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头?”
莫枭抖落草药上的泥,带着温和地笑,看向她,“怎么了?”
谷善兮有些不理解了,顿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额没事。”
草药被递到刘蓼儿的手上,她有些惊讶,连忙道谢。
仁公的话题揭过后,卫瑾和嬉皮笑脸地靠上来,“莫老头啊,你看啊,等咱们下山了,这太阳呢也下山了,我能不能……去你家借宿一宿啊?”
莫枭颔首,“这是自然。”
“那,你是一个人住吗?”
“还有我的一位义子。”
“义子?”卫瑾和提高声音。
莫枭看了他一眼,点头,“他应该比你一两岁。”
“一两岁?!”
“……你唤他秀峰舅舅吧。”
卫瑾和眼神幽怨,“你干嘛不认他做义孙……”
后头两个小萝卜头瞧着他的表情语气,捂嘴笑。
待到夜幕降临,一行人终于看到了齐整的篱丛,后头有火光,越走近,越能看见火光之间翘首以盼的人。
“回来了,回来了。”这一声是玉子娘喊的。玉子奶奶急忙站起来,伸长脖子。
玉子加快脚步,咳,挺起胸脯,推开篱门,特意将摸了摸腰间的短铩。
“哎哟,我的乖孙,咋披头散发,可是受伤挨欺负……”
这话儿也不知怎么的,就窜进了孙薇薇的耳里,她伸长耳朵抱着胸,等着下一句。
“呃……奶奶,我这不是在山上被树枝钩到了嘛,把发绳扯坏了,但你看看我身上其他地方,可干净了。”
“是是是。”玉子奶奶让玉子转了几个圈,看到孙子衣服上没有一处破口,这才放下心。
孙薇薇也轻轻吐出一气,整理好自己的衣裳,抬起脚步,“阿爹阿娘,女儿想死你们了!”
这娇软的声音,叫不远处的玉子也泛起鸡皮疙瘩,哎,别问,别问他是怎么在这嘈杂声中听见的。
刘游缴与妻子一人拉住一个,刘阿桥在爹娘面前一通叽里呱啦,还手舞足蹈的,苏莲生无奈,用帕子给小儿子擦净脸,叫大女儿先吃糍粑,垫肚子,刘游缴则是提着女儿带回来的草药,问她有没有受伤……
钱敏提着一个食奁,身旁跟着两个女儿,先是将谷家姐弟和自家儿子都看了一圈,然后才记起来自个儿手里的东西,“来,先吃点饼,喝点热汤,家里还有许多菜呢……”
谷粲兮满足地享受着邓婶婶的关心,谷善兮握住自己的右手腕,没有走开。
阿善接住汤卮了?钱敏抬头,眼里惊讶,而后生出欢喜,“来阿善,多喝点,待会去婶婶那,吃点热菜热饭再回家?都有你爱吃的。”
谷善兮看着她,将汤一饮而尽,“不用了。”
钱敏接回汤卮,少女独自远去……她摸摸小粲兮的脑袋,低声问,“阿粲待会去婶婶那吗?”
谷粲兮看向四周,已不见了三姐的身影。
“啧,你姐呢?”卫瑾和不合时宜地凑过来问。
“”哼,要你管!”
谷粲兮扭头,看向钱敏,认真地回答,“邓婶婶,我去你家。”
“好,吃完后也给你三姐带些回去。”
卫瑾和掏掏耳朵,嘁了一声,扭头和赵秀峰勾肩搭背去了。
一个人的路有些凉,尽管此刻,村子里仍有烛光闪动,许多人家的院墙上趴有小脑袋,一个个的都往她身上瞧。
她未像往常那样,要么甩去眼刀子,要么砸去小石子,要么就记下那户人家的位置,回过头去算账。
今天,她只在意自己的手,与远处的家……
转身关紧院门,喧嚣都被隔绝在外,不知是从心底还是院角处泛起的竹香,让她格外安心,但又蔓延出巨大的悲伤。
包袱被堆在一旁,少女席地而坐,依旧是握紧手臂。
我是谁?这双手……打架、伤人……回忆如潮水涌现似要冲出她的脑袋……
我是谁?她的唇色逐渐加深,庞然的哀恸席卷四肢五官,心脏突的停顿,又乱了次序。
抱住双臂,她无力的敲打头部,到底是什么?此刻深深地盘踞在自己脑海……
除了悲伤以外,就是带着绝望的悲伤,最寂静的、最阴郁的悲伤。
深夜来临,几家的院门开开合合,又重归寂静,谷家小院里,只剩下一个身影辗转反侧。
枕巾愈加湿润,谷善兮抱着那本简陋的小册,缩在被窝里,窗外,明月皎洁,似乎与风合奏着一首宁心曲,许久许久......困意终于袭卷而来……
一片白光,使人目茫,只能依靠模糊的线条,依稀知道,这是一间奇怪的屋子。
身体平躺,脖子前有块白色的东西遮住视线,她无法看到自己的四肢与躯体。两个白衣男子走了进来,依旧分辨不出他们的模样。走近了,二人脸上似乎蒙着一块蓝布,那颜色,比四周的墙体更深。
这是哪儿?她想要起身,但身体里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阻止她。
那两人走得更近了,在自己的腰胯处停下,他们......似乎做了什么……
一阵细微的刺痛过后,忽然,一股涩人的感觉,从头顶传递到脚尖,像是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排泄液体,她看向两人,名为“屈辱”的感觉刚刚涌上,又立马被另一种感觉掩盖。
他们的双手依旧在动,可自己……却感觉不到了……
“别紧张,这是麻醉。”
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她努力去看,却窥不见那人的神情,只瞥见四周,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品,红色、黄色、绿色的灯不断闪烁,鼻息间灌满了熟悉又陌生的气味。
“准备进入,左边,好,慢点……”
她的呼吸上下起伏,手心透出薄汗,唇齿干涸,脑海里不断响起,“......加油,你可以的,我相信你,加油,深呼吸,放松,别紧张,我相信你……”如此循环往复……
是谁?是谁在说话?
倏尔,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血管,缓缓蜿蜒而上……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心脏跳动的节奏愈来愈剧烈,她忍不住张开嘴巴,想要更多的空气……
一瞬间,天旋地转,耳鸣,“滴——”
双拳虚握,恐惧渗入毛孔,仿佛突然置身雨一个透明的棺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一根细细的管,或是两根、三根,从右边大腿的三道圆孔里钻入,绕过盆骨,抵达左腹,继续向上......肠胃、肋骨、胸腔,没入暗红的器官……
“......噗咚、噗咚、噗通、噗咚……”
“......你很勇敢,加油,亲爱的,我相信你,你可以的,可以的……”
两道声音互相拉扯,谷善兮闭上眼,大力呼吸……
一步又一步,左心房……右心房……一块三毫米的镍铝合金终于被送入心脏,“噗咚噗咚噗咚噗咚……”
“滴——”
“轰隆!”
不!谷善兮弹起来!
“呼——呼——”空气窜进鼻喉,她深深深深呼吸,窗外,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只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她闭眼,心中默念。
但抱住双腿的手依旧战栗,又是另一道记忆,一位面色青黑的女人回闪:“——不!”
她捂起双耳,咬牙驱赶。
......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赢得胜利。
女孩放下手,靠坐在床上。又是许久,她掀开被子、下床、取出铜镜……镜子中的人双唇乌紫,面色苍白,以及,一副陌生又冷静的坚毅神情。
她放下镜子,坐在椅子上,手落在裤管上,慢慢摸索......冰凉的指尖在右腿的根部,三粒豆子般大小的褐红色印记赫然排列在上……
雨水拍打窗户,仿佛敲上了她的身,小院子安安静静,在雷鸣电闪中静默......
……
也不知天是如何亮的,巴县内喧哗渐起,早起的人们诧异地望向归城的士卒,交头接耳。
桂平街的一家客栈挂出了幌子,小二开始擦拭桌椅,厨子在交代采买的人要多买些菜。
阿罗打着算盘,心不在焉,隔一会儿就要瞅上几眼楼梯。这时,掌柜的终于从外头进来了,连忙去接。
二人交谈了几句,便一道上了二楼,拐进最深的那间客房。
“哒哒哒——”
敲门声再一次响起,依旧是无人应答。
“掌柜的,会不会……还睡着?”阿罗压低声音。
许掌柜摇头,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推门而入......
阿罗先是被这动作一惊,而后转头看向室内,人没了!
窗子的直棂被损,一室冰凉。
“赶紧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