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船舱内,黎远左手持剑,与撑船老者三人对立,他堵住了船舱的正门,使那三人不得不出手。
老者盯着黎远的斗笠看了片刻,将注意力放到黎远手中的剑上,花白的胡须微微抖动,“看来今天是难以善了了。”
“刺!”
他将长枪横举,凝全身大半气血于这一枪,向着黎远,推出了自己十数年未曾发动过的攻势。
枪出如龙,其势雄壮,但又咄咄逼人,似与使出者的气概全然不符,但黎远在看到这长枪出击的一瞬间,从船夫那苍老的身体中,感知到了澎湃而强烈的意志——
一枪既出,生死无悔!
“轰!”
凝实的气浪如浪潮拍岸,将整条红木蓬船炸开,四道身影自船中飞出,落在一旁的岸上,引起一片混乱。
“为何不留手?”黎远沙哑声音,看着拄枪半立于地的老者,“难道你要将你的背后托付给那两人不成?”
文士和美妇紧盯着不见丝毫损伤模样的黎远,眉头紧锁,却对黎远的这句话恍若未觉,看也不看老者一眼。
“老朽忽然明白,今日我来到这里本就是个错误,而且十二年前的那场争夺,我本就不该参加。”
老者扫视黎远三人一圈,“我师父曾对我说过,我们荆棘长枪的传人练的是武,修的是人,即使武道之路断绝,也不能改头换面,去悖人修天!”
“老朽今日来这里,只是为那件事做个了结罢了,既然天要你阻我,那索性便在这里做个了断!”
黎远看着老者,忽然发现他少了谨慎小心的倾向,多了一种大无畏的情怀。
似有熊熊燃烧的烈焰自其身上燃起,洗涤并纯洁他的精神。
王冠的血华蒙上黎远的双眼,他在老者身上看到了一根黑色的丝线,一端接在他的身上,一端没入虚空,但黎远可以感知到,那丝线连接的另一端,是在庆沖城中。
老者所有的变化,都是在丝线接到他身上后发生的。
“有趣。”黎远眯起眼睛。
“白痴!”文士心中骂道,“为什么单独攻击!现在又扯什么了断的事!”
“不过杨老头倒是试出了那斗笠人的实力,”文士握紧弯刀,“能在后天巅峰一击下毫发无伤,即使是闪避,也意味着其定然已入了先天。”
文士正思索间,却听中年美妇那甜腻且似能够人魂魄的颤音响起,“阁下,奴家并无冒犯您的意思,这一切不过是奴家之前迷了心窍,才做下那等不智之事。”
“有阁下在,玉册奴家绝不敢打什么注意,而且,”美妇媚眼流波,顾盼生姿,“在这几日内,阁下若有什么要求,奴家定然照办。”
“是吗?”
黎远斗笠下的脸上,露出一抹明显的厌恶。
“一切都听大人的。”
美妇如玉脂般白皙滑嫩的脸上现出两抹嫣红,一双柔夷互叠,向黎远深深行礼。
“那我,就让你去死好了。”
黎远话音刚落,手中的长剑剑尖便已经贯穿了美妇的脖子,殷红的鲜血自脖颈而出,从精致的锁骨间留下。
“你——”
美妇睁大了一双点着青黛的丹凤眼,千言万语都被堵在了脖子以下。
后天巅峰武者强于常人的身体素质在黎远随剑而附带的的震断心脉的劲力下,没有作出任何挣扎。
“我很讨厌你,”黎远眸子猩红,“所以我不想和你玩了。”
黎远收回长剑,美妇的尸体睁圆眼睛噗通倒地,死不瞑目。
他转头看向了文士,因为斗笠,文士看不到黎远的神情,但文士脸上的表情已经由气愤转到愕然再到恐惧,面白如纸。
因为黎远那句“玩”,因为黎远杀后天巅峰如杀牲畜的容易与淡然,和此时骨子里流出的漠视。
“前辈饶命!”
文士双膝跪地,前身伏下,以额触地。
“站起来!”
凭枪而立的老者大吼,“你身为武者的骨气呢!”
“为武者,不礼天,不敬地,只信人力!你看看你,在做什么!”
黎远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老者训斥文士,看着文士趴在自己面前一动也不敢动,就像在看一幅精致的画。
忽然,一道黑色的丝线自虚空中探出,扎入文士体内,黎远这一次准备充分,他清晰地看到在丝线与文士相连的那一刹那,文士的灵魂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平静下来。
他看到文士的灵魂上有一个“子”字一闪而过,随即消失无踪。
而在这一刻,文士也从地上站了起来,胆怯和惶恐离开了他的身体,自责和后悔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忏悔的执着。
“吾文奕在此立誓!”
文士横起弯刀,“吾当以鲜血挺直吾身为武者的脊梁!”
“阴晴圆缺!”
文奕将手中的弯刀向着黎远斩来,这一次黎远看到在白日的天空上,出现了两颗并立的明月,一圆,一缺。
然而黎远出剑了,这一剑不是他面对子时红灯使时的恣意张狂,而是冰冷无情,好像慧星划过天际,将明月撞得粉碎。
黎远手中的长剑刺穿了文奕的心脏,再次留下一具温热的尸体。
“痛快!”
“痛快!”
老者抚掌高歌,“恨不能以身待之!”
“你还是你吗?”
黎远举着长剑走近,将剑刃抵在老者的脖子上,染着两个人血液的剑划破了他的脖子,但黎远在老船夫的身上,看不到任何恐惧的情绪。
“我如何不是我?”
“只恨武道意志,老朽明白得太晚了!”
“动手吧!”
黎远看着老者身上连接的那一根深入虚空的黑色丝线,看着这似是而非的人,将长剑入鞘,连退三步。
“你为何不杀我?”
老者困惑出声,“成王败寇!当我选择踏上练武这条路时,便做好了随时死去的准备。”
“若你是因为我的年龄而放过我,还是免了吧!”
黎远没有回话,他斗笠下的双瞳时而墨黑,时而幽绿,时而猩红,时而赤金,变幻不定。
但最终,变为了墨黑。
他一言不发,看向庆沖城笼在晨雾中的城墙,走向那合拢的铁闸门。
只留下一个活人,两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