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倦悲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此前你并不了解施萃寒的为人?”
郎月紧抿双唇,只一言不发地凝望着杯沿。
“这件事你没做错。只是往后需得‘三思而后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别错判了冤着谁。”
郎月轻叹出声,揪了块帕子拧成一股,借着两指纤柔打起转来:“该细辨的。可不等做出判断便被那施萃寒给叫住了。”
“啾啾!啾啾!”
三两嘤鸣牵着飘远的思绪回了原乡。
帘外一重天景一重柔,归鸟空啼层云,相与归平芜。闲听重楼,忽闻单衣还欲语,不惊连柳青,行倦落柴荆。
郎月看了眼窗边听说书的云雀,轻笑出声,剥了几粒瓜子仁递了过去,接着道:
“平时总一副娇憨淳朴的模样,彼时见她闹那一出,心里多少有些犹疑:她素日里的憨傻,究竟是真性透映,还是批了纯善的假面?
再联系你们对她的态度,愈发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只是未等我理清,她便朝我走了过来。来不及深想,觉得当务之急是要替夫子挽回名声,便撒了个谎。”
“所以,你在赌,赌她不是良善之人。”王羡逸替斟了杯茶水。
“嗯。”
“你设了两个局。”笑着推去郎月手边。
“是。”顿了顿,“也不算。只先头那一局,我是切切实实将她圈进套子里兜转。”
尤倦悲看了眼明颂,蓦地坐直了身子,抬手打断:“不对,这施萃寒向来颇有城府,怎甘由你牵着鼻子走?”
王羡逸笑着接过话:“她当时凑在施萃寒耳边说了一句话。”
明颂眼底浮生丝丝暖意与探究。
“你说的什么?”
“我说,‘这戏文若不陪演,明哥哥可就得莫名背上好些黑锅了’。”
尤倦悲先是一愣,而后便是朗声大笑:“有你的!也是,这样一来,纵是百般不愿也不得不尔,否则这‘刻意为之’的嫌疑,她施萃寒便算坐实了!”
王羡逸一手撑着头,一手拿过扇子细看起上面的泼墨山水:“你方才说‘也不算’,那这第二个局,施萃寒便是在你的布施之外?”
“嗯,”郎月有些神情不自,“那一局,我不过是想替夫子澄清‘忤逆不孝’的骂名,同她也没什么干系的。未想事成之后,倒有了意外收获。”
“她做了什么?”尤倦悲一脸严肃。
“什么也没做。只说了句‘月儿真是聪明’。”
顿陷无边静默。
“啾!啾啾!”
突然,噤声啄食的那只云雀,迅疾地扑棱着收于一侧的翅翼,尖厉嘶鸣着飞离了窗台!
“下雨了。”
尤倦悲从容不迫地起身关了窗,一时,‘行云处’闷默在淅沥雨声间。
“若是真憨傻,便无从勘破你这套‘甘做靶心,祸水自引’的招法。”尤倦悲懒懒地瘫坐在椅子上,“所以,只这一句,你便立时醒悟过来。”
郎月点了点头。
“从来耐性极强的人,突然撤了假面,再不愿装,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王羡逸看了郎月一眼。
“说明我被施萃寒列入了敌对名单。”
郎月沉吟片刻,拈了块酥皮糕饼,就着茶水细细咀嚼起来。只等添了三分饱,才扯过一方帕子大力揉搓了几下,而后随意丢去了一旁。
虽未怒射愤慨于人前,但细微动作里的些许不快,却是如何也藏不住的。不做深想,只当是在怨平白无故受此牵连。
“明折林。”
不想再出言竟是这云淡风轻的一声轻唤,反教一众心里没了底。
不见愠怒,明颂缓缓抬头:
柔暖,渡涉着似水眸光;温濡,惊喧了芳年华月。
“于你而言,我是什么样的存在?”
话音刚落,王羡逸心下一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尽可能地将存在感降到最低!暗里心摩意揣一番,提眼打量起对过坐着的尤倦悲。
面面相觑,不甚了了。
“挚友。”
一帘清雨斜行,冷看残娇落尽;犹胜风疾踏影,又逐万里闲情。
“嘶,有点冷了啊!”尤倦悲慌里慌张地抬手去合窗。
“啊对,春雨是这样的!”向来温和从容的王羡逸,此刻音也有些发颤。
郎月定定地看着明颂,却见眼底澄明,不似诳骗。浅笑行唇,拽过那方被揉作一团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抚平捋顺。
“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一旁坐着的尤倦悲却是久久不能平复,磕磕巴巴地问道。
再观王羡逸,同是一脸试探。
但观此二人的紧张模样,郎月便知他们心里在胡想些什么。
只暗骂了句‘心思不纯’,便收拾了表情,做出淡然如常的样子:“课前金珠灵说夫子不过是碍着两家素有的交情,才对我百般照拂,我来求证一下。”
尤倦悲松了口气,却又有些莫名的怅惘,只一瞬。
王羡逸神情鄙夷地扫了他一眼,像是在怨怪他太过喜形于色,将二人那点子不得示于人前的暗想,统抖在了人前。
“折林素来公正,不徇私情。”
“嗯,不错,”尤倦悲点点头,“挨不着私情什么事儿,你若是个蠢的,看他还搭不搭理!”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明颂一脸认真。
“有问必答?”
“嗯。”
郎月有些犹疑,趁明颂垂眼啜饮茶水的间档,飞快地朝王羡逸递了个询问的目光,王羡逸心下了然,只笑着点了点头。
“施萃寒?”未等探问,明颂先一步出言。
“……”
郎月面上一愣,而后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打量起他的细微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