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一棵树,她不知道什么树,因为她拉起了厚厚的窗帘,常年遮挡阳光的照射,她每天都会听到树的叹息,哗啦啦的树叶作响,仿佛一种死亡的寂静,又仿佛了无生趣的人生,她害怕阳光,喜欢在黑暗里独处,她已然半年没有出门。
每天早上有一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哼着歌路过她的窗前,下午有一对年迈的夫妇搬着小板凳晒太阳偶尔说几句话,黄昏有卖糖葫芦的在小区里吆喝一圈,晚上七点听到一对夫妻回家争吵不休,八点开始踢踢踏踏听到陆续的脚步声,九点是辅导孩子家长崩溃的叫骂声,十点渐渐安静下来,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她可以仔细分辨任何声音,邻居的小孩的吵闹声,楼上情侣的嬉戏声,包括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在何处,这里是一个破败的老小区,她可以听到风声、雨声,还有哭声,自己的哭声,孤独的声音,她对一切声音充满了惊恐。
她并不是一个聋哑人,我的小说没那么狗血,她综合了当代年轻人所有的特质:社恐、孤僻、焦虑甚至有一些抑郁。半年前她搬到这里,这是父母单位分配的一套房子,她在这里寻找自我,犹如一个人独自掉进了孤岛、荒漠。
五年前她曾信誓旦旦地考研,特意在某个书吧办理了会员卡,每日在昏黄的格子间孜孜不倦地研习各种资料,她的偶像是罗琳,就是在咖啡厅写出《哈利波特》那个世人皆知的传奇女人,她要像罗琳一样学习古典文学,不顾父母的反对,父母是实用主义者,父母希望她学医或者理科,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是她喜欢古典文学,她认为古典文学是博大精深的,她每日沉浸在古典著作里,沉浸在四书五经里,沉浸在诗词歌赋里,后来她失败了,失败得一塌糊涂,拼搏了一把,发现自己在做白日梦……她对着自己啃得像马蜂窝一样的劣质面包哭得像个傻逼一样。
于是她选择退而求其次,或者可以成为一个小说家,她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她有还算说得过去的文学底子,她还有一些特立独行的想法,于是她开始日以继夜地写小说,那段时间她疯掉了,她渴望一战成名,渴望成为唐家三少、天下霸唱、天蚕土豆那样受人尊敬的网络作家,每日喝喝咖啡码码字,所到之处尽是粉丝的追捧。然而,她写的小说没什么特别的内容,都是情情爱爱写烂了的东西,发布到小说网站上,无人问津,连个评论都没有,编辑大大都懒得多看一眼,审核大大闭着眼睛都能审核完了。
四年前,她的父母劝她回老家县城考公务员或许是不错的选择,当一个平凡人,过着朝九晚六的生活,每日看看报处理处理公务就可以度过清闲的一天,虽然薪资微薄、收入平平,但是可以勉强糊口求个踏实,用她父母的话讲铁饭碗安心的很,也不愁嫁人,清水衙门里划圈圈多好。
她无奈听从了父母的建议,偶尔心情烦躁的时候听听歌曲,在微博上注册一个小号骂骂人,吃吃瓜,有时候也抱怨一下这个该死的社会,更多的时候是一门心思地复习,那些时政热点啊那些政论啊搞得她焦头烂额,可是这一次依旧毫无结果,失败地一塌糊涂。
这一次她打碎了镜子,哭得像一个傻逼一样。
三年前她瞒着家里人选择了北漂,决定去首都北京闯一闯,大展宏图一番,她像很多北漂的人一样,也曾露宿街头、也曾吃了上顿没下顿,也曾为生计奔波,也曾为房租发愁,兜里穷得比脸干净的时候很多,后来父母知道了,她说挺好的,一切顺利,收到了几家国企的offer,她说现在在一家出版社工作,离梦想似乎近了一步,她不敢告诉家里,像许多年轻人一样报喜报不报忧,事实上,她在一家餐厅当服务员,她做过许多工作,销售、服务员、保险经理、银行催收,她也做过许多兼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最终一无所成。
她欺骗了自己的父母,也欺骗了自己。她甚至想起了一句问过导师的话:人活着,究竟是应该为稻梁谋还是应该坚持自己的理想。
他的导师呵呵一笑,无奈地说道:我只能这样告诉你,很多人都曾这么问过我。后来……不说了,你懂的。
二年前她终于想通了,与其这么拼搏,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嫁一个如意郎君也未尝不可,她开始拼命地相亲,结果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她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也没有什么稳固的家业,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包括相貌也拿不出手,甚至有人在社交上曝光她,骂她是个骗子,我他妈的辛辛苦苦奋斗了二十多年,你什么都没有,老子难道就等着你来拎包入住么,妈的,爱做白日梦的女人!
一年前她死掉了,每日在人间游荡,足不出户。
除了碰壁还是碰壁,除了绝望还是绝望,除了不顺还是不顺,人生还有什么滋味可言!她决定自暴自弃了!
半年前她搬到了这里,每日过着躺尸一样的生活,似乎每天什么也不干,似乎每天什么都干,她把世界上所有的喜剧都看完了,什么《我爱我家》、《编辑部的故事》、《东北一家人》、《武林外传》、《爱情公寓》,什么《老友记》、《破产姐妹》、《生活大爆炸》、《欢乐一家亲》、《老爸老妈的浪漫史》、《好汉两个半半》,什么《布莱克书店》、《IT狂人》《唐顿庄园》、《德莱尔一家》,这么说吧,不管任何年代,不管任何国家,不管多少评分,她都看了个遍,她笑着笑着就哭了,于是她又看起了德云社,看起了综艺节目,看起了搞笑段子,看起了动漫,最后实在聊胜无于,一部接着一部重温起了星爷的老电影,甚至研究世界上稀奇古怪搞笑的事物,等到实在累了,她拖着日益消瘦的身体,发黄的没有营养的面孔去找吃的,她饿了,发现冰箱里的酸奶馊了,发现自己卫生间的纸篓里的姨妈巾堆成了小山,发现自己的内裤一个月没有换了,发现自己的头发打了结,发现屋子里就是一个大猪窝,自己就是一个野人一样。
她崩溃了,这一次她哭不出声来。
她的父亲来到了,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我不想用‘真正的英雄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这一句话来安慰你,不过我想让你看几样东西。”
她的父亲拿出了年轻时写得歪歪扭扭的手稿,说道:“孩子,见笑了,那个时候年少轻狂,写了很多似是而非的东西,都被退稿了。”
接着她的父亲拿出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上面写道:XXX年鲁迅文学院XXX届学员毕业合影,戴上老花镜说道:“诺,看,那个毛头小子就是我。”
她的父亲便不在说话了,她的父亲掏出了一个古老的乐器——埙,吹了一曲《苦道行》:荡荡君子路,万里苦道行。
一直以来,他一直以为父亲是一个没有文化大字不识的老农民,没想到父亲心中竟然有一个英雄梦、文学梦。她想起了父亲曾经裱糊了几个字挂在墙上:
悠悠天地独处心间
俗世红尘放过自己
后来她在母亲的指引下去了一个小仓库:仓库里堆满了各种书籍,还有古筝、还有琵琶、二胡、唢呐。一直以来,她一直以为父亲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啊,现在才明白父亲是一个才高八斗无人赏识的乡野之人,她的母亲说道:“她算什么才高八斗,不过有两下子罢了,年轻时是村里的一支笔,写得一手好字,后来为了生活就去县里的厂子上班了,一待就到退休,世界上籍籍无名有才的人多了,难道都能成事么?”
“那么父亲为什么不拼一把呢?”
“后来有了你,认命了。”
她听到这呜咽的埙声,听到这古怪的埙声,听到这千百年被文人墨客追捧的埙声,看到父亲斑驳树皮似的双手捧着埙,在长日将尽的黄昏中独自吹和,有几分寂寥,有几分孤独,她流下了悲怆的眼泪,她终于在眼泪中明白自己的孤独是多么可笑,多么自以为是啊。
明天,她要收起自己的孤独,明天她要收起海子那一套忧伤,明天她要洗脸化妆,明天她要热爱生活,明天她要买菜做饭,明天,她要做一个平凡的人,明天,她要丢掉这虚伪的孤独爱自己,无论多么糟糕,明天又是与众不同的一天啊。
她想起了卓别林的那首诗:
当我真正开始爱自己,
我才认识到,所有的痛苦和情感的折磨,
都只是提醒我:活着,不要违背自己的本心。
今天我明白了,这叫做“真实”。
当我真正开始爱自己,
我才懂得,把自己的愿望强加于人,
是多么的无礼,就算我知道,时机并不成熟,
那人也还没有做好准备,
就算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今天我明白了,这叫做“尊重”。
当我开始爱自己,
我不再渴求不同的人生,
我知道任何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情,
都是对我成长的邀请。
如今,我称之为“成熟”。
当我开始真正爱自己,
我才明白,我其实一直都在正确的时间,
正确的地方,发生的一切都恰如其分。
由此我得以平静。
今天我明白了,这叫做“自信”。
当我真正开始爱自己,
我不再牺牲自己的自由时间,
不再去勾画什么宏伟的明天,
今天我只做有趣和快乐的事,
做自己热爱,让心欢喜的事,
用我的方式、我的韵律。
今天我明白了,这叫做“单纯”。
当我开始真正爱自己,
我开始远离一切不健康的东西。
不论是饮食和人物,还是事情和环境,
我远离一切让我远离本真的东西。
从前我把这叫做“追求健康的自私自利”,
但今天我明白了,这是“自爱”。
当我开始真正爱自己,
我不再总想着要永远正确,不犯错误。
我今天明白了,这叫做“谦逊”。
当我开始真正爱自己,
我不再继续沉溺于过去,
也不再为明天而忧虑,
现在我只活在一切正在发生的当下,
今天,我活在此时此地,
如此日复一日。这就叫“完美”。
当我开始真正爱自己,
我明白,我的思虑让我变得贫乏和病态,
但当我唤起了心灵的力量,
理智就变成了一个重要的伙伴,
这种组合我称之为,“心的智慧”。
我们无须再害怕自己和他人的分歧,
矛盾和问题,因为即使星星有时也会碰在一起,
形成新的世界,今天我明天,这就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