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隔绝在头顶的繁叶后，林中的黑暗让她回忆起当年与兄长一起狩猎的日子，也让她想起了族人在这同样的黑暗中被追杀屠戮的画面。
熟悉的火光与呼喊渐渐浮现。
“跑！芳，快跑！”身后父亲声嘶力竭地喊着。
“芳，跟上，我们管不了父亲他们了，快点，他们要追上来了。”前方那个高大的身影脸上满是悲愤与焦急。
“哥，我们要逃到哪里去，其他族的人不会接纳我们的。”
身后逐渐远去的亲族的哀嚎和敌人的桀笑声让她如此脆弱绝望。
兄长抓住她的肩膀近乎吼道：“还有！还有地方可以去，我们去天山，去天山另一头。”
“可那边是人类的地盘啊。”
“我们没得选了……”
她跟着他跑进了黑暗，为了生存，为了复仇，远离了旧土，远离了往昔的一切，不顾一切的往前，往前……
他们跑过了十里望，淌过了白沙河。
月光下，高耸的天山如同隐藏在阴影里的巨人，俯瞰着脚下两个渺小的生灵。
当那条传说中的裂缝真正出现这对兄妹面前时，仿若一头庞大无边的洪荒巨兽张开大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她曾在帝都见过那只传说中的生物的雕像，她不知道当初它为何会突然出现，而后又突然消失，只留下了一道改变整个大陆的神迹。
奔跑中，她忍不住抬起头仰望那道神迹，瞬间，那种沉重却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她呼吸急促，脸色更白。
“别看它，神灵的残念还附在山壁上，我们没资格看向它，哪怕它死了。快走，谁也说不准横纹族那帮家伙会不会追过来。”
“哥，我们还能回去吗？”
“会的，一定会的，我们一定会为阿爸，阿妈和族人报仇的，芳，你要相信我。”
“嗯！”
说话间，他们已然踏进了那道神迹。
天山如刀，将月光一分为二，只有一半能落在前方那近两百米宽的道路上，一明一暗，边界分明。
或是因为心中的不安与焦虑，他们没有选择走在月光下，他们靠着天山侧壁往前行进着，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四周全是平滑的岩石，散发着清冷的寒意，一路的惊慌与悲愤因为脱离追杀开始化作疲惫，汹涌而来。
前方便是希望，也是他们复仇的开始。
他们的一生似乎要被复仇两个字所占据，前路也净是迷惘。
或许，他就是来打破或者搅烂他们这种迷惘的。
……
天山之后，黑杉林前，站着一个男人，站在那黑白分明的线上！
他的身子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如一颗顽石，堵在通往希望与开始的路上。
明端的手中持着一杆通体墨绿的长枪，瘆人的寒意比这天山还要深上半分。
男人露出的半边脸也如同一块久经风霜的石头，只剩下坚硬。
男人盯着他们，开口的声音沙哑却满是力量：“滚，或者，死！”
一人守天门，无妖能进，无人能出。
芳看着他的红发，颤抖着想起了他的名字。
“天山东鞍族，马进！”
东鞍族，金凤开天山下被波及的天山一族，基本形同灭族，但还是留下了些许血脉。
马进，就是其中之一。
天山山民有古训，不许人、妖两族起纷争，也不许两族有所来往。
其中，东鞍族恰巧是最古板的一族。
天山这道天险没了，但东鞍族仍有人活着，那便仍有人守着。
“哥……”
“我拖住他，你找机会进去。”
“哥！可是你怎么办？”
兄长的眼神头一次变得如此严厉凶狠：“白尾族不能亡！”
马进似乎也察觉到眼前的妖的决心，他缓缓举平长枪，枪身渐亮，由墨绿转为青绿，再转为亮绿！
一条巨大的青莽虚影在马进身后显现，散发着噬人的凶意！
他的声音充满杀意：“那便去死！”
声音渐渐远离，兄长冲向马进的背影渐渐模糊。
芳回过神来，她已经记不清当初是怎么逃进来的了，也不知道兄长到底是生是死。
伤口的疼痛让她回到了现实中来，本来一切安稳了，她本可以在这个僻静的村子里度过很长一段时间，但还是失败了。
毕竟自己是妖，他们是人。
芳摸了摸腹部那道伤口，有些疑惑那个一脸营养不良的人为什么不追过来杀了自己。
人类想得多，有时候会很蠢。
这是这些年与那些村民生活里所知道的一件事，可能那个人也是这个原因吧。
有另外两个后来的修行者作为食物的话，应该能恢复得快一点，谁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官府的下一轮围剿也会来吧。
前方，一个小女孩迅速掠过，只是往她这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很不舒服，这个孩子生下来已经九年了，她也厌恶了九年，内心一直对她身体里那杂糅的血液产生本能的排斥，却只能每天装作喜欢她的样子。
但她来了，就说明那两个小鬼也来了，在听话与能干上，这个她厌恶的孩子却从没有让她失望。
猎物来了，但看来后面那头没有中招，得麻烦一会。
她九年没有露过爪牙，以至于差不多忘记了撕咬捕食的本能，与那官府派出所谓的高手对峙时甚至会落下风，虽然她自认为自己修为要比他强上不少。
而那个营养不良的瘦弱男人，却给了她无法抵抗的压迫感，这感觉很不好受。
但眼前被她归类为食物的两个人，自然是不可能对自己产生威胁的，只是些许麻烦而已。
想着，她离开了原地。
穿梭于林间却未引发半点声响，如同黑夜里的鬼魅一般，她很快就欺近苏澈身后，利爪已然蓄势待发。
刹那！妖气迸发，双瞳绿芒大盛，利爪破空撕碎了黑夜，也将撕碎眼前这脆弱的猎物！
苏澈忽然拔刀，架势扛山，挡下了这一击！
由不得她惊讶，一道隐秘的破空声在她头顶穿过，苏澈此时自然注意不到。
但她听到了，她抬头看向不远处树干高处上插着的一根箭矢和箭矢头端正在缓缓燃烧的一张符纸。
还有人在！而且是修行者，境界很高，难道这两个小鬼是诱饵？
这是个陷阱！
得逃，不能被缠住，该死，那个人故意放过我果然是要戏耍我，可耻！
就在芳愣神间……
苏家剑——一线天！
突然的白光让她有些猝不及防，炸开翻涌的气浪让她后退数步，体内气息不顺。
芳站在原地，鲜血顺着掌心往下流淌，从她指尖滴落。
她盯着眼前的人类，眼神逐渐变冷，但还是缓缓压下了心中的愤怒。
不能再在这个小鬼身上花时间了，得马上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