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阮静文走在树林里的小草路上。
杨树上发了红色的嫩芽,一片片红色的嫩芽如一朵朵红色的小花。
小路两边的草地上已有了片片绿色,树林外的田野上是绿油油的麦田。
天气暖和多了,冬的寒冷已褪去——可天依旧是阴沉的,依旧看不到太阳。
“我能用这颗石头打中前面那棵树。”他拿着一个鹅卵石,朝阮静文笑着说道。
“这个距离,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阮静文笑道。
“那我就打两次,我保证每次都能击中。”他扔了一颗石头,又扔了一颗石头,两颗石头都准确地击在了树中间。
“你这是运气好,好吗?”阮静文笑道。
树林的上空飞过一群鸽子,鸽子的哨音从天空传来。
“我也养过鸽子,如果它们还活着,应该有这么一大群了。”
“小时候你爷爷从邻村家里抱来一对小白鸽,把它们放在家里的小屋里。你爷爷怕不熟,它们会飞跑,就把它们的翅膀剪短了。放了学你去喂那两只鸽子,结果有一只鸽子从窗户里逃了出去,对吗?”阮静文笑道。
“我和你讲过这个事吗?我怎么忘了,那后来怎么样了,你还记得吗?”
“后来你就追着那鸽子跑呀跑,一直跑到树林里,那鸽子就飞到了一棵树上,你就一直守在那树下面。后来你爷爷放羊回来了,就从家里找了一个长长的网兜,想扣住鸽子,结果没扣住,那鸽子飞向白河边的树林了。”
“对呀,第二天一大早我爷爷就去找那个白色的鸽子,我原以为他能找回来。一个上午我在家等呀等,结果他下午回来告诉我说,那鸽子飞到更远的树林去了。”
“后来你就养大了那只鸽子,每天怕小鸽子冻着了饿着了,你给它做了一个温暖的巢,要是家里有鸡和小鸽子抢食,你就拿着棍子把鸡赶走了。就这样,在你的细照料下小鸽子长成了一只大鸽子。有一天你把那鸽子放了出去,你原以为那鸽子飞出去会找一片新的天地,结果没多久那鸽子又回来了。”
“对呀,那白色的鸽子还带回来一只灰色的鸽子,在我们家的房檐下安了家。”
“后来那一对鸽子生了一对白色的小鸽子,再后来又生了一对灰白色的鸽子,再后来又生了一对白鸽子。”
“对呀,你记那么清楚呀!我每天放学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喂这几个鸽子。鸽子在房顶咕咕叫着,看它们飞来飞去,我就开心起来。”
“再后来不幸的事情就发生了,一只猫盯上了你家的鸽子,有三只鸽子都被猫残忍地吃掉了,其它鸽子也飞走了。还有那一年更不幸的事发生了,最疼爱你的爷爷也去世了。你说它们一定是和你爷爷到了一个温暖的国度里,那里到处是鲜花,到处是树林,再也不用怕了。”
“这话好像我只写过呀,我从没和别人说过,我有点糊涂了。”
“哈哈~,你本来就是个可爱的糊涂虫。”阮静文紧紧地偎依着他。
“前面那棵树,这个距离我就能打中它。”他手指着一个更细的树。
“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
“我只用这一颗石头就能打中。”他把石头轻轻扔了出去,那石头正好击中树中间。
阮静文有些惊讶了:“你这确实有点准呢!”
这时一群戴红领巾的少年,骑着自行车从不远处的高堤上飞驰而过,几个少年还冲他们扮起鬼脸吹起口哨,后面还跟着一条狗。
“我像他们这样大时,还养过一只狗,我和你讲过了吗?”
“那只狗是一只黄色的狗,但那只狗不是你的,是你邻居军子哥家的。自你的军子哥到远方后,那狗才真正算是你的了。”
“是呀,我原来和你讲过这么多事情,那一定是我喝醉时和你讲的。”
“冬天你一个人五点钟就要赶往学校,黑黑的路总让你很害怕。有一天这只狗听到了你的脚步声,就从窝里跳出来,跟着你一起去上学了。后来它每天早上都送你到学校,你再也不用怕黑了,我说的对吗?”
“你记性真好,我说的这些事我都快记不住了,你还能记住。”
“那是因为我一直在看。”
“看什么?”
“看你说的话。”
“话不是听的吗?还能用来看。”
“哈哈~,有很多话是用眼睛看的。”
“我感觉我能击中远处那棵柳树!”他又拿起一颗石头。
阮静文看向远方的柳树:“这次我完全不相信你能击中,这么远的距离你能扔到就不错了。”
他拿着石头,比了一下,用力地扔出去,那石头竟然真地打在了那柳树上。
“你今天真神!太不可思议了。”阮静文睁大眼睛无比惊讶了。
“不可思议的事很多。,你看一过冬天,柳树就开花了,万物就复苏了。现在真是春风习习,杨柳依依。”
“月季花也马上要开了,我特别喜欢月季花。各种颜色的月季花开了,真的好美!你也种过月季花,对吗?”
“这我也和说过了?你还记得什么呢?”
“那一年你跟着你村里的军子哥到一个老中医家里看病,老中医家里种满了花,军子哥告诉你说这就是月季花。后来军子哥从朋友家里给你挖了几棵花苗,你就养了起来。你还砌了一个花池,还有你隔壁的霞姐也来帮你的忙。后来你们两人浑身是泥把花池砌好了一半,然而花池被你父亲推倒了,还打了你,对吗?”
“对呀,还是我爷爷第二天又帮我砌好的,他还用车拉了一堆土,填在了花池里,当时就在村子下的杨树林挖的土。”
“你还说你小时候在杨树林里一棵树上刻了你的名字,后来那树越长越大,你的名字也越来越大,对吗?”
“对呀!对呀!你怎么都知道呀?你是神仙吗?”
“你种的月季花有黄的、红的、粉红的、白色的对吗?我就是因为你喜欢上了月季花。”
“我真糊涂了,你怎么啥都知道!”
“你忘了我和你说过,我远比你记得的多,你远比我记得的少。”
“我今天特别有感觉,电线杆上那条电线我也能打中。”他指着电线杆上的一条细细的电线。
“我绝对不相信,你只用一颗石头就能打中。”
“我也不相信,但我感觉我就是能打中。”他又扔了一颗石头出去,那石头正好击中了电线,细细的电线晃动了几下。
“不会吧,你今天怎么如此神奇?”
“我今天扔石头就像李寻欢扔飞刀一样。”
“你现在的心很稳。要我说吗?根本原因是你的手很灵活,那是你练习乒乓球练的,你甚至有时候在梦里还想着接球。你说你打乒乓球主要是为了控制你慌乱的情绪,当你每次发球或者接球的时候你都把乒乓球比作你的飞刀是吗?你期待着把飞刀准确无误地射出去,所以你不断地练习了好多年。要不是因为家庭的原因,你可能就专门打乒乓球去了,你在初中高中基本上没人打得过你,是吗?”
“我真懵了,这些事情我和你讲过吗?”
“还有很多,比方说你的字,为什么像隶书,那是因为你初中的时候看过同桌的一本隶书字帖,你就用毛笔练了起来。后来你还经常用毛笔抄唐诗,你说你特别喜欢这种感觉,唐诗能让你心静。有一天你抄唐诗耽搁了干活,你父亲把你的毛笔、墨水都扔掉了对吗?”
“你怎么是我肚子里的一条虫呀,怎么啥都知道?还有你不知道的吗?”
“你学室内设计是因为你偶然看了一个电视片段——你在电视上看到一个人边跳舞边粉刷屋子,没多长时间就把屋子刷得漂漂亮亮。你感觉这太神奇了,就决定报考这个专业。
“你莫非是间谍?我这些事你都知道,太奇怪了。”他摸着脑袋。
“其实你不要觉得室内设计简单没有用处,你做好了照样可以为许多贫苦的人服务。”阮静文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呀,我现在已经想通了,我其实内心还是蛮喜欢的。以前总想得简单,只以为这个行业只是刷个墙吊个顶,其实也有很多学问的。”
“其实你脑子很聪明的,一点没有问题,你总以为自己脑子有问题,以前你高考填志愿是不是这样认为的。你说你本来想学习计算机来着,结果觉得自己脑子乱七八槽的,只适合干体力活,就学室内设计了。你觉得室内设计就是刷刷墙而已,是吗?你说你整天晚上做噩梦,睡不好觉,你上午混沌一片,压根就不知道老师讲什么,更不用说能听懂了。”
“是呀,心里总是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困扰,精神状态不好,一直挺健忘的。你看我和你说过那么多事,我都想不起来了,我真的是太糊涂了。我也在积极地调整心情,锻炼身体,我希望有一天能摆脱心里那些乱七八槽的事情。”
“你说你好多年都在做一个梦,在梦里都是迷路了,再后来都是回到了家乡的河边,却看到了你从来没有看过的白石头,还看到一个灿烂的少年,但这梦却让你惊恐不安,是这样吗?”
“是呀,是呀,你都知道呀!”
“我想了很久,这梦和你没有温暖的家庭有关系,你缺乏爱,你不知道何去何从,所以在梦中你就迷失了。你为什么会回到白石头的河边,那一定是因为你内心深处渴望回到那里,那里一定有你曾经最温暖的回忆,只是那些你自己都记不住了。可为什么你又不相信那和你一模一样的少年就是你自己,那是你怕,一定是在河边发生过什么,你很害怕,你内心抗拒你看到的事,你不愿意承认看到那事情的少年就是你。”
“你说的太有道理了,你怎么这么厉害呀?”
“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遇到的事情和你发生的事一定有某些相似之处,所以现在我们都成了四海为家的人。”
“阳,我希望你真的开心起来。我知道你内心一直都在煎熬,你母亲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把你抛下不管了?你父亲究竟是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有时候我看到你自己衣服破了鞋子破了,都还要自己拿着针线去缝,我的心就很疼,很疼。这么多年我知道你很苦,特别苦,真的!没有一个父亲会对一个上学在外几年的儿子不管不问的。”
“这么多年,农村里的风言风语我都听过,说我娘和野汉子好上了,生下了我和我一个夭折的弟弟。后来我娘就走了,村里的人们都说她疯了,掉进水里淹死了,说她得到惩罚了,说她自己活该……可我不相信这些事,我一点都不相信!我爷爷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我从小他一直告诉我,说我娘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很疼我爱我,只是她到很远的地方了。我要是相信那些风言风语,我早应该去见阎王爷了,我相信我娘一定还活着,要不然我怎么好多次晚上都能听到她在呼唤我,叫着我的名字。”
“阳,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自己去直面内心的困惑,否则这困惑会一直伴随着你。很多事也许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也不是人们传说的那个样,一定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你不要怕人们说的,你要鼓起勇气把困惑你的事搞清楚,这样你才能真的快乐。”阮静文拥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他们继续漫无目的的走着,前方火车路的大堤把小路截断了。他牵着她的手,她紧紧地偎依着他,走上了那长长的火车路。
“我印象中这火车路上铺的是白石头,怎么成红石头了?莫非又重新铺过?”
“哈哈~,你重新铺的吗?这火车路铺的就是红石头。”
“你走过这路?”
“我不仅走过,还走过很多次。”
火车路两边竟是枫树林,在他印象中应该是杨树林——为什么记忆里出现这么多错误,他懵了。
“你真的——爱我吗?”她忽然抬起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非要我说吗?”
“你怎么那么讨厌,快说嘛!”
“我爱你!”
“你真的要带我到青藏高原吗?”
“怕了吗?”
“怕什么?你走到哪里,我就会跟你走到哪里。”
“那里的阳光最明媚,那里的天也最蓝。到时候我们就在青藏高原结婚吧。”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娶我?”她一下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真的!”
“我嫁给你了,会有很多人给我们祝福吗?”
“一定会的,因为你是一个多美多体贴的女孩。”他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走到了火车路一处平整的草地——那正是“她”第一次给他跳舞的地方。
“我给你跳支舞好吗?”
“你方便吗?”
“你帮我拿着衣服就可以了。”
她脱掉外面的大衣,里面是蓝色的裙子。她用手把已长长的头发放下,又脱掉皮鞋,脚上穿的是白色的袜子。她戴上一副浅蓝色的眼镜,在那柔软的草地上翩翩起舞起来。她的舞姿轻盈曼妙,她的身影阿娜多姿,如树林的风影影卓卓如天上的云变幻莫测。
“真的是你呀!真的……是你!难道一切都是梦吗?”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他激动的眼泪流了出来。
…………