叫我内心有些忐忑,尽量想忘却XO那一幕。
我岔开话题说:“项主任让我等会上‘聚贤楼’,我可没那兴趣陪着笔杆子喝酒。”
“是我让你去的,去听听贾记者饭桌上说些什么。”吴同学现在真把看成007了。
“吴书记,你那天的话是动真格的?还真想把我培养成纪检战士啊。”我问。
“随便你怎么看,我现在反正就是要用你,除了开车。另外,小强那边你也要找机会接触,我听水秘书说,准备安排小强住进竹苑了,时间紧迫,你要是能叫小强承认自己就是匿名者,那可是给省纪委下一步工作找到了突破口。老余,你要加油!”
“呵呵,对我有啥好处呀?”我露出痞子本性来,敢直接向女书记讨价。可心里是害怕的,省纪委直接插手的案子,那肯定得是省管干部,而小强伸出的“五指山”,下面一定压着一群人,不只是一顶副处官帽子。我开始预感到,牵扯的不光是公安局长老汪。而叫我最担心是还是U盘,那东西一旦泄露出去,会有人来索命的,也正因为U盘的存在,我始终不敢放开手脚开展对小强的“策反”工作,一旦打草惊蛇,极有可能将自己跟小强绑到了一起,不得不防。
“能不能拿出点觉悟来,你老余的党龄可比我长,说这话你好意思吗?”吴同学严肃地批评我,接着又缓和了口气说,“我只能保证在我离开前,给你在纪委安排一个恰当的岗位。如果你认为这也是交易的话,我也认了。”
“我是在开玩笑。吴书记给我的也是工作任务,我当尽力完成,可你一直不向我透露信件内容,我跟小强谈起来缺少一线情报,他自然当我在瞎猜,死不开口了。”
“你说的不是没道理,可按照规定我确实不能向你透露的,而且这也是省纪委的意见,你要做的就是让小强承认自己是检举人。至于其他情况你了解多了对自己也没好处,我这是为你好。”
“那你略微透露点,是不是牵扯到氮肥厂拆迁项目?”我说这句话是有根据的,因为王圣水向小强交管银行保险箱钥匙时,正是拆迁项目最为敏感的时期。如果吴同学点了头,那就证明小强的信件内容已涉及到U盘里的密事,进一步证明小强他已偷窥过U盘,这样一来,后果就严重了。从小强跟我抗拒的心态上分析,检举信已超出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他能做的就是在纪委面前失口否认。
我为什么不向吴同学明确表明:其实小强早跟我说过检举信的事,无须调查了,我能证明匿名者就是小强。
这是自我保护,在没有弄清楚是否涉及到U盘内容前,伪装是对小强的最好保护方式。
吴同学听到这,很是诧异,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唐突言辞,觉得太草率了,容易引发吴同学的怀疑。
“你是不是隐瞒什么?”果然,吴同学不放过蛛丝马迹,已嗅出我话中的潜台词。
我赶忙圆场说:“哦,是这样。那次氮肥厂发生流血事件,谁是谁非,人家小强是现场目击人,那件事完全是拆迁人酿成,耿直的小强立场很明确,并没有站在自己老板一方,他曾跟我提过以后找个机会写信向上面举报真实情况。”
我的编造水平有限,也不知道吴同学内心是怎么想的,她口里淡淡地说了句:
“原来是这样。”
尽管心里不太乐意,吴同学的意旨咱还得遵从,说心里话,还是指望着同学到时候能兑现诺言,别叫我老余扶着方向盘退休。
我赶到“贤聚楼”时,菜已上好,只有老项一人作陪。听小李说,过去接待工作都是老白负责的,老白跟老项的区别是:老白常带上几个单身青年,说回去省得做饭;而老项一般单独行动,实在撑不住饭局,就从中层干部挑选,从不带单身青年,说他们一去,酒水钱得翻倍,咱纪委底子薄,要学会节约。
菜是按照女性喜好点的,加上一瓶普通装国产红酒,属地道的家常饭。
女会长先给同学敬酒,完全不懂得官场酒席规矩。
“不好意思,没能说动吴书记,让老同学失望了。”女会长带着愧意跟同学碰杯。
“我也只是随便一说,早知道吴书记的态度会是这样的,了却了心思便无遗憾了。来,我借花献佛,咱一同敬德高望重的项大主任。”
老项点头称好,喝完放下酒杯说:“吴书记一向很低调,而且这次清查工作无疾而终,她也不痛快,案子办得也是不疼不痒的,就没心情宣扬了,请二位才女担待啊。”
贾记者摇头说:“根源不在市纪委,是上面有人插手了,否则,老储这一劫是逃不掉的。不瞒几位说,一开始我们报纸已做好排版计划,准备在头版上跟踪报道案件整个过程的,由我全权负责具体事宜,两名助理整装待发就等着来这边安营扎寨了,可没想到风向说变就变,连报社的头头们事先都蒙在鼓里,结果省委宣传部一个电话就颠翻了原有的报道部署。人算不如天算!”
“是谁暗中使劲了?”老项明知故问。
“人大主任呗!”贾记者嗓门压低了说:“先是给北京寄发信件,随后是转移视线清算驻省办,双管齐下,打乱了布局,结果变天了。也恰恰这时候你们市委书记跟随省委领导考察出境了,留下空隙了。不过,省委领导这次点名叫你们书记跟团考察,是另有其因的?”
“是吗?贾记者不亏是首席记者,消息灵通人士。”老项听得很入神,火机按了几次也没点着香烟。
“省委领导事前去北京开会时,拜见过老书记,于是汇报了‘经济环境’清查工作,而老书记早从来信里知道详情,当年‘经济环境’测评是老书记一手抓的,你们这里是试点区,所以,老书记发话了。结果就成现在这局面了,烂摊子一个!这次考察,也顺道传达了老书记的指示,好让你们书记有思想准备。这上面一手人大主任玩得很高明,下面一手就看你们书记的手腕能否给扳回去了,假如能打成平手,那最好不过了,若是再失一分,这市委书记的威信就全没了,还能当一把手吗?所以啊,我个人觉得地方党委一把手兼任人大主任的做法是正确而又可行的,你们这里就是典型的反面教材,权力机关跟党委唱反调,能不乱套吗?”
不亏为时政记者出身,分析得头头是道,丝毫不逊色于我的部长老婆。
“官场有这么复杂吗?”女会长听后似有不解。
“老同学,你啊,当初投身于文学事业是走对了,多纯洁啊,面对的只是文字,不像我,要学会官场那一套,严格遵循他们的规则,有时候都感觉自己快成半个官僚了,愧对笔记下的文字啊。”贾记者有感而发,跟老项碰了杯。
“老余,你可不能把我刚才的话传给人大主任,否则我只能卷铺盖走人了,这里的地盘还是属于他的呀,我可不敢得罪房东的。”贾记者把杯子转向我。
我笑道:“我要是那样做,家里的部长不把老子休了才怪。”
女会长也不是空手而归,跟吴同学一席话能叫胖妞发蒙的,那一定是真知灼见了。女会长也抽烟,掏了一根绿摩尔点上,在薄薄青烟中谈起自己的感受:
“不过,我从吴书记的谈话中,感觉到她是深怀法治理念的人,一个对中国政治体制充满信心的人。她讲的一句话给我感触很深刻,她认为从中央到地方首先要抓好经济,经济基础薄了,上层建筑搭建得最完美也只是空架子,而作为纪检部门当务之急要解决的是对腐败成本的测算,现在刚性规定的东西太多,但适用效果很差,腐败成本太低,所以才滋生了腐败分子的侥幸心理,在他们的骨子里始终残留着‘法不责众’的顽疾,就是说个体腐败成本太低。这跟商业经济行为道理是一样的,没有诚信的商业行为是注定短期投资的,但奸商就在乎他的短期回报,你就是再重罚,他也能获取利润,因为他付出的成本低;同样没有诚信的政务必然造成不透明,给贪污受贿营造了帐篷,腐败分子只要把手伸进去就安全脱身了,这样的低成本谁都想斗胆一试,判他个死刑他也能坦然面对,因为贪官的成本从不跟生命作对价的,他们是变相的奸商,惟利是图,就因为付出成本低,而收益永远大于自身生命价值,失去信仰的生命载体就成行尸走兽了。”
七十二
自从壹号回来,我想给小强打电话都难打通,现在位置完全颠倒了,隔在过去,小强呼叫我,我还懒得理睬,现在可好,一拨就是: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这小强也是,你再忙也该回复个电话才是啊。有个晚上我实在没辙了,下半夜猫在竹苑附近盯梢,结果让保安碰见了,好巧又是新招来的,居然不认识我,错以为我是搞破坏的,给我拉进保安岗了,有人认出我才解除误会。在他住所也蹲守过,等到天荒地老,也没瞅上陆战队员的身影。这样下去,吴同学交付给我的神圣使命等于提前终结了。终于有一天后半夜,小强来了电话,听到他声音好似东方日出,黎明来临啊,激动得我一时不知说啥好了。老婆刚好下市县检查工作去了,所以,跟小强通话也无须躲避她了。
“小强啊,忙得都不回复你余哥的电话啦?”
“这阵子书记一直在外地开会,我这不是节省长途话费吗?工作时间水秘书严格要求我关机,晚上也很晚回到宾馆,有时候太累了,也就懒得开机了。”
“操,水秘书叫你关机你就关机?他是你啥人啊?就这么听从他?老子开车这么多年,还头一回听说不让司机开手机的。”我骂道。
“他不是我的直接领导吗?”愚钝的小强始终没认清自己现在是货真价实的“书记”角色,这“水蜜桃”不是专捡顺马骑吗?
“小强,你可记住了,你现在的直接领导只有一个,那就是老板,旁人谁都无权使唤你,知道吗?”我开导这位小兵蛋子。
“这不大可能吧,我就是个司机呀,再说跟老板开车有段日子了,他跟我说话总共还不到10句。余哥,我发现这活真不适合自己,过去跟王老板开车,我还有点行动自由,现在这水秘书成天没事就盯着我,快把我当囚犯了。对了,他还特别交代过我,少跟外人接触,包括你余哥。”
“噢?他真的这么说的?”
“是的,说给书记开车就是少说话,少跟人交往,否则会给书记带来麻烦,我就不明白了,我怎么会给书记带来麻烦呢?”
“你现在在哪?”我感觉到小强是话里有话,忙问。
“刚回家。
我吩咐道:“你先别睡觉,我这就过去。”
“明天不行吗?”小强问,“我现在可没车过去接你,车已不准我开回来,每天一大早要上‘竹苑’去取,然后再接水秘书。水秘书说,车开回我这边目标太大。”
我说:“我打车过去,等着我啊。”
等见到小强时,我发现几天没见,小伙子憔悴多了,没精打采的,神情很沮丧。
“这日子过得够戗!”小强唉声叹气道。
“到底怎么啦?”我觉着很蹊跷,给他倒了杯水问。
“唉,老实说,不是我不回你电话,是自己不想给你带来麻烦。”小强终于说了实话。
从接电话到现在,他一直在强调“麻烦”这个词。
“什么麻烦?你好好的开车怎么会有麻烦,该不是交警敢给你罚单吧?”我尽量让气氛缓和下来,让他神经放松,“我看你还是没适应,没关系,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刚开始都挺紧张的。”
“不是因为这个。”小强点了根烟,是软中华,抽起来接连咳嗽着。
他抬头说:“你当初说的没错,我不该被王老板牵着鼻子走,现在麻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