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斗法虽无浩大声势,却看得人紧张不已。儒门人人心中都存了一丝希望和期待,希望袁清能战胜路天涯,夺了这天下第一的名头。
然而现实情况却是不容乐观,眼下两人的斗法还未分出胜负,不过观察两人的神情姿态,也能大概分辨是谁占了上风。
路天涯面无表情,毫无异样。而袁清却是神情凝重,额生密汗,宽袍大袖无风而鼓。
旁边蜷缩着的少年,全身轻微地颤抖着。老猫苦苦支撑,瞪大了眼睛盯着两人之间的斗法。
终于,老猫支撑不下去了,它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叫声。
路天涯目光一寒,眼中突然现出一道锐利的剑气,胸前剑气光芒暴涨,剑流猛然爆发,瞬间将那数股水流分割绞碎,两人中间再无任何水流。
袁清全身一震,面色苍白如纸,颓然地向前倾倒,他伸出两只胳膊撑地,维持着身躯不倒,全身还在剧烈地颤抖。
儒门观战的众人纷纷发出惊呼,袁清一惊,左右观望,他看到了儒门众人,如幻影一般的儒门众人。
就像他们对儒门众人一样,现在儒门众人对于他们也如同海市蜃楼一般。两处不同的空间,就这样虚虚实实地重叠在一起,两边所看到的景象也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清晰。
万妖城外雪崖上的五个人同样震惊不已,他们被路天涯和袁清的斗法吸引,沉迷忘我,也是才注意到庭院景象的诡异变化。
韩铁岩如见鬼魅,他看向道风流:“道兄,你可看清了?”
道风流满面冷汗,他咽了一口唾液,眼中惊魂不定,似乎意识混沌,只顾摇头。
袁清的异样引发了孔善澈的猜测,他急忙走上了两步,迫切地问道:“袁先生,你可以看到我们吗?”
“可以!”
袁清的声音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众人惊喜异常,纷纷呼唤“袁先生”。
袁清惊疑地看着眼前的情景,然后恐惧慌乱地看着路天涯:“路天涯,你,这是你做的?!你想要干什么?”
路天涯转头看着在老猫的守护下依然瑟瑟发抖的单薄少年,他已经虚弱得快无丝毫气息,唯一的支撑便是那股强烈的复仇之念。
路天涯突然看向了孔善琉,霸道凶悍的目光便似那怒山河的强大剑意一般,直射入孔善琉的心底深处,让他感受到了如天高、似海深的恐惧。
孔善琉如坠冰窟,全身战栗。
隔着十几万里,隔着虚实无定,路天涯雄浑苍劲的声音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你的债,该还了!”
路天涯信手一挥,卷起漫天飞雪。
雪原上刺骨的寒意突然侵袭到儒门每一个人身上。
众人悚然一惊,纷纷作势,然而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攻击的地方。
一股从虚空而来的大力突然打在孔善琉的背后,把他打向了中间,打向了那破败的庭院,打向了那棵断树。
孔真鼎变颜变色,身形如电,瞬间闪到了孔善琉的身前,他伸掌阻拦孔善琉的去势,然而孔善琉却如幻影鬼魅一般穿过了孔真鼎的身体。
下一刻,孔善琉出现在了北域万妖殿的破败庭院中。
所有人望着路天涯的目光都如望着天人一般,直感觉身在梦中,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实。
孔真鼎心中倍感绝望,他转身大声喝喊:“路天涯,不要伤我儿性命!”
孔善琉跪在断松前面的雪地上,好像雕塑一般,一动也不能动,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阳光忽暗,庭院四周瞬间凝结出无数冰剑,但未等袁清有任何动作,路天涯胸前的六寸剑气突然刺出,一股磅礴剑势瞬间把袁清凝出的冰剑击得粉碎,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摧枯拉朽。
路天涯对力量的控制已经妙到毫巅,这样一道可开天裂地的剑气刺出,丝毫没有影响到其他。如此收放自如的境界,令所有人震惊失语,黯然失色。
六寸剑气刺在袁清的咽喉处,一道幽蓝光幕罩住了他,强大无匹的剑势威压禁锢了他,任他如何施法也不能动弹分毫。
天仙榜排名第三的袁清竟然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孔真鼎惊急地大喊道:“路前辈,我儿已知错,必定会痛改前非。只要不伤他的性命,我儿任你处置。”
孔善澈亦上前躬身大礼道:“路老前辈,求您宽宏大量,饶恕我家六郎,儒门必会感激不尽。”
颜正信施礼道:“路老前辈,求您三思而行!”
儒门众人纷纷行礼,众口一词:“请路前辈三思!”
“血债,血偿!”
路天涯仿佛睥睨众生的天神,不带丝毫感情地吐出四个字。
然后,路天涯起身俯视着少年,把一股温和的法力灌输到少年的身上。
少年颤抖着睁开了眼睛,这双眼睛已经完全浑浊,犹如两潭污泥一般。他的神情完全茫然,似乎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想做什么。
“喵。”
少年惊醒了一些,似有所感地看向了孔善琉。
他的眼里有了灵光,倒映出了孔善琉的身影,一股难以形容的愤怒充盈了他的身躯,那愤怒像一团熊熊燃烧的滔天大火,让他虚弱到极致的身体有了一丝力气。
“哈。”
少年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哈声,但是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他的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唯有眼中,刻骨的、强烈的、绝望的,可以埋葬一切的,仇恨!
“去吧,做你最想做的事。”路天涯无比温柔地道。
有一滴泪,从少年的眼里滑落。
有阴风阵阵。
四周荒凉的废墟中,似乎有无数的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少年。
然后,少年扶着断松很艰难地挣扎起来。他佝偻着身体,用两只手去捡起地上的风雪剑,然后紧紧地握住剑柄。
剑尖摇摇晃晃,由下而上,对准了孔善琉的心脏。
周围出奇地安静,儒门众人的呼喝声消失了,风声也消失了,似乎是整个天地都屏住了呼吸。
少年看着孔善琉,眼中的仇恨之火燃烧得越来越旺。
就是这个人!
就是这个人!
就是这个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绝望而悲凉的嘶吼声响彻在雪原的上空。
少年两手持着风雪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刺下。
一剑,穿心。
全身的力气消失了,少年两手一松,跌坐在地上,他心满意足地背靠着断松,脸上挂着安心的笑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变成了一只洁白无瑕的雪雁。
孔善澈悲哀地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从路天涯决定出山的那一刻起,孔善琉就注定了是必死的结局,无论自己有多少谋划,无论袁先生提供多少筹码,无论孔善琉悔悟与否,都只是可笑而无用的挣扎。
血债,必须血偿。
这便是路天涯,蛮横霸道、不讲情面、不可理喻的路天涯,天下第一、不可一世的路天涯。
眼看着亲子丧命,孔真鼎无能为力,他全身震颤,手臂和脖颈上青筋暴起,歇斯底里地疯狂怒吼,一字一顿:
“路、天、涯!”
儒门骤起狂风,天昏地暗,惊雷炸响。
雷击地面,对应着幻影中路天涯所站的位置。
路天涯不屑一顾,手臂一挥,禁锢着袁清的六寸剑气倏然回手,倒立悬于他的掌心之上。
下一刻,两边海市蜃楼的景象消失了。
袁清和孔善琉出现在了儒门。
老猫无比落寞,郁郁寡欢地趴在雪雁的旁边,静静地看着,一动不动。
道风流把浣心琴背在身后,转身对屠横枪淡淡地道:“今天我做了一场梦,什么都不记得。”说罢,凭虚御风,转瞬无影。
屠横枪眼神复杂地看着另外三人。
陶盛轩轻笑道:“屠兄放心,我会把今天看到的事情都烂在肚子里。”
兰峰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屠横枪神情舒缓,看向了韩铁岩,唤了一声“韩兄”。
韩铁岩目光灼灼地望着路天涯,眼中燃烧着极致的渴望和战意。他唤出一青一黄的枯荣双剑,左手持枯剑,右手持荣剑,两臂分开,左右垂下,斜指向前,强烈而霸道的枯荣剑意陡然爆发,气势惊人。
屠横枪三人默默地飞上云霄。
“晚辈不自量力,想领教前辈怒山河真意!”
声音低沉,似乎传不出三尺。
说时迟,那时快,路天涯纹丝不动,掌中剑气却突然射出,风驰电掣,在韩铁岩话音未落之时便刺到了他的眉间。
无风无波,连一根发丝都未惊动。
韩铁岩双目一凝,两臂微抖,惨笑一声,“好厉害。”
下一刻,雪峰轰然崩塌,地动隆隆。
剑气穿过韩铁岩的头颅,直入九天。顺着剑气的方向,厚云似缓实疾地向两边散去,像是遮蔽了天穹的大幕被人拉开了一样。
在北域东北极积聚了千万年的重重积云,消散了。
天光大亮,万里无云。
从今以后,这片雪原会有风雪,也会有阳光。
韩铁岩收回双剑,对着远处的路天涯躬身执礼,恭敬而感激地道:“谢前辈赐教。”说罢御空远去。
屠横枪张口欲喊,被陶盛轩拦住,陶盛轩道:“韩铁岩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不会乱说的。”
陶盛轩和兰峰告别了屠横枪,各自回归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