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吴同学就这么钻进云霄,潇洒地挥了挥衣袖。
我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境界,再次闲置在小车班里。
半个月来,围绕吴同学的悄然退身,一如她当初涉足这块土地一样,人们又猜测起她的航向,空降干部就是伞中人,随时收拢起来以求自保。有人说,当下这个常务副市长不堪重负,而氮肥厂又是一潭泥沼,她选择了退缩逃避,回京干老本行去了,请调报告早躺在省委组织部的档案袋子里。也有人说,几年实践证明,内行领导外行与官场规则相悖,吴副市长折腾到现在也认了,挂职期限已到,镀完金来个顺水推舟,极有可能在京官仕途上重新安排岗位。
老萧对常务副市长的点评是血淋淋,一针见血:
“自古以来,中国的知识分子当不成改革者的,纵然有时候能沾满鲜血当笔墨来铺张,可当刀架头颈时,他们别无选择了,只好一缩脖子,保住脑瓜反思自己,知识的倒戈力量永远大于刀枪的杀伤力。”
系关吴同学的话题总脱不开背后的老头子,于是又传说老头子这几天进了省城,有人见到他坐在省委组织部部长的办公室里喝茶。
老杯在小车班里善于总结外面的流言,于是综合方方面面下了结论:吴市长这是急流引退,回京先把自己凉起来,回来后就不是挂职副市长了,正式纳入地方官僚体系,老余你有可能上纪委报到去。调侃中他老杯已然成了小车班子里“纪委书记”,代表组织开始找我“谈话”了。
我就说了:“让我老余给纪委同志们开‘面包’(车)住‘套房’(地方行话:双规),也比冷冻在这里强啊。我呀,每天靠茶水孵暖一颗冰凉的心。”
有点倒是奇怪,我拨过小姜的电话,一直关机。
吴同学的突然回京让很多人意外,但不包括随身秘书胖妞。好象有先兆,她说,早料到吴市长会这样的,这叫以退为进,后退一步是为了向前迈出更大一步。她关心的是回京原因,觉得走得太仓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吴市长很快会回来的。
吴同学出走的因素有很多,我这个近距离接触者掌握着她少许家事,总觉得是昊昊的原故;再加上小山给她灌了酒,她借酒消愁,便将满腹哀怨化为污秽吐洒出口,还原了女人柔弱本色,牵动了儿女情长。领导私事对一个小车司机来说,是绝对封口的,更何况我也是猜测,自然对外界无可奉告,包括对胖妞,我也没提及吴同学走前的失态。
胖妞很快换了个话题,冷不丁说道:“老萧可能要上A县任书记。”
这话让我瞠目结舌,远离了传言中的“冷宫”安置。
问她消息来源,她诡秘一笑说:“暂且保密,知道谁是新任秘书长吗?”
她又扔出一颗炸弹,卖起了关子。
我发现自己才闲置几天,基本处于失聪状态了,信息彻底闭塞。我强烈怀疑胖妞嘴巴的可靠性,这么大的人事变动,小车班里居然悄无声息,老杯同志是从不会“打盹”的,时刻保持旺盛精力,树起耳朵搜集红头文件,好在小车班里通报最新头条。
“牛头不对马嘴,瞎掰!”我的好奇心就此打住,回敬胖妞道。我觉得有朝一日这妞若是进了组织部门,那绝对能让朝野上下乾坤颠倒。
胖妞见我小瞧了自己,撑不住了,在我背后叫了一嗓子:“你就要在‘双轨’上开车。”
“双轨”是本地干部对纪委“双规”的另一种说法,都是隐讳词。对照先前老杯的戏言,我收住了脚步。
士别一夜,刮目相看,能达到老杯那样的境界,这胖妞没准是钻进组织部的绝密档案袋子了。
胖妞像个垂钓者,撒下了诱饵,只等老余上钩。胖妞让我请她吃饭,说往后凑到一起吃饭的机会不多了。看来不像是玩笑话,胖妞的眼神还流露出那点点不舍之情,毕竟跟我这司机刚刚磨合完,好似才尝到蜜月甜头,就成了牛郎织女。
还是老地方。“贤聚楼”韩老板见到我,亲热地握起了手掌,摩擦的热量高过平常,抖动之间说:“老余,往后可要多来,咱快成一家子了。”
胖妞在旁笑着眨动眼睛,睫毛不长,意思很明确:我没瞎掰吧,监察局跟你成邻居了。
敢情这回我是身在庐山迷雾中,没发觉身外已是日新月异了。
咋一睁眼工夫就被“双轨”了呢?我懵懂着。
胖妞今天是铁了心要宰割我,没替我省钱,居然叫了瓶茅台,两杯下去她就被烧成粉面桃花了。我发现胖妞尽管体格宽硕了点,肤色倒也白嫩,饱满的椭圆脸,再加上高耸的胸部,能套上“丰满”两字。
第三杯下肚,胖妞忽然说自己有男朋友了。
我调笑道:“难怪你越发滋润了,耳垂都显得大一号啦!消息灵通了,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嘛,对方一定非等闲之辈。”
胖妞从来不知道谦虚的,自信十足,她吃了口菜,嘟囔道:“汪大公子哥!老余头你没想到吧?”
听到这称呼,我脑袋确实有些涨痛,严重怀疑茅台是假酒。汪公子——太熟悉了,经常在一起玩牌,常将“大盖帽”老张使唤成“黑衣小弟”的角色。因为他老子是公安局长,背后都叫他汪公子,在本地可是脚能踩出震波的实力人物。胖妞称男朋友是公子哥一点不委屈他,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有手有脚的,成日游手好闲,就差拎着鸟笼子把自己扮成大清帝国的八旗子弟了。可别小瞧他了,本市最大的加油站承包人就是他,属于那种躺在床上数钱然后再垫到床上解闷的主儿。胖妞能把这样的货色奴役到石榴裙下,实在叫人咤舌啊!
我也终究明白胖妞小道消息的来源了,万变不离其宗:枕边风。
另类人物总能打造出不同凡响的惊世之举,胖妞俘获公子哥当护花使者不足为奇了;不过,在汪公子眼里,她胖妞的优势项目很明显,上下“三点”尤为突出。汪公子泡过的女人实在太多,官府商邸的大小姐,也漏不了风月场所的尤物们,只有肥腻的肉体才能满足他的胃口。我忽然记得有回麻将台上,大家伙将几大班子的女人们全数了个遍,汪公子好象跟我打过赌,说你们市政府的那个肥妞肯定是处女。
我问:“就凭肥吗?没男人敢上?”
他淫笑道:“老余你真是外行,瞧她走路煽动屁股的样子,绝对是珍品。”
胖妞算不上鲜花,可汪公子绝对是驮牛屎,插将下去,未免还是有些可惜了。
对于私情,多年的开车习惯造就了我的麻木,我未加评述,轻描淡写地缀上一句:“啥时候摆喜酒啊?肯定得警车开道迎花轿了。”
胖妞笑道:“你们那代人也太心急了,始终不明白谈恋爱跟结婚是两回事儿。我们刚开始没一个月,万里长征才抬脚,我是那种急于下嫁的女人吗?离剩女的距离还远着哩!”
瞧她说话时眉宇间激荡出的“川流”,分明是借鸡生蛋,过河拆桥的语气,估计她在市府也干不长久了,极有可能直接穿上警服化身为警花了。我的兴趣不在胖妞的归宿,而是老婆的归宿,你胖妞不是上道了吗?深入了绝密暗道,那就给我老余露出点光亮来。
我关心的不是新秘书长人选,而是宣传部副部长的位置,以证实小王从组织部长酒精里过滤出的精华是否有杂质。
于是问道:“宣传部那边呢?”
“非嫂子莫属!”胖妞回答干脆利索。
听到标准答案,我却没有一点惊喜,反而有些顾虑。从专业水平上给那几个候选人排号,老婆肯定是先拔头筹,但在人际关系上,她明显处在下风。老公是市长司机不假,可这司机在政道上完全是生手,无法给她引路开道。
真正的幕后引路人到底是谁?跟老婆有何瓜葛呢?
其实宣传部副部长的职位并非是炙手可热的职位,数上兼职副部长,能排出一大溜队形了,老婆的直接上司广电局长本身就是兼任宣传部副部长的。按理说,老婆身为广电副局长争这个位置根本就没希望的,你再能耐,笔杆子能绣出花来,组织部也不可能将广电正职所兼戴的帽子挪到你副职的头顶上,有悖组织任用干部原则不是?可问题是,这次选任的是专职副部长,重要性在于是后备年轻干部的选调,是下一任宣传部的掌门人,以后做市委常委的材料。老婆争的是专职常务副部长,只要组织部同意了,自己上司广电局长兼不兼任与她无关的。
胖妞爆料的焦点还是新秘书长的人选,在她点出“小杨头”名字时,我杯中的酒水晃动了几下,十分意外。
针对这次人员大调整,结合周围的“大道”消息,脉络有些清晰起来:老萧到A县实际是被当包袱剔除出去,就任书记也有安抚之意,别老在背后递交匿名举报信捅篓子了,将他放到县委书记位置上,属于重新编队,在市委直辖下,还有胆量吃里扒外吗?小杨头杀个回马枪,显然也是壹号处心积虑的策略,趁新任市长腿脚未稳,派个管家给他壹号护好前院。其实这是双方妥协的结果,心照不宣中完成一笔交易,休战的双方主导者就是壹号和老头子。
因为秘书长的任命最终是要通过人大最后一道手续的,尽管都认为这道法定程序不过是“橡皮图章”,可老头子要是真动用一回宪法赋予的权力从中作梗不予任命,壹号顶多只能冲省里埋怨说,人大不配合党委。这在省委领导那里是老生常谈了,过去俩人搭班子时就经常发生这样的闹剧,所以省里才将老头子的座椅挪进了“养老院”给凉起来。在老头子看来,用一个秘书长换取县委书记,属于等价交换,彼此都不赔本,当然了,吃亏的是夹在了中间的新任市长。新市长还处在韬光养晦中,没能及时安插好自己的人坐上秘书长位置,等于管家是外姓,是别人派发的,难说以后不发生“祸起萧墙”的典故。同样充当过夹生饭角色的汪局长,这次火候到了,两边都忪开了手,他可以伸出脖子透口气哪。
有填补就有空缺,至少壹号眼下要重新打造自己的左臂右膀——车夫和秘书。
至于储书记,他才是这次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始料未及,对于他的安排最容易,市政协副主席随他挑一个呗。
让我百思不解的是,她吴同学何故要搭乘“双轨”充当纪委的火车头,牵起反腐车厢,一路喘着粗气,驮动那些又重又黑的碳球啊?
纪委一把手那可是黑脸包公,经济学女专家显得过于苍白了点。
胖妞最后道明自己肯定在市府呆不下去的,得罪了太多的人。
我就问了:“想换个地盘?戴上大盖帽?”
“那帽子太沉,我头小,消受不起。”
“补缺小杨头的位置?那可是连升三级呀!”我追问。
“有市委书记用女秘书的吗?亏你老余头是开小车的,以为是企业啊?”胖妞反问。
我笑了笑,说:“那就是舍不得你余哥了,想继续跟吴市长搭车?”
“呵呵,你这个老烟鬼有啥好留念的?不过,能上纪委倒也适合我的性格,就怕吴书记不同意。”胖妞这就改口称“书记”了,看来她还没忘伯乐识马的知遇之恩。
“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有汪局长呀!”我抬出她未来的“公公”。
“少跟我扯汪字,八字还没见一撇哩,这话我可只跟你老余头说过,别给我传将出去,省得旁人又咬舌头根。”
今夜我才真正领教了啥叫女人权欲,当权欲演变成色欲时,你才知道下山猛虎的凶猛,这两种欲望交织到一块,火上浇油,相辅相成。在这点上,没有性别之分,只不过男人充当的是上山虎而已。
兴奋中的女人将我折腾得筋疲力尽,连吹两根烟后才有所恢复,贪吃后的母老虎终于在我怀里消停了,居然打起了鼾声。
房事后的女人能打出鼾声,那是高潮后退却的潮声,余音绕梁,好似春梦呢喃,花粉迷离。
老婆的兴奋点其实不是我倒腾出来的,一回到家就亢奋着,跟我说起她晚上的饭局。原来宣传部要招待省党报一位副主编,宣传部即将退位的老部长特意给广电局里电话,点名让她过去陪客,到了酒店才知道壹号竟然在座,到场作陪的除了老部长还有小杨头和省党报驻站贾记者。贾记者跟我老婆关系一向不错,只因为她跟我老婆大学同学水科长一直比较暧昧。水科长是市委信息科的,是老婆大学时的班长,毕业后一同分配到市里,一个进了市委在科长位置上没得志,另一个在广电局混上了副局长,这让过去样样出类拔萃的水班长很失落。因为工作关系,水班长经常要跟贾记者打交道,两个人的名字也如胶似漆,贾记者只要在省报上发表报道,在此名字之后总要捎上水科长这个省报通讯员的大名。于是乎,由名字到肉体都扯到一块了。
老婆跟壹号在餐桌上近距离接触还是头一回,好似是委身冷宫多年的妃子,一夜间得受皇恩宠幸,点燃了兴奋点。就快退休的老部长隆重向党报副主编介绍了女副局长,说往后宣传部主管外事联络的就是她了。老婆听到这,有些腾云驾雾的失重感。壹号随后给老部长的讲话“圈阅”了,跟女副局长说经过常委会认真讨论,决定调你上宣传部任常务副部长。其实是屁话,壹号所谓的讨论不过是跟组织部长招呼一声,讨论就是打招呼,任命就是招呼的回应。一颗悬石落了地,女副局长自然是心花怒放,为了感谢领导栽培,使出浑身雌性媚态,娇滴滴化作醇香液体,让领导喝起来尽兴。
老婆跟我说到壹号时,直接拿老头子做了比较,说:“书记酒量真不小,不像别的领导让自己的秘书充当酒囊饭袋,他在酒桌上说话也跟做报告似的,都是书面语,从上到下没一句费话,不带半句俗语,也不像老头子,酒一多舌头就收不住,大放厥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