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像是沉入幽暗海底的船锚一样。这是什么声音?像是水声。我死了吗?
此时此刻,映入李宗康双眼的景色,除了一望无际的黑暗,别无他物。耳畔传来的,是物体在水中下沉时,水泡破裂的声音。他感觉到自己就这样一直下沉,下沉。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拉入了无底是深渊。
一阵剧痛从下半身传来。那种感觉,是肉体被撕裂的痛,像是被什么强大的外力挤压后形成的。随后,黑暗中传来的,是车辆的轰鸣声,笛声,轮子声,人们嘈杂的话语和一些奇怪的类似电子器械工作时发出的声音。
黑暗中,李宗康听到了一个人在叫他的名字。这个声音他记得,是那家咖啡店的女孩。
“你用了自己半条命换回你的真爱哦,你要是还有想换的东西的话,就在心里呼唤我的名字,你可以叫我莫迪斯。我也可以满足你的愿望哟。”莫迪斯的话语传入李宗康的耳中,那声音像是塞壬的歌声,甜美而富有诱惑性。
李宗康想点点头,可是他发现自己却做不了任何事。他不能按自己的意愿操纵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里像是灌了铅,动不了,也说不了话。
宛若一具只有思想的人偶。
黑暗是恐惧的,更何况是在一望无垠的黑暗的荒漠中,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恐惧,那种由心而生的恐惧,充斥在李宗康的心中。
直到自己不再下沉,直到他感觉自己停了下来。水声慢慢退去,那声音像是海潮。在无尽的黑暗的尽头,有光温柔的照进来,那光宁静祥和,温暖坚定。
宗康,宗康。
一个无限的声音在呼唤他。
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他从声音中感受到了焦急,担忧。
声音很熟悉,那个身影似乎已经化成了某种不可磨灭的记忆,植入了李宗康的大脑皮层深处。是她,是那个我深深伤害过的女孩。
光在黑暗中炸开,驱散的所有的恐惧。李宗康被光照的闭上双眼。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天花板下的是张他朝思暮想的脸。
雨晴。
李宗康想立刻拥抱她,他抱住了她,可是刚刚用力时似乎扯掉了自己手上的什么东西,伴随了一丝阵痛。可是这都无所谓,他紧紧地抱住了那个女人,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如童话里的小美人鱼一样,化为泡沫,消散于阳光之下。
“这位患者请你稳定你的情绪。”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见到李宗康的激动的行为,忙跑了过去,调整了仪器。
李宗康环视了四周,白色的床,白色的被子,穿着白大褂的人,一些奇怪的滴答作响的仪器,吊针。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药水的气味,有一些刺鼻,让人感到丝丝的寒意。
医院。
我为什么会在医院?
自己的手背上流着血,这是因为刚刚拥抱雨晴时,吊针被外力扯下来留下的伤痕。除此之外,在李宗康的胳膊上裹着纱布。透过纱布可以看到斑斑血迹。李宗康吓得想要爬起身,可是他发现他不能。
他感觉不到他的腿了。
“我的腿!”李宗康惨叫着,本能的想用自己的手去摸自己的腿。
“先生请你冷静。”护士忙冲了过来,用手拦住李宗康,想让他保持冷静。她不是刚刚入的医院,她在医院已经呆了三年了,她照顾过很多被截肢的患者,很多患者在做完手术之后情绪激动很可能会对自身造成二次伤害。
“宗康,你别怕,我在这,我还在这。”雨晴抱住了李宗康,温暖透着清香。李宗康稳定了情绪。可久久说不出话。
根据医院的鉴定结果,李宗康的双腿属于损毁性碾压伤,肯定是保不住的,必须截肢,另外双臂也有一定程度的损伤。医生告诉李宗康,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意见书上写的他是驾车时遭遇货车撞击引发事故。由于他已经没有意识,他的手机上只存有了雨晴一个人的电话号码,于是在联系到雨晴,让雨晴联系他的家人后,给他做了截肢手术。
李宗康父母离异,他跟了父亲,妹妹跟了母亲,现在父亲母亲都去世了,能给他签字的就只有妹妹。
她是肯定不愿意见自己的,她还巴不得我死呢。当年母亲去世前,我都没去,妹妹肯定也在恨我吧。雨晴,我记得我手机里不止她一个联系方式,怎么会只联系到了她呢?李宗康不得而知。
雨晴半弓着腰,把保温瓶的水倒进了纸杯。她的眼圈变的乌乌的,看样子是昨夜对她来说,定是个不眠之夜。
“宗康,喝点水吧。”
雨晴递过来的水散发着热气,李宗康看着这杯水,热泪滑下脸颊。
“雨晴,你不恨我?”
“恨。可是我不会眼睁睁的看你死。你现在这个样子,没人照顾你,你怎么办?你的那个新情人呢?她为什么不来照顾你。”雨晴说着走到了窗边,把窗帘用绳子系上。窗外夏蝉鸣鸣,夏意正浓。
“雨晴。”李宗康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无语凝噎。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以朋友的关系。你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只希望你可以渡过难关。”雨晴转了个身,阳光从她的背后射入房间,李宗康看着雨晴,她还是那么美。
几年前,还在读大学的李宗康一个人在走夜路,耳畔忽然传来女生的尖叫,他闻声过去。当时他也没多想,就把正在扯女生包的一个中年男人撞倒在地。制服男人以后,问了女生才知道这个男人想要抢劫。
女孩羞涩的看着李宗康,说了谢谢,两个人一起去公安局做了笔录。
那一天,他认识了这个女孩,她就是雨晴。
毕业那年,两个人早已相恋很久,雨晴在成都,做着教育的有关工作。李宗康则在上海,做着管理行业。
两个人相隔了半个中国。
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却不知空间也能。两个人隔了半个中国,两个人衣食住行都不能做到相互陪伴,他们交流的方式,慢慢的变成了留言。加上工作的繁忙,甚至出现了时差。
早晨发出的消息,中午才能回复。
雨晴作为一个女生,即使是安全感再强大,也终抵不住距离的限制。她也曾经想过她和李宗康今后该何去何从,只是转身面对爱情,她宁愿让自己什么都不想。
两个人最美好的回忆,是一家廉价牛排店。
那年,李宗康去看雨晴,他用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买了机票,刚刚落地的他,看见雨晴就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午餐他们去了一家牛排自助餐店,店里的人很多,虽然是吃西餐,却也少了几分浪漫,多了几分嘈杂。只有让屋里的装饰和柔和的灯光把浪漫感拉回来一点点。
那天在店里,李宗康第一次问了雨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结婚。雨晴的眼睛有一点湿润,嘴上说着稳定下来,看看能不能在找到在一个城市的工作。可是心里,已经是默认了。李宗康也记得,那时的他,是多么的想娶雨晴,他甚至打算放弃自己的工作,来成都重新开始。
可为什么会渐行渐远呢?
残疾了的李宗康,多少年都在想这个问题。他已经给不了雨晴幸福了,现在的他每天吃着低保过日子,虽说每个月雨晴会给他打一笔钱,但他真的不想拖累雨晴了。
雨晴没有嫁人。已经这么多年了。
那杯咖啡真的换了我半条命吗?
走到了人生的低谷,蓦然回首,才发现,身边的人最爱自己的人,竟然就是自己朝夕相伴,已经习以为常的那个人。李宗康想起以前看的动画片《海绵宝宝》里的派大星,有一集傻傻的派大星变的很有智慧了,自己满腹经纶却无人分享,舍弃所有的智慧想让朋友都回到自己的身边,却发现自己最好的朋友一直是那个陪他傻陪他闹的海绵宝宝。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可为什么,人只有在失去了以后,才会想到拥有呢?
莫迪斯在咖啡店玩着自己的新人偶。
“莫迪斯,你好像很喜欢你的新玩具啊。”路笑着问道。
此时的路正在用虹吸咖啡壶泡制蓝山咖啡,先是闻了闻咖啡的原香,然后小抿一口,试试原味。路加入了撒从别那里带来的糖,并用小汤匙搅拌,趁着搅拌的咖啡旋涡,缓缓加入了牛奶,让油脂浮在咖啡上。奶香四溢的咖啡,是一个美好夜晚的开始。
“这个灵魂很纯正哦。”莫迪斯说着,左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花圈的空间像被金刚石切割的玻璃一样被切开,变成了黑色。
莫迪斯把娃娃放进了黑色的圈圈里。然后拿左手一抹,黑色圈圈便消失了。
莫迪斯很喜欢收藏娃娃。她的每一个娃娃都有自己的故事。
“那个客人后来找过你吗?”路少有兴趣的问。
“找过,你猜猜他最后的愿望是什么?”莫迪斯笑着往上飞,冲出了天花板,又从天花板的上倒着露出一个脑袋。
“他第一个愿望是满足他的色欲,从色欲中他发现了他可贵的爱情,最后他自我奉献了?”路慢慢品着咖啡,“你这个小鬼钻来钻去,也不累的吗?”
“我还年轻!活了你那么久才累呢!”被路猜中了的莫迪斯没好气的把头转向一边,不再理路。
路笑了笑,自我牺牲啊,又不是我的了。不过,蛮开心的。
李宗康躺在床上。安详地离开了。莫迪斯浮在他的身旁,记录着他许下的最后一个愿望。
雨晴啊,你要永远幸福快乐的活下去啊。
莫迪斯把李宗康的灵魂一分为二,黑色的塞进了她刚刚做好的娃娃里,金色直冲云霄,化为天上的星火。
“好好睡吧,你的愿望,我阿斯蒙蒂斯会帮你实现的。”莫迪斯飞走了,头也没有回。
莫迪斯有很多个娃娃,他们,都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