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唯艳迎着夕阳,甩着胳膊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生来不是苦瓜俩,即使不笑,嘴角也上翘。本该是个好运气的姑娘,现在却经历了各种倒霉事。
陆唯艳的父母在十年前就协议离婚。母亲迅速组建了新家庭,名义上陆唯艳姐妹俩的抚养权归父亲,可父亲根本没有尽到监护人的责任,把两姐妹扔给家里老人,一个人带着之前的小资本出去闯荡了。也就是五年前,他也和一个温婉可人的女人结婚了,现在育有一子。
不说各自组建家庭的父母过的如何,陆唯心都不愿意承认抛弃她们姐妹俩的父母,对外说她没有父母。可是外人就听听,谁不知道是她们的父母不要她们了。
现在,陆家两姐妹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两位老人即使上了年纪,但身子骨健朗,不需要两个孙女为他们担心。父母即使再无情,生活费加上养老费从来不少给,她们的生活还是比较宽裕的。
可是缺少父母的孩子,无论怎样都会感到孤独和自卑。陆唯心性子里自带一种倔劲和不服输劲,自然不会为了多交朋友而没有原则。而陆唯艳不一样,她想要留住她的朋友,所以才选择和她交情并不深的韩冬雨合作,最终栽了一个这么大的跟头。
傅深山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即使两姐妹的生活再怎么不幸,都和沈泉溪没关系。傅深山摸着沈泉溪的头发,从上往下用最温柔的力度捋着她的黑发,“别难过了。”
沈泉溪低着头,静默许久,又问:“你有被你最好的朋友,背叛过吗?”
沈泉溪问的一个接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把傅深山问楞了。说实在,他确实不太懂女孩到底在想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傅深山即使想安慰她,也得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泉溪闭了闭眼,将眼泪压下,清清嗓子道:“没什么。我累了。我睡了。”
沈泉溪走进卧室,轻轻把门关上,她无力地靠着门,缓缓下滑。直到眼睛酸涩,再也流不出泪,才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她躺在床上,但是感觉平时最柔软舒适的床长满了刺。刺得她的心难受。
夏末秋初,夜晚微凉,虫鸣轻轻,时有时无,使得周围更加寂静。
沈泉溪双眼无神,她蜷着腿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她害怕——她害怕这份寂静,她觉得,这份寂静快要将她吃掉了。
白天,韩冬雨说的那些话,像恶咒一样缠绕着她。她捂着耳朵,强迫自己不去想。她真的好难受。
傅深山不放心沈泉溪,悄悄地趴在门上听声音,果然听到了沈泉溪轻微的翻身声。他心中一痛,忍不住地敲敲门。
“泉溪,我进来了。”
沈泉溪听到傅深山要进来,她狼狈地用冰凉的双手捂住眼睛,说话声带着重重的鼻音,“我没事,你快去睡觉吧。”
傅深山像是没听到沈泉溪说的话,背对着沈泉溪坐到床边。他的声音流露出他重新回到西城,回到这个家时的寂寞。
“我没有被朋友背叛,我也不知道你现在的感受。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我知道,真正的朋友会给你感情的同时,也会给你利益。”
傅深山小时候,被送到了老家,跟着祖父长大。老人的生活安静,却也没什么乐趣。一开始傅深山也高叫无聊,也上蹿下跳地闹过。甚至有一次溺水差点死掉。也就是这一次,改变了傅深山。他不再要爸爸妈妈,不要玩具,不要零食,他慢慢地去接受祖父平淡的生活方式。
傅老爷子在商界摸爬打滚一辈子,早就看透了各种人性丑恶。他让傅远接班后,很长很长的时间都是一个人住在这栋四合院里。身处闹市,却活出与世隔绝的态度。傅深山的出现,打破了傅老爷子和外人这道看不到的屏障。
傅老爷子有时候确实不太懂得表达,他担心傅深山在老家会因为缺少朋友而感到孤单,更怕影响这个孩子的心理成长。可他没想到的是,傅深山很快就和邻居的孩子玩了起来。傅老爷子问傅深山你是怎么和邻居家孩子玩在一起的。
越发像乡下野孩子的傅深山流着鼻涕,舔着嘴里的棒棒糖,回答:“我和他比赛爬树,我赢了他给我买糖吃,我输了我叫他老大。”
傅老爷子听了这话哭笑不得,这小子怎么能和从小在田里林里蹦跶惯的小子们比爬树?他又问:“你吃的糖,他买的?”
“他买的。”傅深山吸了一下鼻涕道。
“你赢了?”
“我输了。”傅深山骄傲地回答道。
傅老爷子一时语塞,傅深山接着说:“他和我比赛就是看我是新来的,怕我威胁他的统治,也为了扩大他的统治,于是和我比赛,我本来就赢不了他。而且认他做老大以后还有人罩着,更重要的是有糖吃!”
傅深山察觉到爷爷看着他的微妙表情,慢慢地将糖从嘴里拿出来,嚅嗫道:“爷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出息?”
傅老爷子淡定地摇摇头,轻描淡写道:“没事,你爸当年也因为一块糖叫别人老大过。”
后来,傅深山和邻居家那个叫廖华的孩子玩的可爽了。傅深山叫廖华老大,廖华啥好事都忘不了傅深山,俩人成最铁的铁哥们。傅深山人前人后两个样,人前他是调皮捣蛋的混小子,人后他也认真学习,成绩傅老爷子从未担心过。就这点来说,傅深山比他老爸出色多了。
傅深山都已经觉得,这样一直和祖父生活下去没什么不好。无论哪方面,他都做得不错,他回不回傅远和谢琼微身边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生活总是磕磕绊绊,它总会逼你做出一些迫不得已的决定。
上高中时,傅深山不得不离开祖父和父母一起生活。时隔多年,傅深山再回到自己的家,扑面而来的是陌生,和发自内心的恐惧。傅深山完全地将祖父对待外人的冷淡性子复制。傅深山面对有些陌生的父母,既表现不出儿子该有的调皮也不知道怎么与他们亲近,他那时候,每天和自己的父母客客气气,从来不提什么要求,父母的要求他会完美地完成。即使周围人都说他听话懂事,其实每天都觉得很累。每天都感觉局促,在自己家里像外人。
他和父母走不近,在学校,他也不知道怎么和成天活在题海或者名牌的同学相处。即使有人因为他的外表和学习成绩向他搭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回应。最后周围的同学都说他高冷难相处。
那段时间他一直独来独往,因为成绩好,懂的东西多,有时也让老师觉得这个孩子太过优秀,不好接近。所以他和所有人的关系处在一个很尴尬的节点上。
“那段时光,我真的很痛苦很寂寞。”傅深山转过头,对着沈泉溪苦笑,“你知道那时我有多讨厌和羡慕你吗?家里挂着你和我父母的照片,墙上贴着你拿的奖状。我明明比你优秀那么多,但除了祖父没有一个人关心我。刚离开祖父的那段时光,我真的很难过。”
傅深山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但我知道,不好的事不会一直存在,总有一天会有好事降临。”
傅远和谢琼微知道自己亏欠了儿子很多,想要弥补一直找不到机会。傅深山生日时,傅远和谢琼微决定好好给他过一次生日。
他们不知道儿子喜欢什么,只能求助于自己年迈的老父亲。老人家虽然生这两口子的气,但还是告诉了他们该给傅深山准备什么。
那天,傅远好谢琼微推掉一切工作,带他去了科技馆。在科技馆里的傅深山,眸子像星星,星星有温度,可以触碰,不再遥远。看到东瞧瞧西看看,完全没有往日疏离的儿子,傅远的眼睛湿润了。傅深山看到眼眶湿润的父亲和一脸难过的母亲,他主动过去,揽住母亲的肩膀,给父亲介绍那些武器模型。
晚上,谢琼微叫来了傅深山班里的同学,四十多个人都带来了礼物,每个都是真心祝福他生日快乐。傅深山才明白,之前没朋友,是因为自己拒人于千里。自己是打心底抗拒走近父母,走近同学。
谢琼微亲手为他做了一碗长寿面,傅深山到现在还记得谢琼微忍着泪说的那些话,“你祖父说,你在他身边的这些年,过生日的时候只有一碗长寿面,有一碗面你就很快乐,从来不哭着要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真的亏欠你。我们也不要求你能立刻原谅我们。爸爸妈妈只想,以后每年的生日,都能陪着你。”
“当时的画面太煽情,好多女生都哭了。”傅深山释然道:“生日过后,我用了不到半年就毕业了,现在也把高中有些同学的名字忘的干净。能记住陆唯心,也是因为她一直照顾我吧。”
沈泉溪听着他讲之前的故事,沉默不语。
“有些人注定是要和我们分道的,既然你觉得她背叛你,可你就一点错没有吗?有些朋友只能说一些玩笑,笑笑之后下次再一起笑。脆弱的朋友关系一碰就碎,可这也是你的选择,你没有选择和她交心,不是吗?”
傅深山说的没错,她之前和李兰心、韩冬雨两人,只是打打闹闹,即使谈一些少女心事,也不过就是第一天说第二天忘。那些更严重更难办的事她宁愿去和程晨商量。
傅深山又说:“15岁就上大学的我,被迫成长。成长太快总要失去点什么。泉溪,即使你现在很痛苦,那也是成长过程中该有的。别被这件事困住,往后难的日子会更多。难不成每次都要这样哭一次?”
沈泉溪露着小鹿般湿润的眼睛看着傅深山,有些羞愧地点点头。
傅深山看下止住哭泣的沈泉溪,放心地笑了起来,他又摸了摸她的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而且还是周六,不用上学,我带你出去散心吧。”
沈泉溪鼻音还是很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