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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象生(一)

日光从窗缝中渐渐低了下去,脚边歪歪斜斜的阴影浅浅的混入了杂草中,江所伊一眨不眨的盯紧黄澄澄的昏阳,直到高高的铁窗外只剩下苍白的光线,才歪了歪脑袋。

“唉——”她双臂将膝盖圈在胸前,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忿忿不殆的大声叹息。

“唉——”

背后隔了一排的圆木外,放了一张破旧的木桌,木桌右上角点了一烛昏黄的油灯。

一个庞然的身躯正襟危坐在桌前。

她撇着嘴,十分不爽道:“到底什么时候审问我?或者怎么说——上堂?押问?你们这节目场景做的还挺真,不过啊,我可没时间在这儿陪你们耗着,我既然不愿意拍,你们这就算绑架!”

桌前的狱卒偷偷瞄了她一眼,继续保持自己的动作——双手笨拙的捂住两耳……

“哎,有wifl吗?”江所伊转过身,正巧撞到狱卒惊慌躲避的眼神里。

狱卒可怜兮兮的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着墙壁,生怕江所伊猛地扑来一样,肥硕的身体还止不住的抖索,口里扭扭捏捏的哼哼着。

她哭笑不得,“不是,到底谁是犯人啊。”

狱卒幽怨道:“我我我可听说了,你一下子打伤了我们四个官兵呢!”

“那那那——那还不是你们先动的手!”

学着结巴,她眼珠一转,突然双手攀着圆柱,脑袋抵在空隙中,别有兴致的道:“好吧好吧,我陪你们玩一会,那我们先进行哪一步?摄影机都在哪藏着呢?”

“啊?”

江所伊:“那我直接来了哈!你叫什么名字,小可怜?”

某小可怜:“我我我……”

“姓甚?名谁?”

“我才不要告诉你!”小可怜双面通红的憋出了一句话。

江所伊心里恨恨的,只可惜受制于“牢”,大好拳脚施展不开。

江所伊:“好好好,我不问,那这里是什么地方?总能告诉我了吧。”

“你问这个做什么。”小可怜放下手,扣紧了桌沿。

“……”忍住!忍住!

“这里是槐曲天宗府的地牢哼哼哼,这下怕了没?”他好容易挤出一个笑,十分自豪。

可那犯人默默开口道:“天宗府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东西?”他更委屈了:“夙国的天宗府制你怎么会不知道——啊!差点忘记了!你这身装束一看就是外族人……”

江所伊心想,这节目准备的好充足……

她本是一家出版社的编辑,拿着不错的工资,某天,她的脑袋不小心进水了,在老板桌子上甩了辞职信,扬言要做一个潇洒的背包客,走遍世界、浪迹天涯……

结果一只脚还没跨出家门,就被一团邪火围了起来,没了知觉。

等她醒过来后,先是不知哪个混蛋,朝她身上泼了一桶冷水,紧接着一群人拿着刀扑过来,她被动之下稍稍反抗了一点……而已!

说句公道话,你晕倒后醒来,被一群面部惊恐的人死死围住,身上皆着长袖长衣,女生长发飘飘就算了,就连男的也都是厚重的黑发挂在脑袋上。

你不被吓傻,还能头脑清醒的把持刀歹徒干趴下,这是多么机智的反应!

江所伊还是很自豪的……

就是不知哪个该死的栏目组,竟然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搏收视率,可怜了她自己,马上就要成为“江所伊的世界”那个孤独的主角了……

她心里连连哀叹,看着这小可怜那么好欺负,干脆服个软,趁早逃出去。

“那个——”

“胡春!胡春!”长长的走廊另一边突然传来一声呼叫。

小可怜听到后,毫无威力的瞪了江所伊一眼,颠颠赶了过去。

一阵清脆的铁链摩擦声慢慢走近,江所伊脑袋卡在缝隙里,艰难的向来人方向张望。

另一侧有粗犷的声音响起,“喏,新抓的,笨贼一个,还从房顶上掉了下来。”

有人反驳:“胡说八道什么呢!你看到我拿人家一件东西了吗!”

那道声音年轻无比,约莫出不了二十五。

小可怜嘿嘿傻笑了一声。

“不是你是谁啊!你这伤怎么伤的不知道吗?去去去——赶紧给我滚进去。”

牢房幽长的走道两侧各置了一排火把架,旺盛的火苗烈烈烧着,将走道照的发红,三四个身影从尽头拐进来,走近了江所伊的视线之内。

为首的是一位身体壮实的男人,面上严肃冷苛,下巴却留着一撮滑稽的大胡子,江所伊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四人齐齐看来,她也不怕,挑眉直视领头的大胡子。

大胡子脚步沉沉迈来,手中拎了一条沉重的铁链,铁链另一头,拴着他背后的一个男人。

那男人穿的比她还要格格不入,一头黄色的短发,长长的刘海遮到了眼睛上方,洗得发白的牛仔夹克里是一件贴身的白色内衬,下身歪歪斜斜的挂着肥大的牛仔裤。

确认过,是自己人!

江所伊兴奋的冲他挥手,那小伙看到她——的一颗脑袋,刘海下遮住的眼睛陡然睁大,从大胡子后面歪着身子好奇的看过来。

大胡子右侧的一名官兵恶声将他打了回去,“给我老实点。”

几人在她隔壁的牢房停住,大胡子瞥她一眼,将非主流男孩扯了进去。

非主流男孩倒抽一口冷气,嘴里发出“嘶嘶”声,一瘸一拐的走了进去。

江所伊这才看到,他右小腿以下,已经惨不忍睹了。

肥哒哒的牛仔裤被蛮力扯裂开,破掉的布料上满是未干的血迹,露出的皮肤里有一道张着森森血口的刀口,血液逐渐凝固,结上了一层血疤……

脏污不堪的鞋子“啪叽”踩过走道上的一片汪汪水渍,水面瞬时染上一丝红晕。

沉重的门被紧紧关闭,大胡子撑着腰,高昂着头站在江所伊面前。

“哼,还认识?”

江所伊脸色发黑,表情凝重起来,“我劝你们,迷途知返,你们除了绑架,已经触到人身伤害了,那是一条人命,我没心情和你们演戏了。”

“真是个疯丫头啊,老实在这呆着,是你的罪一个跑不掉,不是你的——那也得等我们查清楚喽,别没事给我找事。”

说着,便一摆手,独自走开了。

“信哥,你可算来了,这个姑娘身手了得,我、我实在不敢一个人看着她。”

小可怜拉着他走到外面的桌子做了,二人的声音越飘越远,阿信哈哈大笑,道:

“那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天宗府铜墙铁壁,她还能跑了不成!再说了,这不还有我吗……”

江所伊一颗心沉入了谷底,隔壁的墙突的被敲响了。

非主流的黄毛露了出来,“你也穿越了吗?”

郑澜艰难的伸出脑袋和她对视,眼睛张的又圆又亮,刘海被蹭到脸侧,露出了一双宽宽的令人羡慕的双眼皮,笑起来的时候嘴里整齐的几颗小牙白净净的。

好奶好可爱一小孩。

江所伊没出息的想:我家老头的双眼皮和他一样的宽嗷!

“嗯?什么?”郑澜突然问道,她这才反应过来,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你怎么被他们抓到的啊,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你爸爸妈妈会很担心的……”

“哈?”郑澜一脸疑惑,忽的恍然大悟,嬉笑道:“哈哈,这位大姐,虽然呢,我长得比较帅,也经常被人当成高中生,所以,你这种套路我已经免疫了、免疫了。”

说着,自己还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江所伊的关怀凝固在脸上……

她呵呵两声,道:“这么大个人了,被人绑架你都不着急吗?”

“啥?绑架!”郑澜的表情精彩纷呈,看她像看傻子一样。

“您这人可真有意思,您穿越了您没发现吗?”

江所伊:“是你傻了,还穿越,哪有这么不科学的东西。”

郑澜:“……好,我给你仔细分析,一个犯罪团伙,花钱修了房子,请了群演,费心磨练演技,上到皇帝官员,下到百姓吃喝拉撒,都安排的完完整整,就是为了绑架了您——然后演个戏?”

“对啊,有可能。”

郑澜一巴掌抬起打在自己脑袋上,“真要是绑架,他们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问你要钱!”

江所伊认真回答道:“大概就是想玩一下,拍个‘楚门的世界’那种?”

郑澜:“……”

她真诚的点点头:“你没来之前,我还以为是我爸为了教训我辞职安排的戏呢。”

郑澜:“???”

“我小时候不爱吃饭,我爸就瞒着我安排了一个公主不吃饭被大灰狼吃掉,乖乖吃饭后大灰狼就变成王子的童话!”

郑澜:“……您爸可真是厉害啊。”

“不过……”她若有所思,面部严肃了许多,“你这条腿伤的这么厉害,已经不是个玩笑了,恐怕是真的。”

郑澜人生第一次遇到了满是槽点的一个人,他笑容僵硬的挂在脸上。

“是真的是真的,小公主,您穿越了,是真的。”

“不,我不会随便相信的,我要静观其变。”她胸有成足的说道。

郑澜的身体直直向后倒去,躺在脏兮兮的地板上欲哭无泪。

四周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江所伊干咳两声,道:“我们不商量一下,怎么逃出去吗?”

“逃?”郑澜一股脑从地面爬了起来,“逃出去之后呢?这里是一个从未被记载过的时代,我们逃得了这里,逃得过这个时代吗?”

“……”

“我进到这个时空的时候,意识可清醒的很,到处是闷热的火焰,一簇簇的把我往前赶,也搞不清楚走了多久,最后眼前一晃,就从半空摔进了人家家里……”

一堵黄泥堆砌的墙壁将二人隔开,高高的火把无声的燃烧,将黑白映的分明。

江所伊双手紧攀在表面光滑的圆木上,脑袋磕在手背上,下嘴唇死死咬紧,思绪逐渐向那个可怕的真相靠近。

“如果……”她的嗓音哑哑响起,“真的穿越了,我们——还回得去吗?”

背后一墙之隔的郑澜低着头,目光恍惚的落在结下血疤的小腿上面,血迹周围,还粘着黑褐色的污渍,身上的衣服凌乱不堪,夹克长袖挽起露出的肌肤上,横七竖八挂满了刮痕淤青。

他忽的笑开了,道:“没关系没关系,好歹我们还有个伴,出了什么困难,咱俩一起抗呗!”

“出去就被乱刀砍死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着这个鬼地方也不能随便杀人。”

“有战乱呢?万一连饭都吃不上,睡着睡着觉就被人抄了家呢!”

“哎呦我亲姐,您想象力可以不用那么丰盛吗!我说没事就是没事,哪里不是个活法!”

“也对,我们可是新时代的大好青年,在哪里都能活的风生水起!”

“嗯——我要做买卖,搞投资!成为这个国家数一数二的有钱人!”

“钱是个好东西,可也不是个太好玩的东西。”

“嘿,您这倒是清心寡欲起来了。”

“我要交好多好多的朋友,反正我也要周游世界,大不了在这里玩上几年!”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言,肆意畅想,抑郁之气随着吹出的牛皮,一同飞出了高高的铁窗,清冷的牢房总算有了些热闹的气氛。

“还没来的及问你的名字呢?”

“在下郑澜,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她嗤笑一声,道:“我叫江所伊。”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对对对,我老爸俗人一个,就知道这么一个文艺的句子,美名其曰纪念自己的初恋……啧。”

“咦?我也就认得这一句,多美啊,可惜可惜,和你一点也不符合。”

“——郑兄,做人留一面,他日好相见。”

槐曲的夜幕逐渐沉了下来,飒飒的寒风在铁窗外呼啸刮过,吹动树梢卧着的一只毛发黑亮的野猫。

晶透圆亮的眼珠在灰蒙蒙的夜色里闪着光,猫儿抬起前爪,慵懒的伸出舌头舔舐,发出柔柔的一声呜叫,抬起步子飞快消失在了街头巷尾中……

……

曲水宽广,船只往来南北区多有不便,河上便建有一座白玉石桥,桥上刻有云纹图谱、雀鸟飞兽,名唤云雀桥。

云雀桥的桥北,坐落一家占地十几里的茶寮,茶寮内迎的多是往来行商游乐的行人,各地大小密事、流言卦语,一人一嘴,口无遮拦,全然跃跃于一杯一茶上,实乃百事通晓之所。

茶寮内座无虚席,几名头戴小帽,肩挂细长抹布的小二忙来忙去。

烟火炊气顺着寮亭的窗瓦门缝散在空气里。

有位客人失手打翻了一杯热茶,小二急忙赶上前,弯腰屈膝,快速擦拭着,客人不动声色间塞进了一份纸卷。

小二敛了神色,徘徊一段距离后,进了火房,火房内热气蒸腾,熏得人影模模糊糊起来,他俯身在一块擦拭蹭亮的灶台前停了片刻,转动了黑色的大铁锅,一道清脆的“咔哒”声响起,灶台旁打开了一块地道口。

地下沸沸扬扬的声音顺着出口和茶寮的沸沸扬扬糅合在一起。

那是是一处建在地下的废弃校场。

数十盏灯笼将硕大的地方照耀的明亮可观,乌压压的一众人站在空旷的场地里,有穿着得体的商人,放荡不羁的莽夫,还没收拾饭碗的乞儿等等,鱼龙混杂、鼎沸的人声竟是比地面的寮亭还要隆大一些。

平日里见了面处处恶语相向的众人,此时却欢聚一起,笑嘻嘻的吹嘘打闹,热热闹闹的大扯四方。

小二穿过人群,将那一纸卷送到最里面。

校场的最内里,有一座三尺高的高台,高台上方安了一把宽大的青石座。

一名黑衣男子慵懒的侧躺在青石座上

青石座旁有一架灭了了的火盆架,四周灯火通明,唯有这处高台,隐在黑暗中。

座上之人神色不明,右臂懒洋洋垫在脑后,翘于膝上的脚悠闲的摆动,自有一副傲然绝尘的气场,使得旁人不敢轻易靠近。

男子接过纸卷,轻轻低语了两句,小二弯着身子唯唯诺诺的应道,又穿过了层层的人群,上去了。

灶台旁的暗门一开一合,隔绝了两个同样纷扰的地方。

一个在明处张牙舞爪说道别人的密事,一个在暗处全权掌握世间万事的起伏沦丧。

男子坐起身,点燃了架上的火盆,黑漆漆的铁壁盆口抹着油,火苗沿着盆壁滋滋响动。

火一燃起,明光便倏的乍现,照亮了整座高台。

校场上的众人皆转过了身,面向高台方向,哄吵的气氛顿时淡了许多,只有些地方此起彼伏的闹成一片。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火光旁的身影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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