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棠今年七岁,正是猫嫌狗厌、神憎鬼恶的淘气年纪,精力充沛的顽劣小童一天到晚惹是生非,好像有无限的活力,而且特别经打,上午被打得下不来床,下午就能活蹦乱跳地继续闯祸。
路毓秀是出了名的气盛易怒,她在对张云棠的教育方面是完全没有半点儿耐心的,只要儿子犯了错,路毓秀的第一反应就是打。从张云棠有力气摔碎一个碗那天起,他就隔三差五地挨一顿打,也亏得他从小就身体强健,灵秀谷里也多得是大夫和灵药,否则换作别的孩子,就算是不被打死也要被打残了。
如果说路毓秀这辈子有十分的温柔,那么其中一分给了张梅瑜,剩下的九分都给了路云景,所以一旦张云棠惹得路毓秀动了真火,他就马上去找路云景寻求保护。
今天张云棠下了蒙学回到家中,发现娘亲大白天的醉酒沉睡,调皮顽劣的心难以抑制,在路毓秀脸上一通乱画,一不小心动作大了就把她给弄醒了。
路毓秀给了张云棠一顿好打,直到把手里的木棍打折了才停手。路毓秀松开胳膊,张云棠“扑通”趴到地上,吃了一嘴的土,他可怜巴巴地看着站在一旁的路云景,委屈地道:“哥,你就这么看着啊。”
“活该!”路云景给了他一个大白眼,然后去扶路毓秀,她的酒劲儿又上来了,这会儿有些站立不稳。
这个时候张梅瑜也赶过来了,见此情形大摇其头,训斥了张云棠两句,然后抱起他,和路毓秀、路云景回家去了。
“哎呦,哥啊,疼!”张云棠趴在堂屋正中的罗汉塌上,露着整张屁股,龇牙咧嘴地痛叫。
路云景正在给他敷伤药,冷不丁地一巴掌把刚烤好的膏药贴拍在他屁股上,又疼又烫的感觉让张云棠心脏猛抽了两下,几乎魂飞魄散,偏偏路云景还使劲地按着膏药贴,那种炙热的痛感持续不散,直击心灵。
张云棠差点儿背过气去,舌头也打结了:“哥,哥,轻……啊轻……轻,疼……”
路云景用蛮力揉了揉张云棠的屁股,最后又拍了一下,没好气地道:“你小子还知道疼啊!知道疼下次就老实着,别惹你娘生气。”
“嗯,下次不敢了!”张云棠忙不迭地点头,心有余悸地回想刚才的情形。
路云景撇撇嘴,显然对张云棠的保证不大相信。
这间正屋用帷幔和屏风隔了三间,东里间是张梅瑜和路毓秀的卧室,此刻张梅瑜正给路毓秀擦洗着脸上的墨迹,路毓秀隔着屏风严厉地道:“下午蒙学不许请假。”
“啊?”张云棠张口结舌,“我……”
“你怎么了?”
“我坐不下。”
“那就站着!”
张云棠苦着脸看着路云景,目露求助之意。
路云景好笑地看着他道:“这点儿小伤,小意思,有两个时辰就好得差不多了,你站到一半就可以坐下了。”
张云棠泫然欲泣,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啊的,就是不流出来。
“不用坐着了,就站着吧,别想着耍滑,我会叫你爹看着你的。”路毓秀又道。
“爹。”张云棠拉长了声音呼唤。
“别叫我,”屏风后传来张梅瑜的声音,“你娘说了算。”
眼泪,流出来了。
张梅瑜在蒙学里当先生,张云棠就在他的手下听讲。张梅瑜呢,说委婉点儿叫“爱妻”,说直接点儿叫“惧内”,反正是从来没有违拗过路毓秀的意见。
哥哥不肯帮忙,老爹又是个软骨头,张云棠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眼前的世界已经失去了色彩。
“娘,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胡闹了!我的屁股好痛啊,站那么长时间,不累死也会痛死的。”张云棠可怜兮兮地哀求。
今天路毓秀的心情显然十分恶劣,不管张云棠如何哀求,她都是板着脸,气愤难平的样子,吃午饭的时候都把张云棠提溜起来,让他站着吃。
席间,路毓秀问起了路云景《悬壶药典》的编纂进度。
路云景答道:“预计总卷一百零八,现在已经完成五十二卷了,药物十六个纲目已经完成了水、火、土、金石、草、谷六个部分,现在重点编纂的是虫、鳞、禽、兽四部,其他六部已经开始收集归纳了。不过师父那边刚刚完成了《脉论》十三篇,最近人手有些不足,准备抽调一部分人去济世馆,悬壶馆这边要暂时停一部分,具体的我还在跟师父斟酌考虑。”
路毓秀想了想,道:“叫格先那边停了《毒经》,让他带人都去济世馆。”
路云景顿了下,道:“不用了,格师那边已经上了正轨,这个时候贸然停下,以后又要从头开始了,我和师父两边能调剂得开。”
世间医书典籍纷繁芜杂、良莠不齐,而且限于各种条件,许多优秀的医书也不能广泛传播。有感于此,当年“医仙”钟灵秀(路天涯的亡妻)曾立志编纂一部全面且严谨的医书,再利用灵秀堂传播出去,以求造福苍生。她的后半生一直致力于此,但是医学浩瀚,体系庞大,各种医学流派的意见也难以统一,所以直到她去世时也未能完成心愿。
再后来,路天涯的儿子路志远也曾动过此念,但是还未付诸实践便被人杀害了。十五年前,路毓秀说动了药王柳壶,由他牵头,又召集了上千位医家,付出了大量的物力和财力,开始着力编纂《济世医论》和《悬壶药典》两部医书。
药王柳壶原本是客居在灵秀谷,不能算是灵秀谷的成员。但是他被路毓秀的诚心和决心感动,举家迁入,正式加入了灵秀谷。在“药王”和“灵秀堂”两大招牌的号召下,又因为灵秀谷在路天涯的庇护下与世无争、安宁祥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医家投奔到此。时至今日,灵秀谷可算是仙界最大的医家圣地,其影响力非比寻常。
柳壶主持医书编纂的全局,而路云景在医道上的造诣极高,因此被柳壶委以重任,现在路云景全权负责《悬壶药典》的编纂事务。
当年傩巫格先被扣留在了灵秀谷,后来也加入进了编纂医书的队伍中,主要负责与毒有关的方面。两年前,他提议在两部医书之外,另编一部《毒经》,得到了柳壶和路云景的支持。路毓秀虽然答应了格先的请求,但是在各项用度的支持上一向轻忽简慢,总得靠路云景给格先争取索要。
路毓秀冷着脸,没好气地道:“一部害人的《毒经》,有什么好编的。”
“对对对,害人的《毒经》,没什么好编的。”一旁站着吃饭的张云棠随声附和。
“吃你的饭,”路毓秀瞪了儿子一眼,“你懂什么!”
张云棠噤若寒蝉,连忙低下头扒拉着饭菜。
路云景笑了笑,他知道路毓秀只是对格先有意见而已,于是好言说道:“格师这些年尽心竭力,研制了许多疑难毒药的解药,大家都是很服气的。格师也教了我许多,侄儿能有现在的造诣,格师对我的助益很大,是仅次于师父的。”
路毓秀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转而对张云棠道:“从明天起,你给我开始看《济世医论》,一天背诵五百字。”
“啊?”张云棠小脸儿一苦,小嘴儿一瘪,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张梅瑜有些不忍地道:“棠儿还小,哪里能懂得那些医理,是不是太早了?”
路毓秀反驳道:“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不懂那些医理,可是《伤寒论》已经倒背如流了;云景六岁开方子,七岁行医坐诊。你这儿子整天上蹿下跳的,就是精力太富裕了,多给他加些功课,看他还有时间琢磨那些歪点子、坏主意。”
张梅瑜既怜惜又无奈地对张云棠道:“你呀,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偏在今天招惹你娘亲生气。”
“今天怎么了?”张云棠懵懂好奇地道。
“吃饭!”路毓秀训斥道。
张梅瑜和张云棠不约而同地缩了下脖子,动作出奇地同步和一致。
因为路云景要时常进行药浴驱寒,他又主持着医书编纂的工作,需要宽敞的空间,再加上有一些侍女和仆从要专门伺候他,所以路云景是单独住在另一处院子里的。
吃过了午饭,路云景返回自己的住处午休。仙人之体本不需要如此,但是路云景身体情况特殊,需要每日午休缓解身体的负担。
侍女绿萝和侍女素纤已经铺好了床铺,点燃了助眠安神的熏香。路云景被两个人伺候着宽衣入睡,半个时辰以后缓缓醒来。
素纤一边伺候路云景穿衣,一边说道:“上午秦姑娘来找过公子,见公子不在,秦姑娘留了句话就走了。”
“什么话?”
“秦姑娘说,希望公子抽时间去她那里一趟,她有事想请公子帮忙。”
路云景想了想,对素纤道:“你待会儿去一趟悬壶馆,给我告个假。”
“是。”
路云景整理好衣着,出了院门,朝着灵秀谷东北面的山坡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