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几年前,此时裕州平乱之战刚刚结束不久,夙国的元气大伤,各地都在修生养息中。
恰逢此时,青川的白家庄突发疟疾,皇城自顾不暇,无力救灾,整庄的百姓陷入了水深火热中。
白象的母亲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大家都唤她染夫人。
染夫人有着一手的好医术,帮助白家庄一点点脱离了病痛,染夫人就此在白家庄住下了。
染夫人生的极美,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闺秀的气质,在白家庄这种小地方实在是令人瞩目。
令所有人感到可惜的是,染夫人早已嫁为人妇,当时还有了三个月大的白象,让很多觊觎她美貌的人望而观止。
几月后,白象出世了,那天白家庄的人第一次听她提起了自己的夫君,也只是一句话,对着白象皱皱巴巴的小脸,道:
“你父亲只留下了一块刻着大象的石头给我们,你又生在这里,阿娘便叫你做白象了。”
和染夫人一起生活的日子,在他十二岁那年戛然而止。
那日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白象闷闷不乐赶去学堂上课,坐的板正,心思却早跑到窗外几只叽叽喳喳的鸟儿身上了。
染夫人很看重他的学业,家徒四壁也要叫他上学堂,他一直不满,白家庄的小伙伴都没人去的,他整日在学堂听先生讲些又臭又长的文章,小伙伴却在乡野的小河里玩耍嬉闹,反感异常。
他一直想逃课,这一天,庄里的大婶急匆匆跑进了学堂,他可以光明正大的逃课了,却并不高兴。
因为,染夫人在家中自尽了。
自那以后,白象便不再去学堂了,他在庄里做杂活挣些饭钱,直到后来,他杀了邻人一家五口。
白家庄的人说,那天深夜,大家听到叫声赶了过去,可是没人敢去开那扇门,十几岁的白象拎着血淋淋的砍刀从正门直接走了出来,像是修罗阎王一样,生生震住了那群软弱无能的村民。
回过头来,邻人一家子,一个老人,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全都被断手断脚,挂在了房梁上,男主人赤身裸体,命根子被砍下来,丢在了女主人的口里,鲜血流成了一条小河,流到了村民们的脚下。
……
这是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听到他说“染夫人自尽”后,白象总算抬了下头,他的眼睛虚虚的看向前方,有些恍惚。
“你天生就有一身的好力气,很多功夫都是无师自通的,你可真是随了你父亲。却用不到正道上。”
忽然,白象低声笑了。
他的笑声凄凉,带了很多的无奈,最后,缓缓开口道:“你们又知道些什么。”
“我阿娘为白家庄做了这么多,每日都为村民免费问诊治病,如果不是我阿娘,他们当年早就死了!结果呢……结果呢!我阿娘到死都得不到一句道歉!”
他心情激动万分,站起来就要上前扑过去,被身后的官兵按住,重新跪了下去,江所伊看到他双眼慢慢激起了一层浅浅的血丝。
“白四化三番两次凌辱于我阿娘,此公道,谁来替我找。”
江所伊后知后觉察觉到,这个白四化,应该是被他杀掉的人之一。
忽然间,白象眼底的光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汹涌的暴烈之气,他猛地站起身,将背后的两名官兵摔倒在地。
这一次的发疯,和之前的似乎并不一样,她缓缓站起身,将一脸呆傻的郑澜拉起来,慢慢远离开。
白象身上带着枷锁,却丝毫不妨碍他发狂,几名官兵挥着兵器,也硬生生被他甩开了,陈童从堂上一跃而下,和他扭打起来。
这一来二回,白象竟生生把木板挣开了,手腕、脖颈处被木板磨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江所伊有些发愣,当时还在他家里时,白象可是好打的很,根本不像这样,招数毫无章法可言,靠着蛮力,横冲直撞的,惹得旁人都进不了他的身。
施于谷冷眼看着这一切,依旧端庄的坐在堂位上,看着手下人和他打成一团。
这时,那被江所伊救下的少年阿度冲了进来。
阿度站在人群的外围,有些手足无措,颤抖着身体,无力的呼唤道:“染叔叔——染叔叔!”
话音落下,白象的动作竟迟缓了许多,几人见状,长刀一趋,将他团团围住,扼住了要喉。
“别杀他!求你们了!”
阿度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脸上的伤口也被处理过了。
紧跟着他又跑来了一位管事婆婆,婆婆一进堂内,“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宗主您莫要生气,老奴本在后院给这位小少爷疗伤,听到这边传过去的动静,这孩子非要过来,老奴拦也拦不住啊”
此时的问堂一片狼藉,总之有的没的都来掺和一脚,施于谷有些头疼,抬手按了按穴位,环顾四周,随手点了一个人。
“你!就你!把这小孩带走。”
躲在角落突然被指到的江所伊很彷徨。
“我我我我?!”
“嗯,不是你救了他吗?你去哄哄。”
江所伊的拳头不自觉的攥紧了。
“你、你这——”
只听一声沉闷的吼声,从白象那里传来,接连不断的,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整个人周身的戾气也小了许多,只是嘴边碎碎咕哝,带着满满的不快。
江所伊听到动静,连忙惊恐的抿紧了嘴唇,大气都不敢出……
他挣扎着抬起头,直直看向了对面的阿度。
二人的目光间闪烁着不明的情绪,倒像是患难与共的一对流浪儿一般。
阿度悲戚的看着他,突然开口道:“他记不起来了,我说,我全都告诉你。”
……
十年前,阿度还是个4岁小童。
他时常在路口的泥塘里玩耍,惹得一身湿漉漉,回到家中免不了又被娘亲骂一顿,所以他干脆再玩的晚一点,等染叔叔一起回家。
“阿度!哈哈哈,想我了没!”
彼时还是个风度翩翩少年人的白象,拎着一包油纸袋,单臂将阿度抱在了怀中。
阿度的小鼻子嗅了嗅,一脸欢喜:“染叔叔是给阿度带什么好吃的了嘛!”
“哇,小家伙的鼻子这么灵的啊!是我们阿度最爱的糖饼!”
白象抱着阿度,边走边说着趣话,一会儿就走到了一间小茅屋前。
柳轻轻正在灶台前准备晚食,听到声响便出了院子,还未开口寒暄,便先被阿度衣服上的泥垢吸引去了目光。
“阿!度!”
这声怒吼搞得院外一大一小的魂都去了半个,阿度哀嚎一声,抱紧了白象的脖子。
“染叔叔快救我!快救我啊啊啊啊!”
白象将阿度放到地面上,转身拦住了柳轻轻即将挥来的扫帚,急慌慌的道:“轻轻你先冷静一下,阿度这个年纪,就是贪玩,我小时候比他还皮呢!”
柳轻轻把他推搡开来,怒气冲冲的指着躲在他身后的阿度。
“他这是知错又不知悔改!总变着法子惹我生气!”
“阿度没什么朋友,平日里无聊,也是些无意之举。”
“无意!白象你怎么总是护着他!要不是有你撑腰!这浑小子还不至于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
柳轻轻说道后面,已是有了些委屈,把扫帚一扔,转过身便不开口了。
这下白象阿度都慌了神,一个两个凑上去安慰着。
白象扶住柳轻轻骨瘦如柴的双肩,看着她用麻布条包住的头发,把她抱到自己怀里。
柔声的道:“好啦,他还不敢无法无天,顶多逗逗你,这不我还是听你话!你说往东我绝不敢往西!你叫我申时回家,我绝不敢提前回来!还在外面躲了一阵呢。”
怀里的人轻轻笑出了声,白象一喜,将人转了过来。
“还有呢!你叫我买糖饼,我绝不会敢买白馍馍。”
阿度手里的糖饼被夺了回去,被某人献宝一样交给了柳轻轻。
“好啦好啦,进去吃饭吧。”
柳轻轻准备的都是些简单的粗茶淡饭,白象吃的像是山珍海味一般,恨不得连碗都舔干净了。
阿度见状也不甘示弱,仰着脑袋,把菜粥向嘴里倾倒,一不小心,整个碗便扣在了他的小脸上。
趁着柳轻轻去添饭,白象赶忙把阿度从碗口下解救出来,用抹布粗暴地擦了擦他的脸,警示的口语了一番。
“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啊。”
二人沉默,柳轻轻将添好的菜粥端给白象,忧心忡忡的开口道:“你最近……可还有犯病?”
白象一愣神,大口往嘴里送了几口青菜,含糊的说道:“哪有啊,我最近状态好多了!”
柳轻轻疑惑地盯着他的脸。
后者心里七上八下的,想岔开话题。
“哎呀,我没事的,等到明天我去领了工钱,就回来帮你做做农活,我看那边的荒地能不能开垦一下,多种一片还能卖点钱。”
柳轻轻的碗筷“嘭”的撂在了桌上。
“你是又和别人打起来了吗!”
白象摸摸阿度的脑袋,道:“先回屋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