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山还没走出多远,被王彪强行抢走的皮卡车突然又倒了回来。
车停好后,车斗上有个人跳了下来,然后屁颠屁颠的朝王铁山跑来,一面跑一面喊:“王总,等一等,王总,等一等啊。”
王铁山看着那人满脸的笑意,很期待的停下了脚步,心里想着的是对方是不是觉得刚才太欺负人了,起码把钱包还给他,至少里面还有身份证啥的。
“王总,我看你脚上的鞋不错,真皮的吧。”
王铁山脸色一变,背着王健康就开始跑。
那人在后面追,一面追一面喊。
“王总,别跑啊,你跑也跑不过我的,你放心,我没带锤子,我不打你。”那人喊着,果然没多久就追上了王铁山。
那人虽然没带锤子,但他的拳头跟锤子又有什么区别呢?于是王铁山只好乖乖的把鞋子脱了下来。
脚踩在坚硬又冰冷的石子路上,看着那人提着鞋子,兴高采烈的往回走,王铁山心里一阵钻心的凉。
“他娘的,这是什么世道啊,老天还有眼吗?他爹没鞋穿,也不能拿我的旧鞋去送啊。”
王健康一直在笑,没心没肺的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王,我看你吃瘪的样子,我怎么就是忍不住想笑呢?”
王铁山没有作声,只是忍不住的叹气。
王健康见王铁山不说话,知趣的止住了笑声。
沉默了一会,王健康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了看天,问道:“老王,你说爸妈这会是不是就在天上看着咱俩呢,他看到你鞋都被人抢了,是不是也会笑个半死。”
王铁山也抬起了头,天上除了阴云,什么也没有,昏沉沉的,不看还好,一看就觉得透不过气来。
“爸妈走之前,希望我能多攒点钱,这样你将来就不会因为是个瘸子而娶不到媳妇,小王八,我现在这样,以后也只能靠你自己了,你不会怪我吧,我也希望将来见到爸妈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怪我才好。”
王健康趴在王铁山背上,只是轻轻地拍了拍王铁山,却说了另一个话题:“老王,你觉得医院那个护士咋样,我加了她微信,你说我跟她有可能吗?”
王铁山愣了愣,才开始笑。
“小王八,我觉得那个护士如果调到精神病科,你俩或许还有机会,现在看来,你这只癞蛤蟆还太嫩了点。”
王健康只是笑笑,但是他一想起出门的时候朝那个护士眨眼睛,护士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水的一幕,他心里就忍不住一阵激荡,那种被人在乎的感觉,有点像王铁山给他的那种感觉,又有点不同,但如果那个护士能成为自己的大嫂,一定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老王,要不是你现在太惨,我打算把小护士的微信推荐给你的,我不忍心让他等我,但你还是有机会的,只是可惜啊,你现在连癞蛤蟆都不如,哎、、、、”王健康说完深深的叹了口气。
王铁山没有再搭话,因为他的脚已经冷的快没知觉了,脚上的袜子刚才还被刮烂了个口子,他接下来必须小心翼翼的走,才能保证到家之前袜子不被刮烂,因为接下来的路全是布满荆棘的山路了。
上坡的路很难走,有些地方甚至连石阶都没有,你必须攀着乱石,才能继续向上,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王健康虽然不重,但毕竟也有四五十斤,这种崎岖的山路即使独自一人走,也要累得够呛,更何况背上背着一个人,尤其是,王铁山心里一直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恐惧在作祟。
王健康没有再找王铁山胡聊,他的眼皮开始越来越沉重,疲惫感如潮水般不断汹涌而来,他知道自己的生命随时都将结束,很可能他这次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但王铁山身上传来的温热,却让他的身体愈加慵懒,疲惫,终于,王健康还是被睡意打败了,他沉沉的睡了过去,他只是个小孩,而且是一个很爱捣乱,孤僻自卑,没有多少意志力的小孩,在睡着之前,他是这样给自己找借口的:“我这样的坏孩子,睡着了就睡着了吧,就算睡死了,也没有多少人会怜悯我的。”
山其实不高,王铁山只有爬上山顶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感觉,人在没到山顶之前,通常都会以为山很高。站在山顶上,眼前却还有另外两座山在等着王铁山,这才是更要命的。
这几年都是王铁山背着王健康回家的,从老头子死后,这个重担就落在了他肩上,他不觉得王健康有多重,只是今天他突然有种不同的感觉,就是回家的路突然变得那么艰难,那么遥远,或许是没有鞋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这两天没有休息好没有吃好饭的缘故,但王铁山心里很清楚,路之所以这么艰难,是因为王铁山现在没有路可走,接下来等着他去走的路,一定是他这辈子即将面临的最难走的路。回到仙女溪,就回到了他的家,家里有粮食,有精神的港湾,但同时,家也是一个囚笼,在他的创业计划失败的那一刻,仙女溪就已经变成了囚笼,但可惜的是,他明知道那是个囚笼,王铁山还是非钻进去不可,他现在连回去的工作的机会也没有了,因为他辞职的时候老板已经说了,你可以走,但我保证,你在这个地区,将再也找不到第二份这样的工作。
没有退路的路,你说难不难走?
王铁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但看到眼前的景象时,王铁山满身的疲惫就彻底消失了。
那是一颗树,一颗不知名的树,也没人知道那棵树到底存在了多少年,就是村上最老的人都说,他们的爷爷出生时,那棵树就在那里了,而且他们的爷爷从出生时,那颗树就已经成了村里人的信仰了,不论是办喜事,办丧事,生小孩,或者过生日,村里人都要去树下面烧香祈福,从神学的角度来看,王铁山觉得那棵树在村民的心里估计是土地的化身这样一种存在,而且那棵树还被村民称为“庙”。
树就在村口,就在仙女溪的旁边,仙女溪流过“庙”的时候,就像丝巾一般从“庙”旁略过。
仙女溪从村子的中间蜿蜒流过,两边是稻田,一部分稻田已经被王铁山改造成了大小均匀的方块,看起来就像是一张棋盘。其余的被改造成了鱼塘荷塘或者花圃。
四周是青葱的山,左边是竹林,风一吹,就能闻到竹海发出的阵阵莎莎声响。右边山上多是银杏树,两个月前,那里的银杏树还挂着金黄的银杏叶,前方是松树林,仙女溪就是从松树林上的一处瀑布上流下来的,王铁山身后的山,则是一座形状像兔子一样的石山,石山上虽然没有树,但漫山遍野都是杜鹃花,等到明年清明时节,整座山就会变成一只火红的兔子。
四周的山,俯身将仙女溪村深情的拥住。
这是一个世外桃源,没有桃,却从小陶冶着王铁山对这乡土的爱。
村里的房子大多建在山脚或者平缓的山坡上,十年前,村子里还是鸡鸣狗吠,热闹非凡的,但现在村里已只剩下几个不愿挪根的孤寡老人了,再要不了几年,这里将再无人迹。
王铁山不希望这么美的地方只是因为交通问题就此埋没,所以他才会有那个别人看起来既荒唐又无脑的企划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