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加米拉的个性不是浑然天成的,而是来自后天多方的磨砺。那时候,哈萨克人家大部分都住在牧场里,一切都要都要服从游牧的生活规律。
她父母那时候也是,一年四季要不停断的迁徙,在游牧的路上看着花开花落、草长莺飞,看似浪漫实则充满了旅途的艰辛。
毡房里生火,裹着厚厚的皮大衣也不能挡住冬天的酷冷;透过打开的穹顶能看到飞速飘过的云彩。
哈萨克孩子们就这么长大,跟着父母游牧,慢慢成长为一个牧人。直到现在,生了孩子,人家还会问:“是生了个放羊的还是放马的啊?”放羊的是男孩子,而放马的是女孩子,
加米拉最初的记忆来自二岁时的一天,那一天究竟是夏天还是冬天早已记不清了,可还记得那天妈妈骑着马带着她来到了爷爷奶奶家,他们住在翻过好几座山的另一个牧场。
每个毡房里都有秘密,爷爷家也不例外。她好奇的抚摸着镶着铜边木箱上摆着的一副马鞍。马鞍格外的华丽,鞍具上用银子手工雕花装饰,还散发着鞣制皮革的香味。一具华丽的马鞍是哈萨克人家的骄傲,不管是架上马背还是摆在家里都是主人华贵的脸面。
妈妈和奶奶拥抱在一起,为相见是多么的难得而哭泣而唱起歌来。眼泪和歌声从两位女人的怀中飘出来就回荡在毡房里,加米拉好奇的看着,那时候她还小,不是太明白生活究竟会有多艰难。两位女人其实是在悼念妈妈因为意外而去世的弟弟,他才25岁,风雪交加的夜里他去追寻走失的马匹,跌落了深谷。
只记得,妈妈和奶奶都很美。奶奶灰白的头发从白色的头巾里飘出了几缕,身上是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很长,一直盖到膝盖。大衣下摆下面往下是深红色长裙,裙子也很长,盖到了小腿。脚上是看起来很厚实、沉重的皮靴。裙子的下摆盖住了靴筒,靴筒很长,加米拉好奇的想知道这靴子究竟多长。而且靴筒上那些哈萨克人传统的花纹也吸引了她的目光。
然后,奶奶转向了自己,加米拉看到一张坚毅的脸孔,可又充满了母性的气息,不由得加米拉向她伸出了双手。奶奶用手擦去了脸上两颗泪珠。加米拉看到了那手上有一枚银戒指,戒指上镶着红宝石。那张慈祥的脸两边耳朵上也挂着银耳坠,饱满的嘴唇亲了又亲加米拉稚嫩的脸颊,然后将她抱起来。感觉得到,双臂是充满了力量的。
加米拉看着奶奶露出的脖颈,还有翻着花边的衣领。不知怎的,加米拉突然觉得奶奶大衣里面穿的衬衣好像路边盛开的花朵。她还看到了头巾下,精心编织的发辫,她禁不住又伸手摸过去。
爷爷还在外边照顾畜群,妈妈、奶奶、加米拉喝着茶,加米拉有点饿了,抱起一块馕啃起来。妈妈爱怜的看着她,从兜里掏出了3块水果糖递给她,轻柔的说:“宝贝儿,喝完茶再吃,别着急。妈妈出去一下。”看着妈妈的眼睛,加米拉有些疑惑,不是才哭过吗?怎么眼睛里又蓄满了泪水?
妈妈很快站起身来,臂弯里搭着大衣,右手拎起了马鞭。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已经在爷爷的床边放下了她的背囊。
等回过神来,妈妈已经走出了毡房。孩子那敏感的神经被触发了,“妈妈!”加米拉扔下手中的馕,要冲向毡房门口,却被奶奶一把抱住。“妈妈啊!”稚嫩的嚎哭立刻充盈了整个毡房。
马蹄声逐渐远去,又过了一会儿奶奶才领着加米拉的手走出毡房,看向远处的山梁。那是一条牧道,顺着山脊线开拓出来。路两侧的松林郁郁葱葱,一位骑士在狂奔而去。加米拉认得那是妈妈,红色的披肩很醒目,而左手被奶奶攥得紧紧地,只得伸出右手向着妈妈的方向,“妈妈!”稚嫩的嗓音在山谷间回荡了两声就听不到了。
“加米拉!听奶奶的话。”本来加米拉已经将脸埋进了奶奶的怀中,肆意的哭泣,释放着被妈妈抛弃的委屈。这时听到奶奶严肃的声音,不由得抬起头,“今后就跟奶奶在一起,你会喜欢这里的。这里有爷爷、奶奶、你的小叔。”
根据哈萨克人的习惯,最小的孩子要“守灶”,父母的家庭由最小的孩子继承。小叔是爷爷奶奶7个孩子里最小的,那年他才15岁。
年轻的爸爸妈妈实在无法一边带着两个孩子,一边放牧,看着尚未断奶却日益消瘦的加米拉,无奈之下向爷爷奶奶求助。
刚开始的几天,加米拉除了吃馕磨磨牙之外,焦虑极了,甚至饿极了的时候会扑向奶奶的怀抱。
奶奶煮好了驼奶,拿出了奶皮、奶渣,在馕上抹上黄油。这一切却根本提不起来加米拉的兴趣。刚刚两岁的她,不能接受被母亲“抛弃”的事实。她试图在自己身上寻找原因,到底是什么让母亲不再喜欢自己,她还能见到母亲吗?
奶奶没有催她,而是摘下了加米拉的帽子,端出了一盆温水,给她洗了头,然后一件件脱下了衣服,擦洗起身上来。然后从木箱里取出了一些差不多合身的衣服,给她换上。
加米拉看着镜子里的人,这是一个戴着有雄鹰羽毛的花帽的小姑娘,穿着绿色的百褶裙,深红色的马甲上还有铜钱串起的饰物。脑后是重新编织的小辫子。脚上蹬着一双结实的、崭新的小马靴。
“看来你姑姑小时候的衣服你还能穿!瞧瞧,咱们的加米拉多漂亮!”奶奶满意的笑着。
这时,外边爽朗的笑声传了进来,是小叔放学回来了。他拴好了马,走进了毡房。先去吻了奶奶,又把加米拉抱起来,有点恶作剧的湿漉漉的使劲亲了亲脸颊。
“这是你小叔,你爸爸最小的弟弟。等一会儿我们就开饭,你爷爷马上也要回来了。”
天黑了下来,炉火更旺了,锅里煮着肉,喷香的味道肆意在毡房里翻转。加米拉都听到了小叔吞口水的声音。
就在彷徨等待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脱下了大衣,摘下了“图马克”——狐皮棉帽。“怎么才回来啊?”“哦,今天去帮达尔罕家了,他们家的马生了。我孙女呢?”
加米拉这时正,怯生生的躲在奶奶身后,看着这个山一样高大的男人。
他包着绿色的头巾,在额前打了个结,一对髭髯(唇上的胡子)浓密的向嘴唇两边翘着,左耳上挂着一个挺大的耳环。
把大衣脱下来抛向床榻,加米拉看到他穿着一件皮马甲,亮黑色的,接着他走了过来,抱起加米拉放在腿上。
“小宝贝儿,我是你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