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场被一片铁丝网围住,大大的地界却未见人影。
陈昱和晃动了几下,门从里面被销上了,不一会,跑来一名光着膀子的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油光满亮的,汗水还在不停地往下坠,下身黑色的束腿裤子潮湿的贴在腿边。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赶快走开吧。”
进了这里后,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种浓郁的焦糊味道,微微发苦,吸入胸腔中,引得胃里一阵搅动,那名兵工背后的山上,渐渐扬起了一阵灰白色的烟雾。
“奉王爷之命,查看一名死刑犯的尸首。”施于谷掏出一块腰牌,递了过去,兵工细细看了一眼,默声将他们带了进去。
“姓甚名谁,犯了何错。”有人问。
“姓白名象,于二十年间在青州、槐曲共犯下四起命案。”陈昱和答道。
兵工抬眼看过来,面色死气沉沉,豆大的汗珠掉落在干沽的沙土地面上。
“上面早已交代过,一个时辰前就已经起炉,这下也已入了小棺,是提前送走吗。”
李翊交代过施于谷,白象的尸首要送回青州葬下,天宗府犯人的尸首皆是火葬处理,这下确实面也见不到了。
“不必,只是前来了解进程。”
兵工深沉的双目缓缓在江所伊和阿度身上扫过,后又转回去,盯着陈昱和开口道:“随我前来。”
火葬场四周空旷无比,靠山脚整齐排着几间火炉,一旁摆着一具断了头的尸体,毫无遮掩,一下子看进眼中,江所伊吓得倒抽一口气,陈昱和望了一眼,放慢了脚步,挡在了她身后。
兵工带他们来到了一处棚屋前,取了一只四四方方的骨灰盒,摆在桌上,打了开来。
“全部在此了。”
阿度皱着一张小脸,眼泪再也憋不住,一缕一缕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几人沉默良久,面前漆黑的木盒静卧在眼前,泛起森森寒气。
背后是喧哗的脆响的薪柴燃烧声,灼灼热浪暗涌着卷上肌肤。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度的泪水都凝在了干涸的脸颊上,双眼发愣,神志仿若都飘散了去。
无言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陈昱和直直看着盒子,侧头道:“可以了?”
阿度哽咽的“嗯”了一声,兵工收起了盒子,将他们送了出去。
走之前,陈昱和向兵工手中塞了一大块银锭,道:“有劳了。”
兵工却一眼都不看,高深莫测道:“和死人缠了半辈子,还是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的,公子放心。”
锈重的锁在身后被锁住,阿度失魂一般盲走,险些被绊倒,等江所伊扶起他,红肿着眼睛,喃喃道:“真的没了,真的没了。”
“虽说人死魂不得生,却也不用再背负太多责任,活在这世上,谁不是脚踩千金石,垂垂不得乐?死后化作一抷黄土,轻飘飘无忧无虑,也是极好。”
陈昱和环臂而立,神色傲然,生死之间叫他两口说成了玩笑话,他伸手不重不清的拍了阿度的后背一巴掌,环住了他瘦弱的肩膀,道:
“人死不能复生,既然你难过于白象早早离去,那就替他没活完的命好好活完,再快活一些,他前半生如此颠簸,你可不能让他后半生的时间又在伤心难过里过去了。”
阿度低头盯着脚下的沙土地,垂下的脑袋轻轻点了点,马儿的缰绳拴在一根瘦弱的小树上,蹄子翻滚,惹起沙土飞飞扬扬的飘起来,将整个马车周围弄的尘土飞扬。
三人捂着嘴鼻上了车,马儿一阵嘶鸣,绝尘而去。
……
小孩儿的脸上泪珠鼻涕黏在了一起,抽抽的哭了一轮,还未用袖子擦净,新一轮的泪水又哗哗流了下来。
毕竟是十二四岁的男孩子,止不住伤心又倔强地不想叫江所伊瞧见,哭的猛了,便用小臂遮住眼睛,头都要缩进车底去。
江所伊默不作声,留下一些空间给这个孤独的孩子,等他肩膀的抽搐感弱了很多后,准备拿条帕子给他擦擦脸。
想法是好,可江所伊自己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哪里会想着准备一条大家闺秀的手帕。
车内也是空空荡荡的,她试着去揪座位上的垫布,结果粘的结实。
无奈之下,她将自己的袖子伸了过去,轻轻拍了拍阿度伏下的背。
“你袖子都湿了,用我的擦吧。”
阿度一时间愣住了,只是无意识的胸口抽搐,鼻息便一段段的向外抽送。
见他没有反应,江所伊自己将袖口拢成一卷,一手扶着他的脸,轻轻擦拭起来。
手下的那张面孔十分稚嫩,干净的瞳孔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江所伊整张心都化了。
她心道:幸好我今天穿了个又长又宽的衣服,这么可爱的弟弟,不能给哭丑了啊。
“我一直想有个弟弟,可惜啊,没有那个条件喽。”粉白的袖口被泪水浸湿了,她倒也不嫌脏,细细的擦了个干净。
阿度心情缓和了许多,抽泣的动作也平息了下来,“你阿娘阿爹也不在了吗?”
“嗯。”她点了点头,似乎一点也不难过,“我从小就是个孤儿,后来被我干爹收养了,这老头,整天想着挣钱约炮,不务正业,身子半个入了黄土,还从来都没结过婚。”
说到远在很久以后的家人,江所伊就有些难过了,“唉,也不知道我来了这边,他在家里过得好不好,老头这么矫情,没了我饭都不乖乖吃了。”
她低着头将打湿的袖口小心整理了一番,搅动着手指,沉默极了,阿度看不见她的表情,便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羞涩的道:“那、那我做你弟弟吧。”
“真的!”江所伊惊喜的抬起头,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她可真是太开心了,白白捡了个听话省心的弟弟。
她吓唬道:“被我缠上可再也甩不掉了哦。”
“嗯,你是个好人,我很喜欢你,我不怕的。”新任弟弟很是羞涩,紧抿着嘴嘿嘿傻笑,可这笑着笑着,泪珠又噼里啪啦掉下来,“染、染染叔、叔,他、他一定会替——替、我高兴的。”
江所伊慌了,挥起另一只还干净的袖子,“啪”的一下,糊在了阿度眼上。
“好了,堵住了,这下不会流了吧!”
阿度被她逗笑了,挥开了那只手,刚要开口说话,喉间哽咽起来,发出了一阵响亮的鸣叫声,随之而来的,还有还挂在鼻孔上的泡泡,江所伊哈哈大笑,阿度边笑边一抽一抽的喘着气。
布帘被人从外面掀开,陈昱和的脑袋伸了进来,“两位公子小姐,我辛辛苦苦忙了一整天,你们在车里欢欢笑笑的,也没人来夸我一句,心里很不平衡啊。”
“你也要做我弟弟吗?”江所伊嘻问道。
“不要,怎么说也该我是你兄长。”黑色的衣摆搭在马车的木板上,一条鎏金的腰带束在他的腰间,由于斜靠在舆箱边,他整个的腰身弯成了一个很漂亮的弧度。
嘟囔了一句:“什么你最好了,切~”
他就那样随意的形态,桀骜不驯的口气,配上张清风明月的俊逸脸庞,倒是别有一些——性感,看的江所伊口干舌燥,嘴里的话不过脑说了出去:
“你也很好啊,一代豪杰昱和兄,面如清风身似月。”
话一出口,二人脸上的笑容同时僵硬了,阿度在一旁思索片刻,毫未发现两人之间的一场,出口夸道:
“陈公子真的很好,山川与你功夫跛之数仞,江河与你恩义差之千里。”
陈昱和转过了脸,五官笑成了花,背对着喊道:“还有吗!”
江所伊索性拼了,满足一下这人的臭屁。
“昱和兄的心胸像曲水的河道,又长又宽,昱和兄的善意像槐花的花瓣,繁多又讨喜!”
被夸得那个人,双腿蜷起,双臂撑在膝盖上,头埋在胯间,笑的身子颤抖起来。
阿度接着道:“陈公子,你的面貌是阿度见过最俊朗的了,比王爷好看有十倍,比施宗主好看有一百倍。”
“不对,还是王爷更好看些。”江所伊反驳道。
“不,王爷是更精致,要论俊俏,还是我们陈公子啊。”
江所伊嘿呦一声,双手叉腰,“好啊你小子,刚认了姐姐,这胳膊肘就拐到人家那去了,我怎么没听见你夸我呢!”
阿度一慌,呆在了原地,“啊,这、这我不会夸姑娘。”
说完,他的小脸便“蹭”的红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