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距离花魁盛世还有三日,南越城里不仅游人多了不少,那些常年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也纷纷戴着帷帽和丫鬟婆子们出了门。
傍晚,梅素素又来到常去的茶馆,茶博士已经认得她了,引着她去了老地方,照着老三样上了茶水点心就下去了。
这里的茶馆临街,也便宜,喝上一壶茶要上两碟干果也不过几文钱,不然梅素素也不能天天来。
拿出了绣品,梅素素开始绣起了荷包。
梅茵茵已经定了亲,年底就要出嫁了,梅素素若是在家会帮着绣嫁衣,如今在外面绣那个有些不合时宜,便绣些小东西拿去卖,好换些东西帮梅茵茵添妆。
平日里到了傍晚这茶馆里的客人便少了起来,今日一反常态这客人不减反增。梅素素身边的茶座里坐满了人。
一壶茶喝道一半,茶博士过来蓄水,梅素素便问道:“今日客人怎么这么多?”
茶博士笑道:“您这是每日里专心绣东西没发现,这两日客人开始多了起来。听说是闻人公子到了南越城,这大姑娘小媳妇的都上街来以期能够来一次邂逅呢。这茶馆里的人,自然是等着看那些轻易不露面的千金小姐了。”
梅素素心中颇觉得好笑,真正的千金小姐出门都是前呼后拥的,即便不乘坐马车也是戴着帷帽捂得严严实实,在这茶馆里坐着又能看到什么?难道还盼着那些千金小姐们进这个简陋的茶楼里来喝茶不成?
虽是这么想着,绣了几天东西的梅素素也忍不住好奇往外看去。
街边的店铺已经挂上了灯笼,道路两旁的摊子也都亮起了油灯或者小灯笼,灯光朦朦胧胧的一片和着微微泛白的天色竟是跟凌晨的景色差不多,只是这人多了些。
今日姑娘们也很多,那些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俊俏小货郎趁机卖力的叫卖着自己的东西,大姑娘小媳妇的便被那叫卖声吸引过去挑选自己所需的针头线脑。
梅素素目光一转,看向街边的店铺,那里进进出出的人更多一些,门口停着不少精致华丽的马车,有人下车有人上车,虽然小姐们戴着帷帽看不到样貌,可是单看那身段,也是赏心悦目的紧。
梅素素会心的笑了起来,她现在明白茶馆那些客人在看什么了。
看够了,梅素素的目光准备调转回来,眼睛在酒楼门前的马车上一扫而过,不期然装进一双璀璨的眸子里。
温润,柔和,却又带着一抹违和的锐利。
梅素素心中一慌,忙低下头去,却又忍不住抬头去看,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双眸子旁边,她霍地站了起来,连针线篮子都没拿的就跑了出去。
陆博嫌弃最近京里的气氛脏乱,跟着闻人礼溜了出来,没想到这在南越城也不得安稳,在酒楼的雅间里吃个饭,一道菜还没上来呢,进来拜访的人倒是排成了排。
好在这些人不是找自己的。
陆博有些幸灾乐祸的想,没了负担,站在大街上他也能四顾看美人儿了。
咦?好清亮的一双眸子。
陆博只觉得自己撞进了一弯碧潭里,似是在里面激起了涟漪,那弯碧潭迅速的低了头,陆博有些惋惜的去看那双眸子的主人,眼角那殷红的胎记横亘在脸上,本就不怎么美丽的容颜更是让人不忍多看一眼。
哎,可惜了,这么一双眸子配上国色天香的容颜方不算辜负。
闻人礼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众娘子军们,狼狈不堪的从酒楼里出来,看到陆博正往街边的茶寮里看,一巴掌就拍上了他的背:“看什么呢?”
陆博正想将人看清楚呢,闻人礼一出现,那名女子就猛地起身跑了,陆博没好气的回头瞪了他一眼,一准儿是来找闻人礼的,他扯着他的手就往反方向走去:“看什么也没你刚才看过的美人儿多!走,找个清静的地方你请爷吃饭,爷今儿个可得好好宰你一顿!”
梅素素跑到酒楼门口,竟是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了,她茫然四顾,只觉得嘴里发苦,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
神思恍惚的回了茶寮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将帐结了,她转过一条街回了春香阁。
这几日春香阁的胭脂香气比原来要浓重了许多,满院子的花朵似乎也都撒上了廉价的胭脂,刺鼻的香气呛得人眼睛生疼。
院子里许多寻芳客搂着姑娘们卿卿我我,梅素素一路躲避着跑到嫣然的小院子,还没进门口就听到阵阵丝竹之声,梅素素咬了咬牙,闷头就往里闯。
“哎呀……”
梅素素撞进了一具温热的身体上,扑鼻的青草气传来,她迅速的红了耳朵往后退了一步闷头就往外跑去。
别是撞上了哪个寻芳客可就不得了了,她可不敢再回院子了。
陆博看着哪个仓皇逃去的背影,轻轻抚平被撞的有些褶皱的袍子,没想到在这里还会再看见她,只是,有那样一双眸子的女子竟然是青楼妓馆中的人吗?真是可惜了。
指尖上似乎还留有她的发香,陆博捻了捻手指,喟叹一声转身回房。他避开了这么久了,有什么话有什么情也应该诉完了。
一曲抚毕,嫣然的俏脸儿上留有一丝红润,她起身上前对着陆博闻人礼屈膝道:“两位公子,奴家献丑了。”
闻人礼赶忙起身扶起嫣然,道:“平姑娘不用多礼,当年是我没在京城,不然也不会让姑娘受这么多年的苦楚,我娘知道后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我将你带回去。”
“平姑娘……”嫣然喃喃低吟,她本姓江,江平儿,本是良家女子,可是如今江家满门之剩下了自己。
陆博看了闻人礼一眼笑道:“平姑娘快坐吧,你这么站着闻人坐也坐的不安生,你放心,闻人今天来就是为你赎身的。”
刚才闻人礼已经跟嫣然说了要为她赎身,带她回京城,她还不信,如今陆博也这么说,嫣然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希望来。
她原以为没那么简单呢,谁知道他还惦记着自己呢……
真好。
嫣然的眼睛就这么红了,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闻人礼忙拿起桌上嫣然的帕子递过去,道:“好好的你哭什么?快擦擦眼泪,我这就去找妈妈,给你赎身。”
嫣然喜极而泣,膝盖一弯便插葱似的跪了下去:“奴……妾……妾今后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嫣然毕生的愿望就是嫁给闻人礼,那个时候两家住得近,虽然两家地位相差悬殊,可是闻人家却从来没有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闻人夫人更是时常接自己去府里玩儿,待自己跟女儿似的。
家中遭逢大难,本以为这一辈子已经无缘再见,谁知闻人礼竟然来了南越,本只抱着一线希望要接着花魁盛世见他一面,以期他帮自己赎身,他竟自己找了来还说出了这样的话。
只是如今,她又怎拿什么来报答他?
她已然非清白之身,难道就这么赖在他的身边?
嫣然咬着唇深深叩首下去。
陆博促狭的看着闻人礼,这个家伙的妻子可是个醋坛子呢,嫣然已经自称为妾了,看他怎么安顿人家。
闻人礼无视他的目光,俯身扶起嫣然,道:“平姑娘不用如此多礼,什么妾不妾的。回去后我会给你找一处房子,买一房下人供你使唤,今后你若有合适的良人,大哥帮你把婚事给办了!”
闻人礼的话让嫣然的身子颤了颤,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闻人礼看了一眼这个屋子,道:“你跟我去找妈妈为你赎身,顺便收拾一下东西,赎了身我们直接出去。”
嫣然拿帕子拭了泪,转身进去内室收拾东西,其实要收拾的东西不太多,一些首饰都是近几日恩客赏的,她不愿意要,便找了几个荷包分别装了,准备一会儿给几个要好的姐妹。
衣服她更是一件都不想带,只拣出了一年前自己过来之时带的两套衣服,拿出一套素白的穿上,将头上繁复华丽的发髻打散,松松挽了个朝云近香髻,捡了两朵一年前戴的珠花插上,耳上金灿灿的耳饰和手上金镶青金石的镯子一同摘下来放到一个荷包里,她便拎着简单的行礼出门了。
“只这一点儿东西?”闻人礼看了一眼她的包袱问。很明显,里面只能装几件衣服的样子,来南越前他打听了,之前嫣然是这春花阁里面的头牌当是有不少私房的。
陆博在一旁扇着扇子,笑道:“嫣然姑娘若有些什么私房还是带上的好,今后一个女人家赚钱不易。”
嫣然涨红了脸,眼底尽是羞愤之意,一双手死死的抓着背着肩上的包袱瞪着陆博不语。
陆博没劲的摸摸鼻子,摆摆手道:“不带就不带,算了,那个,你这个院子里只住了你一个人吗?我刚才看到一个,一个脸上有胎记的女子进来,她是谁?”
“呀!”嫣然低呼一声,看到闻人礼来她只顾着开心了,竟然把她给忘记了,嫣然忙道:“公子是在哪儿见到的梅小姐?她不是我们阁里的姑娘,是我请来帮我参加花魁比试的,我,我以为闻人公子不记得我了……所以打听到闻人公子是这届的花魁比试的评委,就……”
嫣然的声音越来越小,为自己误会了闻人礼而有些羞愧。
闻人礼却是不怎么在意,只说道:“你现在也不用去参加比试了,那么就让那位姑娘回去吧,一个姑娘家的呆在这种地方会坏了名节的。”
嫣然闻言一窒,默不作声的垂下了头去,一双葱白素手骨节分明的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