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是新装璜的,紫色的大床,紫色的床幔,白色的家具,温馨而浪漫。她坐在房间唯一的椅子上,一张巨大的“美人靠”,顺势脱了鞋,歪在那儿。
“Lily,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手被人无限怜爱地捧在掌心里,眼泪便不听话地掉了下来。曾经的校花,Party上 Queen。“你这是在折磨自己。这地方不属于你,走吧,我给你担保,新加坡完全可以找到工作。我知道你在这里无非是想逃避他,四年了,你逃出来了吗?他的影子无处不在,这里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他的影子。我真的不想你毁了自己。”
他将她拉到镜子前,“看看你自己!”镜子中是一个削瘦中等身高的女人,苍白的脸上几乎不施粉黛,戴着非常普通的黑框眼镜,黑色的套装是那么沉重,头发古板地往后梳成一团。
“这就是你!这四年的生活写照。”他动手把她的发髻解开披散下来,把眼镜取了下来,变魔术般地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大大的礼盒。“打开看看,送给你的。”
一件阿玛尼的粉红色连衣裙静静地躺着,高腰,镶嵌着无数银色的碎钻,两肩也用同样的风格装饰,胸前和下摆全是皱折,雪纺稠的质地,飘逸地让人想飞,后背却是极低。
“上次见到你,让人很伤感。这次我回新加坡特意经过香港给你买的。试试!”
一瞬间,她又回到了Lily,梦游般乖巧地去换了衣服。
“一个天使又回来了!”他拥着她,在原地轻轻摇摆着。“忘了他吧。他回不来了,他不会希望你这样地忧伤和封闭。”
听着这耳语般的呢喃声,她把自己的头虚弱地靠在他肩上。“David,抱紧我!”这分明就是他的声音,这分明就是他的体香。是的,他回来了,他早说过要来接她当他的新娘,她等得太久太久了。
“Lily,来,我带你到床上。”她顺从地躺在紫色的床幔间,等着她爱的人来到身边。
罗莉醒来时,天已大亮,看看周边,大惊失色,自己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躺在紫色的床上,床罩也未曾取下,没有一丝皱折,头发散着,眼镜在床头柜上。
他呢?他来过的,他亲了她,她听见他的叹气声,听见他说:“我的宝贝,你要快乐起来!”
挣扎着起来,寻遍整个房间,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踪迹。扶着欲裂的头,她拨了总机的电话,“请问这房间登着谁的名字?”“是兴鑫集团的。”噢,Peter,她想起了。从总台问明他昨晚又登记了个房间,在隔壁。
“咚、咚、咚”,带着些愤怒,她冲出房门,经过走廊时,从镜子中她看见了四年以前的那个叫Lily的女人,优雅自信迷人。是啊,自从那个叫David的男人走后,那个叫Lily的女人也死了,只有一个叫罗莉的俗气女人,拼命工作的女人,她就是想忘却。
但是她回来了!还是那么年轻,皮肤在粉红的连衣裙映衬下泛着自然的红润,依旧弹性而水灵;身材依旧,虽清瘦了些,似乎更符合现在的潮流;脚步依旧是轻盈的。她甚至朝镜子中的自己微笑了一下。
“啪,啪,啪”一阵掌声在耳边响起,她吓了一跳。“你?”
“你不是想来找我算帐吧?这条裙子可是很贵的,怎么谢我呀?”
“哼,我会把钱给你。”
“俗了不是。赏脸共进早餐吧!”
坐在酒店底层餐厅里,望着窗外院子里的几竿细竹,他们心里想起了上海,当年他们三人毕业后曾到一家公司实习,有多少个共进早餐的时光。
“又下雨了。”“是呀,江南的春夏之交总是这样。”
Peter用英语回忆着他们那时候的快乐时光,那个David是那样地俊朗、聪明,每回的项目总是他拔得了头筹,为人是如此地豪爽仗义。“他笑起来象个孩子!”罗莉一直默默地听着,望着摇曳着竹枝,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找到高董事长已是日上三竿,望着这张睡意朦胧的脸,她禁不住有一种想揍人的冲动。
“高董,你明明知道下午已经约了德宏证券公司商谈兴鑫上市的事,Peter他们只能在这儿呆两天,你不到场,什么也干不了。我们可是已经签了意向的。”罗莉有些气急败坏。
“别急。我知道怎么做。”他示意她坐下。她还没坐下,只听见一公鸭破锣般的嗓音伴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小六儿,你这个不长进的家伙,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现在你的翅膀硬了,啊!想把我们一脚踢开了,啊!有几个破钱真成个白眼狼了,啊!”随着三声高亢强劲的“啊!”,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紫涨着黑脸的叔公,“咳!咳!咳!”他捶着胸膛咳成一团,“不孝的子孙啊!”
“叔公!叔公!”马姐赶紧扶住他,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一边给罗莉递了个眼色。
“您老别着急,阿福有什么不对您尽管说,您气坏了身体怎么办?您赶紧坐沙发上!”
罗莉端了杯茶放在前面茶几上,从没见过这老人家发这么大的火,平时总是笑咪咪佝偻着腰。马姐知道他的脾气,他要是发出的“啊!”越多就表明他生气的程度越高。
看见身边的两个女人忙成一团,那个“小六儿”稳稳地坐着吸他的烟,这老头儿气坏了,一蹦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此处省略不雅国骂若干)
从他断断续续“窦娥怨”式的“叙述”中,罗莉大致明白了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昨天是他们“高氏宗亲圆谱”之日,摆了一百多桌酒席,热闹非凡。地方上凡是姓高沾亲带故的人都聚在一起,在高氏宗亲的族谱上标明他们在“家族树”上的位置,地位和名字,这宛若人生的一场表彰会,高董事长得到了很高的荣誉,被敬了很多酒,当然为这场盛宴他也掏了很多钱,以他现在的人生成就和乐善好施受到族人的敬意也是理所当然的。
关键是高董的酒量不好,喝着喝着就高了,高了就糟了,目无长辈,心无族亲,嚷嚷着公司要上市,族中有一两个受过高等院校熏陶的懂道理的年轻人在叔公面前一显摆知识,事情就闹大了。“革命了!”这是叔公脑子中产生的第一概念。当时就要翻脸,碍着人多没发作,便狠着劲灌他酒。
晚上族中相关的亲戚聚在叔公家议了一宿,第二天力举叔公来发难了。听起来象是江南三四十年代某个小镇的无稽故事,罗莉仿佛看到了一场黑白默片,却是真实地上演在二十一世纪的沿海民营经济最发达的城市近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