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年走出统领府,并没有如释重负。他已经把肩头包扎了里三层外三层,即便如此,他仍然显得十分消瘦,在略为宽松的衣服包裹下,并无任何异样。
除此之外,他还用秘制的药粉掩盖了身上的血腥气,他不敢在一个修炼有成的城军统领前漏出任何马脚,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黑衣少年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自信从容地在城军统领和卒子们的目送中缓缓离开。
“你做得很好,高人一般性情古怪,不冷不热反而对其胃口。”城军统领对着一旁的老兵长淡淡道。
“可能我只是习惯敬畏强者。”老兵望着黑衣少年离开的方向,喃喃道。
“铜牌赏金猎人,在城主不在城中的情况下,真的难逢对手。”统领摇了摇头。“他很强,我察觉不到他丝毫的灵力外泄,感觉就是一个境界高到可以自由内敛灵力的修道高手。”统领脸色凝重道。
“统领,他到底有多强?”老兵眼中有光彩流过,但很快又充斥着浑浊的颓意。
“这样说吧,这种感觉我只在城主身上感觉到过。”统领回答,拍了拍老兵的肩膀。
“你先回去,切记一点,务必仔细盘查经过城门之人,若有异样,可直接向我请示。”
“是!统领。”老兵随即转身离去。
统领仍然负手而立,他一只手轻轻弯了弯四指,黑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黑衣少年已经走得很远了,他已经快要回到熟悉的巷子了,那里依旧摇曳着微弱的灯火,那里有仍然散发着余热的王家铁铺,吴家寡妇尚未打烊的飘着酒味的小酒肆,地上还有着商贩剩下的还没有被捡干净的烂菜叶,他甚至可以闻到白天残留下来的油炸臭豆腐味。
他吞了口唾沫,不是饿了,是太疼了,剧烈的疼痛。殷红的血已经浸了出来,刚刚好在黑色衣服那一层停了下来,不然他今晚就算能在杨刀的手下活过来,却也不能活着走出统领府。
酒肆前的灯笼在微风中摇曳,烛光忽暗忽明,二楼上的纸窗依稀可以看见一道丰满婀娜的身影和另一道壮硕的身影相互纠缠着。
黑衣少年开始眼前发花,那浅浅的呻吟和沉重的喘息也在耳朵里越来越小了,他越来越虚弱。
他以前绝不会在半夜去那里的,而现在多想去里面坐坐,但他不能,他必须在昏死之前回到家里。
他是有家的,这座城并不是迎来一个不速之客,而是拥抱一个回家的孩子。他很快穿过这条有些脏乱,甚至污浊的小街道。他不能停,更不能有丝毫的放松,从他走出统领府的大门就感觉被人盯上了。
那种似乎不易察觉的窥视,貌似高明的跟踪手段,在他看来就是班门弄斧,但他现在就和孱弱的童叟并无差别,他跑不快,更不能跑,他的意识在模糊,但他步子却和常人无二。
“现在城军都这么硬气了?敢派死士来追踪?也不怕当真是个赏金猎人掀了你们的窝?”黑衣少年心中暗道。他突然顿了下来,回头望向虚无出,眼中净是森然的杀意。不多一会,他随即缓缓转过头去,向着更乱的更狭小的巷子钻了进去。
“走吧,就说跟丢了。”黑暗里冒出幽幽的话语声。
“嗯?你瞎了?这不没还丢嘛。”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还真特么以为是贵客?看城的那条老狗派人给我传话了,那是个赏金猎人!再跟下去,惹恼了这尊大神,明天谁给我们收尸?”
“干,怪不得那眼神吓老子一跳,这杂碎统领,摆明想玩死咱。”
“又捡了条命,走吧,回头请老狗喝酒。”
两道如鬼魅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而黑衣少年已经不知在多少个巷子里来回穿行过了,他不知道统领派来跟踪他的“死士”是否已经被吓退,但他在到达极限之前他宁愿在离去——或者说是逃跑的路途中死去,也不愿被统领查出自己的根脚。
他终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来到了他最熟悉的地方,看到了一种属于大家族独有的静谧端庄的灯火。他已是强弩之末,在他竭力纵身一跳,翻墙而入之后,他的伤势已经到了最为严重的地步。但他知道自己短时间是死不了了。这座府邸是属于一个家族的,全城最负权势的家族——秦家。
然而这个秦的少年并不是什么富家公子,他沿着墙根和茂密的庭院植物绕到整个庞大府邸的西北角,一头撞进一座简陋的木屋,屋子里漆黑一片,他忍着剧痛将竹篓平稳放下,在黑中摸索着熟悉老旧的摆设,随即重重倒在床上。
而就在几堵高大的白墙之外,有一座十分冷清却极为宽广的庭院,地上巨大厚重的砖石有的已经破裂不堪,一棵粗大的柳树在微风中晃荡着仅剩的枝叶。
“嘎吱——”老旧的房门被打开,一个长发披肩,身着白色长袍,高大挺拔的男子走了出来,他环视四周,摇了摇头。
白墙之上尽是又长又深的可怖痕迹,仿佛再多一道,摇摇欲坠的墙体就会轰然倒塌,地上的砂石碎成很小的块状,厚厚一层,混杂着泥土,仿佛整块地皮都被翻耕过。
无比萧索的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柳树倒是院里唯一的生机了。高大男子抬头望向明月,眼眸深邃,他留着短短的胡茬,看着不修边幅,却有一张十分坚毅的脸庞。
高大男子是秦家长孙——秦宇。
据传秦家在锁龙城仿佛是凭空出现,短短几百年的时间猛然崛起,从最初的小户人家猛然成为掌控全城近三分之一贸易流通的地头蛇,这在锁龙城悠远的历史上是十分罕见的。
秦家长孙秦宇深居简出,性格孤僻,与人基本不怎言语。所以他聪明伶俐的弟弟隐隐间有了成为下一任家主的趋势。秦家对于秦宇比较冷漠,但对于这个比较木讷的长孙还是有求必应的,比如修一些厚实的墙,差人打造几把沉重的阔剑。
此时,在府邸的中心处,一间金碧辉煌的屋子里,一个锦衣少年坐在一张精致的楠木方桌前,轻轻揉着太阳穴,面露笑意。身旁的佣人为他盏了一杯香茗,他慢慢接了过来,轻轻喝了一口,显得十分受用。
他便是秦宇的弟弟,秦阳。
“少爷,刚刚有人给我说,那家伙回来了。”
“放屁!晚上去那个地方,能活着回来?”锦衣少年忽然站了起来,有些不悦。
“他背着篓子,看着是.....有点东西。”佣人声音越来越小,但嘴角仍然拉得老大,媚笑道。
“若是去了,不可能活着回来的,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怂包不知道白天在哪躲着,晚上又溜回来了,带回来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烂菜叶子。”锦衣少年一声冷哼。
佣人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对,少爷真是才智过人,小的怎么想不到。”
锦衣少年伸了个懒腰,踢了一脚在旁边的佣人,“明天让管家去看看,既然不能弄死他,也不要让他好受。”
“好的,少爷。”佣人点头哈腰,轻轻退出房门,朝着一旁身材窈窕的丫鬟招了招手,示意其进去。
房门外探出一双洁白光滑的女子小手,她轻轻合上房门,屋子里的灯火悄然熄灭,不多时,少男少女的嬉笑娇嗔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